日子枯燥寂寞,连糊棚的报纸刘军都读了许多遍。孩子被送到姥姥家,留下几张照片夫妻俩翻了又翻,怕磨坏就藏在信封里,想得厉害才拿出来看看
塞罕坝百万亩林海凝结着三代塞罕坝人的心血,瞭望员每天神经紧绷,“有时睡觉梦到哪儿着火了,可就是打不出去电话,就给急醒了”
59年来,塞罕坝没有发生一起森林火灾的背后,正是像刘军夫妇这样一对对望火楼夫妻的默默坚守
文 |《瞭望》新闻周刊记者 曹国厂 杜一方
金秋的塞罕坝,林海苍翠连绵。在115万亩森林深处,耸立着9座望火楼,它们分布在林场不同位置的海拔最高处,被称作“林海的眼睛”。由于远离人烟、条件艰苦,望火楼瞭望员以夫妻档居多,当地人形象地称之为“夫妻望火楼”。刘军、王娟夫妇就是其中一对。
从防火检查站护林员到瞭望员,前后23年,他们战胜孤寂艰难的生活环境,和林场的地面巡护、视频监控、探火雷达等一起,时刻守望着塞罕坝的安全。
8月23日,刘军(前)、王娟夫妇在塞罕坝机械林场月亮山望海楼内瞭望林场 牟宇摄/本刊
“一切为了林子”
在塞罕坝林场海拔1800多米的山梁顶部,有个地方名为“交道口”,两条公路在此交会,向东是河北省承德市围场满族蒙古族自治县姜家店乡,向西是塞罕坝林场,向北是内蒙古克什克腾旗,向南是塞罕坝林场阴河分场。因地处要冲,防火检查站在此设立,检查过往车辆,提醒来往行人。
早期防火检查站只有三间平房、一根木杆,方圆十里不见人烟。一人驻守怕危险,两人驻守闹矛盾,1998年,塞罕坝林场决定在此设立夫妻检查站。
那年,已经在林场防火队工作6年的刘军26岁,女儿3岁。“我也在检查站轮驻过,知道不好干,但总得有人干。”在林场领导为选人为难之际,刘军主动请缨,和妻子王娟一起驻守检查站。
检查站工作十分枯燥,过往车辆和行人都要仔细检查有无打火机、火柴等,再三叮嘱“千万别用明火”。因仔细耗时长,刘军没少受埋怨甚至挨骂,但他时刻提醒自己,“一切为了林子,久了就习惯了”。
当时检查站没有水井,吃水就靠刘军到山涧里挑。1998年冬,雪大路滑,刘军挑水返回时摔了个脸朝地,水桶滚下山沟。他坐在雪地上号啕大哭。回到站里,妻子见他浑身泥泞和血痕,眼泪唰就下来了。
从那天起,为了省水,爱美的王娟十天半月洗一次头,夫妻俩冬天靠吃化雪水度日。来年开春,夫妻俩咬咬牙买了头毛驴驮水。
检查站工作全年无休,没电视、收音机,更没手机,只有一部不能私用的工作电话。日子枯燥寂寞,连糊棚的报纸刘军都读了许多遍。孩子被送到姥姥家,留下几张照片夫妻俩翻了又翻,怕磨坏就藏在信封里,想得厉害才拿出来看看。
检查站林深路远,最怕生病。1999年冬的一天,天降大雪,午后王娟觉得肚子阵阵绞痛,怕丈夫担心,她一直强忍着。后半夜王娟疼得冒汗,刘军察觉到出事了。
“王娟得急病了,大雪封山,快救救她吧。”刘军抄起电话向塞罕坝林场北曼甸分场求救。姜家店乡卫生院医生判断是急性阑尾炎。坡陡路滑,救护车上不去,林场调来推土机铲雪,乡里唯一一辆越野车紧随推土机一步步赶往检查站,不到20公里的路走了一个多小时。
如今回想起医生的话刘军心里还发怵,当时乡卫生院条件差,再晚半小时,能否保命都难说。王娟却说,住院那几天,是在检查站几年里最轻松的时光,“总算有人能说说话了”。
2003年,随着检查站扩建和交通条件改善,交道口不再设夫妻检查站,刘军转为一名护林员。2008年,林场小光顶子山望火楼夫妇退休,急需新人顶上。林场领导找到刘军夫妇,他们把女儿送到寄宿学校,一头扎进望火楼,一守又是十三年。
“林二代”的期盼
在塞罕坝林场千层板分场海拔1900米的月亮山上,一座孤零零的建筑赫然映入眼帘,刘军、王娟夫妇就在这座望火楼里防火瞭望。
在防火紧要期,他们每天对望火楼周围近20公里范围内的森林进行定时瞭望,每15分钟向林场防火指挥部通报林区火情,在重点时期夜间还要每1小时通报一次。
他们日复一日的坚持,让塞罕坝始终在安全状态下,没有发生一起森林火灾。尽管每次通报都是“一切正常”,但夫妻俩的瞭望工作从未懈怠。
王娟没想到的是,刚到望火楼的生活,比在检查站还艰难。2015年之前,消防车负责往山上望火楼送水,存在简易水窖里,一车水吃一年。直到前几年山顶打了深井,吃水问题才解决。
交通不便依然困扰着他们。从望火楼到最近的乡有20公里路,刘军10天左右下一趟山采购生活用品。为便于保存,他们专买不易坏的土豆、白菜、洋葱等。大雪封山时,林场场部送吃的也只能送到山梁下,夫妻俩再一点点背上来。
每年十月,塞罕坝气温降至零摄氏度以下,到屋外旱厕方便都要下好几次决心。“尤其是夜间,狂风在林间呼啸,感觉人都能被刮走”。
如今这些困难已成往事,塞罕坝所有望火楼条件大大改善,吃水、用电、上网都不成问题。
与生活条件一同提高的,还有夫妻俩的工作经验。多年来,为确保及时发现火情,夫妻俩不断琢磨总结出一套鉴定经验:草燃烧是白烟,树燃烧是黑烟,雾起来发散没“根”,树草燃烧有“根”……
塞罕坝百万亩林海凝结着三代塞罕坝人的心血,特别是在防火期,瞭望员每天神经紧绷。“有时睡觉梦到哪儿着火了,可就是打不出去电话,就给急醒了。”王娟说。
2018年,夫妻俩由小光顶子山望火楼调往现在的月亮山望火楼。这里是塞罕坝林场攻坚造林区,树苗都是在土层瘠薄、岩石裸露的阳坡上栽植成活的。
“刚来时小树苗才半尺高,现在都已经一米多高了。”现年51岁的刘军是塞罕坝的“林二代”,他期盼着这片幼林早日成为一片新林海。
森林安全背后的取舍
因工作需要,刘军夫妇唯一的女儿一出生就被送到了500公里外的姥姥家。10岁时,孩子才被接回到围场上小学,而且是寄宿制学校。学校假期正是防火紧要期,孩子只能待在学校或到亲戚家暂住。
刘军夫妇最长的一次两年没下山。女儿从没当面抱怨过,但直到独自去外地读大学后,在一次视频聊天中,当王娟试探着问她:“你一个人在外地,想家吗?”
“不想。”她沉吟了一会儿说。
“为什么不想?”王娟问。
“从小你们就没有管过我,我想你们干啥?”女儿反问。
那一刻,夫妇俩再也抑制不住满心的思念和愧疚,泪如雨下。
如今,女儿大学毕业在围场找了工作,去年中秋节还到望火楼与他们共同度过,一家人其乐融融。
“在望火楼里孤独寂寞时,难免想起孩子和老人,心里就很难受,忍不住想哭,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工作。其他望火楼里的同事、其他岗位上的同事也和我们一样,坚守着自己的岗位。这是我们该做好的本职工作。”说到这里,这位略显木讷的中年汉子重回坚定。
59年来,塞罕坝没有发生一起森林火灾的背后,正是像刘军夫妇这样一对对望火楼夫妻的坚守和奉献。
不知不觉间,塞罕坝林海愈加苍翠,夫妇俩鬓边却青丝悄然换白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