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度与斯里兰卡

作者｜碧落清遥

责编｜Thomas

印度与中国同为世界文明古国，在南亚与东亚各自扮演着地区老大的角色。古代中国将统治范围从大陆扩展到台湾岛、海南岛。

▲中国和印度

但打开南亚地图就会发现，与中国拥有近岸大岛屿不同，印度半岛东南部的斯里兰卡岛却是个独立国家。

▲斯里兰卡与印度

保克海峡隔开了印度和斯里兰卡。在古代，海峡中有天然沙洲路桥，人们可自行穿梭两地。

▲斯里兰卡和印度有陆桥沙洲陆桥连接，古代时人们可以来往两地

时至今日，保克海峡平均水深不过3米仍能轻易跨越。即便斯里兰卡与大陆“贴身紧靠”，历史上斯里兰卡却从未被印度的任何政权管辖过。

斯里兰卡岛是如何避免被印度吞并的？如今作为南亚霸主的印度，会加强对斯里兰卡的辐射吗？

▲斯里兰卡的位置

一、斯里兰卡，不是“岛国”

斯里兰卡是北印度洋第一大岛，紧邻印度，面积约6.5万平方公里，二者被平均宽度102公里的保克海峡隔开。

▲保克海峡和罗摩桥

然而，斯里兰卡严格来说并不算是一个岛国。保克海峡平均水深不足3米，斯里兰卡和印度最近的距离只有20公里，海峡的最深处也不过9米，大船只无法通航。

古印度文明是世界四大古文明之一，该文明诞生于公元前3000年。古印度文明由肤色较黑的土著居民——达罗比荼人在印度河流域创造的。

▲古印度文明

公元前2000年左右，来自西亚的雅利安人入侵南亚。

▲雅利安人入侵南亚

生产技术更为先进的雅利安人占据富饶的北印度，古印度文明趋于消亡，土著居民达罗比荼人只得被迫迁往南印度。

公元前6世纪，一支雅利安人从北印度跨海来到斯里兰卡，他们与当地土著融合形成今日斯里兰卡主体民族——僧伽罗人。

▲僧伽罗人的占比（%），全国2200万人中，大约有1500万人是僧伽罗人

当时，斯里兰卡并不完全小岛，印度与斯里兰卡之间的保克海峡尚未完全形成，海峡中有一连串的石灰岩沙洲，被称为罗摩桥（或称亚当桥）。

绵延48公里的罗摩桥如同一座天然桥梁，将印度半岛与斯里兰卡连接起来。人们可以行走于其上，最快2天就能到达对岸，这确保了印度的宗教、文化源源不断注入斯里兰卡。

▲罗摩桥

公元前6世纪，佛教诞生于南亚大陆。公元前4世纪至前3世纪，统治印度的孔雀王朝达到鼎盛，除南印度部分区域，控制了大半个南亚，佛教也在孔雀王朝的极力推动下将宗教影响力覆盖了整个南亚。

▲深蓝色为孔雀王朝（前322年-前185年），但南方未纳入其统治范围

公元前247年，来自北印度孔雀王朝的阿育王派其子到斯里兰卡岛传播佛教，就此奠定了斯里兰卡佛教独大的宗教格局。

从南亚大陆传入的佛教、种姓制度推动了斯里兰卡政治、宗教文化的形成。

公元前2世纪，南印度泰米尔人（达罗比荼人的一支）掀起移民潮，他们沿着罗摩桥迁入斯里兰卡北部，罗摩桥维系着斯里兰卡泰米尔人与印度泰米尔人的联系。

▲罗摩桥

岛屿中南部则被僧伽罗人政权统治，斯里兰卡岛进入政治独立的稳定发展期。

北印度是古代南亚的政治、经济核心区，可大一统的孔雀王朝之后的笈多、戒日等北印度强权都没有能力统一南亚。

南印度的达罗比荼诸政权始终保持着独立，这也让北印度的大政权没有吞并斯里兰卡的机会。

▲达罗毗荼人在南亚的分布范围，泰米尔人属于其中一支

8世纪后，北印度也陷入分裂，动荡中佛教在印度半岛式微，最终被印度教所取代。

10世纪开始，伊斯兰教随着穆斯林商人的脚步在南亚西北部、孟加拉等地扎根。

▲伊斯兰教的传播地图，南亚东北和西北部都受到影响

印度半岛的分裂，让斯里兰卡不必担心半岛强权的来犯，印度半岛发生的宗教变革并未影响到斯里兰卡佛教独大的局面，这让斯里兰卡与印度半岛在宗教文化差异扩大。

印度教统治者将斯里兰卡视为异教徒聚居地，愈发丧失征服斯里兰卡的动力。

▲斯里兰卡以佛教为主

10世纪上半叶，斯里兰卡短暂被朱罗帝国征服，朱罗帝国仅是南印度地方政权，总体实力有限，僧伽罗人很快夺回了自由。

▲朱罗帝国

更强大的北印度政权因远离斯里兰卡，斯里兰卡得以继续保持独立。

罗摩桥就如同一条纽带，南印度的泰米尔人由此持续移入斯里兰卡，他们扎根岛屿北侧，以贾夫纳为核心建立小型政权。

▲斯里兰卡岛的民族分布，泰米尔人源源不断的进入岛屿北部

然而在印度洋强劲季风的不断冲击下，罗摩桥沙洲不断解体下沉，至1480年，联通斯里兰卡与印度半岛的天然路桥彻底崩塌，保克海峡最终形成。

保克海峡的平均水深仅3米，无法满足大型船只通航，但罗摩桥的消失减弱了斯里兰卡与印度的联系，减缓了泰米尔人进入斯里兰卡的速度。

▲罗摩桥被切断

到16世纪，莫卧儿帝国崛起于北印度，但他们仍未能统一印度半岛，斯里兰卡仍旧保持了独立。

此时信仰印度教的泰米尔人已占据斯里兰卡北方，占斯里兰卡总人口的约10%，在规模上逊于僧伽罗人。

▲莫卧儿帝国依旧没有控制南印度

斯里兰卡岛沿海和北部地区是平原，中南部则是低矮高原。

僧伽罗人分化出沿海与内陆高原两大分支，实力最强的莫过于内陆僧伽罗人在斯里兰卡中部建立的康提王国。

▲斯里兰卡地形图

僧泰两族为获取土地资源激烈对抗，他们的矛盾在历史发展过程中不断扩大，成为如今南亚地区著名的民族冲突。

二、英属锡兰与英属印度

16世纪初，为探寻新航路而来的葡萄牙人抵达斯里兰卡，他们在今斯里兰卡首都科伦坡一带建立据点，逐步将殖民统治范围扩大到岛屿各沿海地区。

僧伽罗人被迫退往内陆，以佛教圣城康提为核心的康提王国发展起来，这里也成为僧伽罗人保留民族文化和政治独立的最后阵地。

▲康提王国（黄色）实力最强

17世纪中叶，康提王国与荷兰人合作驱逐了葡萄牙人。

胜利后荷兰人很快撕下伪装，武力征服僧伽罗人，欧洲人将僧伽罗的称谓音译成“锡兰”，因此荷兰在斯里兰卡建立的殖民地称为荷属锡兰。

殖民者重视斯里兰卡，是因为其重要的地理位置。其地处印度洋重要航道上，往来东南亚、西亚等地的商船多在此停靠。

▲深蓝色为荷属锡兰，淡蓝色为康提王国

当然，斯里兰卡并非南亚唯一遭受殖民入侵的地区。

17世纪初，英、法来到印度半岛沿海，此时莫卧儿帝国统治着印度大部，欧洲殖民者大多从莫卧儿帝国不曾染指的南印度区域开始，在南印度沿海相继建立殖民据点。

▲莫卧尔帝国版图

18世纪中叶，随着莫卧儿帝国的衰落，英国利用印度各地王公的博弈，率先占据了富饶的孟加拉，进而在整个印度半岛展开殖民扩张，目标是将整个印度半岛纳入殖民体系。

19世纪初，欧洲各国陷于拿破仑战争。英国担心法国控制荷兰会使斯里兰卡归于法国，进而威胁英国在印度的殖民利益和航运安全。

英国于1802年强占荷属锡兰，至1815年，英国人消灭岛屿内陆的康提王国，西方人第一次占领斯里兰卡全岛。

▲英国东印度公司商船

英国在斯里兰卡建立直属中央政府的殖民机构，此时英国对印度半岛的征服尚在进行中，英国通过东印度公司统治印度半岛上的殖民地。

至19世纪中叶，英国完成了对印度半岛的征服，于1858年成立英属印度，将统治权从英国东印度公司收回到英国政府手中。

▲印度被英国逐渐蚕食

相较于英属印度，英属锡兰的殖民政府建立的更早，且印度半岛上印度教、伊斯兰教占主流的宗教格局与斯里兰卡佛教独大、印度教处于小众地位的情况差异巨大，英国延续斯里兰卡作为独立政治实体的存在，未将英属锡兰并入英属印度。

▲19世纪末的大英帝国，英属锡兰和英属印度平级

19世纪70年代，英属印度与英属锡兰划定了在保克海峡的边界，但这只是一条粗略的边界，为日后印度与斯里兰卡的渔业争端埋下隐患。

▲英属锡兰时期的斯里兰卡

19世纪末到20世纪初，英国加大对斯里兰卡的投入，但僧伽罗人时而发起独立运动。

为此，英国引入大量泰米尔人进入斯里兰卡，替代僧伽罗人作为当地种植园的廉价劳动力，泰米尔人占斯里兰卡人口比重提升到近20%。

▲斯里兰卡各地泰米尔人的占比

斯里兰卡泰米尔人族群规模得以壮大，英国为维系统治，不断挑动僧泰两族关系，两族围绕宗教、土地的矛盾不断扩大。

二战后，英国殖民帝国崩塌，但英国想通过“合理的安排”，保持对前殖民地的影响力。

▲20世纪30年代的南亚

1947年，英国以宗教为标准，将英属印度分为信仰印度教的印度，和信仰伊斯兰教的巴基斯坦。英属印度治下的各个土邦根据自己的信仰选择加入印巴。

▲印巴分治

新生的印度成为第一个统一半岛的南亚本土政权。殖民时期，英属锡兰和英属印度拥有平等政治地位，因此二战后英国没有把斯里兰卡打包并入印度。

印巴分治后，英国人腾出手处理斯里兰卡的独立问题。

1948年，英属锡兰独立，变成英联邦架构内的锡兰自治领。

此时斯里兰卡的地缘环境大为改变，与古代相比，斯里兰卡对面不再是一堆分散的南印度政权，而是一个统治大半个南亚次大陆的庞然大物——印度共和国。

▲斯里兰卡的对岸第一次出现大一统的国家，历史上从未出现过

由于担心印度的入侵，斯里兰卡允许英军继续驻扎，这也正是英国支持斯里兰卡独立建国的原因之一，即英国保留在印度洋的战略支点，独立之初的印斯关系颇为冷淡。

▲斯里兰卡的战略地位明显

三、浅浅的海峡

独立之初的斯里兰卡，人口约700万，僧伽罗人、泰米尔人比重为8：2。僧伽罗人主导了政府，泰米尔语被定为第二语言，印度教信仰也得到尊重。

▲泰米尔人的分布范围（深色区域）

斯里兰卡担心被印度吞并，因此极力拓展朋友圈。时值冷战时期，在保留英国驻军的同时，斯里兰卡积极发展同中美苏等大国关系，有时还跟印度的死敌巴基斯坦走的较近。

▲斯里兰卡贸易状况，相对来说不是过于依赖印度

斯里兰卡地理位置重要，通过多元化外交渠道获得大国和地区强国的认可，使印度不敢对斯里兰卡领土有非分之想。

而且，斯里兰卡并不像尼泊尔、不丹那样，把印度作为唯一贸易对象。斯里兰卡与全球各国都有经贸合作，也避免印度用贸易问题来拿捏自己。

随着僧伽罗人地位稳固，1956年，僧族主导的斯里兰卡政府通过《僧迦罗唯一法案》提高僧族地位的同时压制泰米尔人利益。

▲斯里兰卡族群分布图

此时的印度跃跃欲试想成为世界影响力的大国，周边国家成为印度控制的主要对象。

1957年，印度总理尼赫鲁首访斯里兰卡，承诺僧泰两族冲突是斯国内政，印度不会干涉，此后印、斯两国关系逐步解冻。

1964年-1974年，印斯两国通过多个协议最终决定113万斯里兰卡泰米尔劳工（殖民时期迁来的泰米尔人）归属，印度接收60%，余下加入斯里兰卡国籍。

但在斯里兰卡国内，泰米尔人难以获得与僧伽罗人对等的政治地位，这让泰米尔人想建立独立国家，僧伽罗人主导的斯里兰卡政府将其定性为恐怖主义和分裂主义。

70年代初，印度的“南亚扩张主义”开始抬头，先后扶持孟加拉国独立、肢解巴基斯坦、吞并锡金，印度也在70年代放弃“不干涉政策”，企图借泰米尔人问题控制斯里兰卡。

▲70年代，印度肢解巴基斯坦，吞并锡金

但斯里兰卡多元化的外交渠道发挥了作用，冷战背景下，美苏都试图拉拢印度，默许其肢解巴基斯坦、吞并锡金，但不意味其允许印度在南亚无限制扩张。

美苏都重视斯里兰卡的地缘节点地位，如果印度出兵占领斯里兰卡，随之而来的国际压力将令印度难以承受。

1983年，要求独立建国的斯里兰卡泰米尔“猛虎组织”杀害了13名政府军士兵，直接引燃了斯里兰卡内战。

内战愈演愈烈，至1985年，已有5.5万人死于内战，18万泰米尔族难民逃入印度，这对印度的国家安全、社会稳定带来负面影响。

▲泰米尔猛虎组织旗帜

斯里兰卡泰米尔难民全部居留在对岸的印度泰米尔纳德邦，该邦生活着6000万泰米尔人，是斯里兰卡僧伽罗人规模的4.6倍。

眼看同族亲戚被欺负，印度泰米尔人向印度中央政府施压，要求干涉斯里兰卡内战，迫使僧伽罗人停止伤害泰米尔人。

激进的印度泰米尔人甚至要求印度政府肢解斯里兰卡，帮助斯里兰卡泰米尔猛虎组织独立建国。

▲猛虎组织的卡车

印度担心外国势力介入斯里兰卡，这将影响印度在南亚的影响力，综合考量下，印度开始调解斯里兰卡内战。

为安抚印度泰米尔人，印度暗中援助猛虎组织，同时外交恫吓斯里兰卡政府，让其减弱对猛虎组织的攻势。

▲印度的维和部队

斯里兰卡泰米尔人的独立运动波及印度，印度泰米尔人有6000万，但只是印度第五大民族，在民族众多的印度，仅占总人口的7.4%。

印度泰米尔人也出现建立民族国家的意图，印度索性以南亚联盟为平台，在1987年迫使斯里兰卡同意印军以维和部队的名义进驻，借此压制两地泰米尔人分离运动。

印军起初只是收缴猛虎组织武器，但猛虎组织拒绝配合，并指责印军把俘虏的猛虎组织成员交给斯里兰卡政府，猛虎组织对印军发起进攻。

▲斯里兰卡内战中的女兵

猛虎组织化整为零，印军陷入类似美军越战的情形，至1990年，伤亡超过4000的印军被迫撤出斯里兰卡。

时任印度总理的拉吉夫·甘地选举失利下台，后来被猛虎组织刺杀。

印度泰米尔人觉得印度政府帮助斯里兰卡政府泰米尔族人，致使印度的泰米尔纳德邦民间分离倾向增加，这促使印度再度审视对斯政策。

▲1998年，深红色为泰米尔猛虎组织控制区

为安抚国内6000万泰米尔人，21世纪后，历届印度政府不敢过度亲近斯里兰卡，两国政治经济合作有限。

2009年，斯里兰卡剿灭猛虎组织，印度泰邦分离倾向也得到有效控制。

▲泰米尔猛虎组织头目被打死

印度加强对斯里兰卡的辐射，如近年来印度多次施压斯里兰卡，让其从中国企业手中收回汉班托特港经营权、不允许中国科考船靠港等。

但相较于尼泊尔、不丹等国，斯里兰卡的独立性仍是保持的很不错的。

斯里兰卡，这颗印度洋的明珠，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居民、扎根于此的文化都来自印度，但古代印度半岛的分裂、保克海峡地理上的隔绝确保了斯里兰卡没有被纳入印度政权统治。

近代以来，重要的地理位置确保了斯里兰卡与印度在英国殖民体系中保持平等地位，独立后斯里兰卡多边外交的努力也让印度不敢过度染指斯里兰卡。

▲斯里兰卡政区图

在80年代干涉斯里兰卡内政失败后，印度也认识到斯里兰卡的僧伽罗族、佛教信仰难以融入，干涉斯里兰卡民族冲突，甚至还会反噬自身，引发印度境内的民族分离运动。

多种因素叠加，造就了如今始终保持独立的斯里兰卡。

长期作者｜碧落清遥

历史资深爱好者

责任编辑｜Thomas

伦敦政治经济学院毕业生｜环球情报员主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