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艺|唱不够的西河大鼓

湿润的清晨,雾霭昏沉,朝阳慵懒,让人忘掉都市的喧嚣。初照面未语先笑,年过六旬的伍振英一开口总是脆生生的,亲切又活泼。伍振英1957年出生在沧州市任丘市堤东村,她和西河大鼓的缘分,在一段段情节曲折、语言生动的鼓书段子中开花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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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中国式说唱”

西河大鼓发源于河间,大鼓、鸳鸯板、三弦,组成了西河大鼓必备的三大件。普遍流行于河北境内并流传于周边河南、山东、北京、天津、内蒙古及东北地区,至今已有200余年的历史。西河大鼓唱腔优美、节奏明朗、婉转洒脱,深受大家喜爱,2006年被列入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

西河大鼓是我国北方比较典范的鼓书暨鼓曲形式。按照艺人间流传的说法,早年在河北中部就流传着演员以小三弦自弹自唱的“弦子书”和演员只敲击鼓板演唱的“单鼓板”,而后有些艺人将弦子书与单鼓板结合在一起,搭伴演出,形成早期的木板大鼓。西河大鼓就是在流行于民间的“弦子书”和“木板大鼓”的基础上发展形成的,始称“梅花调”“犁铧片”。

1900年前后,西河大鼓传入天津,1924年,王振山、王凤咏父女在天津“四海升平”戏园与京韵大鼓名家刘宝全等同台演出,在磋商海报所登曲种时,因天津已有金万昌演唱的梅花大鼓(也称“梅花调”),为区别起见,定名为“西河大鼓”。虽然这是在一种偶然的情况下定名,但由于它符合曲种的实际情况,而得到同行的认可,一直沿用至今。

伍振英介绍,曲艺种类繁多,西河大鼓属于“唱故事”一类,像北方评书是“说故事”,比如观众熟知的刘兰芳说《杨家将》,说到关键处,会来一句‘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把人们的胃口吊起来。不过,说评书的过程只是说,没有唱;而西河大鼓除了说,还有唱。

二十世纪七八十年代的山村很闭塞,没有广播电视,也没有手机,农闲的时候几乎没有娱乐活动。“那时,过年过节村里边总会有走乡串村的艺人,提着架子鼓,兜里揣着一幅简板,到各个村里说书。晚饭后,说书人站在架子鼓旁,亮亮嗓子,拿起鼓槌咚咚地擂起来。鼓声一响,简板一敲,村子里的男女老少都搬着板凳,从四面八方赶了过来……”在那个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时代,漫长的冬季和炎热的夏日农闲季节,听大鼓书便成了伍振英的精神大餐。“我那时才七八岁,时常跟着哥哥去听西河大鼓,从那个时候就喜欢上了。”

鼓书情节曲折,语言生动,人物的音容笑貌、大自然的山光水色、战场上的金戈铁马、闺阁中的莺声燕语,几乎全靠说书人绘声绘色的唱说和表演。说书人用一种带有“中国味道”的声音,敷演历史及民间逸闻怪谈,这其中,是无数的人间烟火气。伍振英就在乡音浓郁、弦索悠扬的说唱中陶醉,又在心中种下了学唱的种子。

02

跟着哥哥偶然入行

伍振英是“偶然”入行的。

七岁那年,伍振英的哥哥跟随老师学习西河大鼓。“但是他唱得不好听。老师教过,但总学不好,索性放弃学唱,改学弹弦了。我那时还小,就在旁边看,看得久了,他们练时,我也能哼上这么几句。哥哥的老师一听,说,‘哎,你唱得不错,你来学吧。’”伍振英就开始了学艺之路。

少年伍振英长得漂亮,嗓音清亮,是一个学西河大鼓的好苗子,但“世上行当甚多,唯有说书难习”。

没有强制,没有督导,当周边同龄的小孩子们将旺盛的精力全都投入到玩耍中时,伍振英却在日夜练唱、背词,苦练基本功。“贯口”难,就一遍又一遍地说;“串口”难,就白天练了晚上练;对着镜子练表情,靠着墙壁背书词……日复一日,伍振英稳扎稳打、层层递进,从初说鼓书的规范,到深入学习时开阔的视野,再到对于唱词、唱腔创作乃至对西河大鼓深刻的认知,无一缺席,并浑成一体,规矩、独特和美同时纳入她对前辈传承的范畴。

西河大鼓演奏时,演员一人自击鼓、板,配以一至数人的乐队伴奏演唱。伍振英用食指和中指、无名指、小指夹住一片,作为下片,上片放在食指上,用大指肚按住,晃动手腕,使上片击打下片发出清脆的响声。“别看这小小两块儿半月形的板,没学过你可拿不住,演出时打节拍伴奏全靠手里这两片儿板,它就是整场演出的定心板。”

伍振英在这“一板一眼”的节奏里,渐行渐远。

03

从乡野唱上大舞台

1972年,任丘县成立了县曲艺队,伍振英兄妹二人都被选到县文化馆从事西河大鼓曲艺工作,开始下乡演出。家庭的经济压力,让兄妹二人早早长大,靠着演出的薪酬供全家生活所需。“那会儿我才15岁,就跟着哥哥到农村演出,通常都是村里搭个戏台,在戏台上唱。”

《偷年糕》《绕口令》《王老贵上河》……4年的下乡演出让伍振英获得了从未有过的学习和实践的机会,也很快成为曲艺队的台柱子。

1976年,河北省将举行全省曲艺汇演,伍振英得到了来之不易的学习机会。她来到石家庄培训,向西河大鼓名家段少舫、李成林、李国春等学习。虽说到石家庄进行专业学习是难得的人生契机,但步入艺术殿堂的同时,压力也随之而来。全省曲艺汇演时间紧任务重,自己的艺术功力和舞台经验不足,而此时的舞台环境又亟待她成熟,没有太多等待的空间。伍振英格外珍惜来之不易的学习机会,日复一日地勤勉练习。几乎毫无过渡,她就从学生变成了演员,从孩子变成了大人。在全省曲艺汇演上,她演唱的西河大鼓《一家亲》,伴以张连信的三弦,深受欢迎。

伍振英擅长短篇鼓词,声音俏、唱腔巧、韵味浓。1976年12月,河北省曲艺团在石家庄成立,团里的西河大鼓是一个重要艺术门类,伍振英迅速承担起繁重的演出任务,并为京津冀三地的广播电台录音。

“我记得有一次在周家庄演出,李国春中午就周家庄当地的风土人情和动人事迹写了百十来句稿子《周家庄》,晚上我就得上台唱。就三四个小时时间,我既要把词背熟又要设计唱腔,还要跟乐队合上。”多年的舞台实践让伍振英练就了现编现唱的看家本领,鼓书段子更是随口就来,当场就唱。彼时正值西河大鼓的艺术巅峰期,一派辉煌气象,台下常常坐满了前来听鼓书的观众,伍振英回忆起当时的情景感慨万千。

04

那段学艺时光

西河大鼓的表演“说”“唱”并重,在表演时多为二人搭档演出,一人“说唱”,一人伴奏。清末民初,西河大鼓从地区方言划分,有“北口”“南口”“小北口”之分,不同派别有着不同的艺术特色。其中,“北口”的表演以“巧”“俏”见长,演唱细腻;“南口”以泼辣粗犷和说唱长篇书目见长;“小北口”的艺术风格介乎南、北口之间。

西河大鼓在发展过程中,形成了六大流派,即朱(大官)派、王(振元)派、李(德全)派、赵(玉峰)派、马(连登、增芬)派和南口(路英贵、郝英吉)。

西河大鼓赵派创始人赵玉峰,是河间人,十岁随哥哥赵双印学唱西河大鼓,并随之四处卖艺。在演出实践中,他把传统的西河大鼓与各地的特色评书相糅合,形成了韵厚腔浓、板俏声圆等特色,成为西河大鼓的主要流派之一。颇有缘份的是,赵玉峰的徒弟田荫亭出生于河间西河大鼓世家,其西河大鼓艺术说、唱、做、念臻于完美,创词编曲无一不佳,直至八旬,黄钟不倒。优秀弟子有著名曲艺家赵连甲、李文秀等。

1973年起,伍振英先后向著名西河大鼓表演艺术家田荫亭、马增芬、赵连甲、李文秀等学习西河大鼓技艺,并于1980年正式拜师李文秀。

李文秀生于曲艺世家,自幼随父从艺,师承西河大鼓名家田荫亭。在长期的舞台实践中,李文秀借鉴传统说书艺术之长,奋力创新,在同丈夫赵连甲长期合作中,曾创作出了《一百单八州》《调寇》等大量新曲目。

师父李文秀丰富了伍振英剧目的积累,也毫无保留地为伍振英传艺。这对于年轻的伍振英来说,着实是如入宝山一般。在师父的启发下,伍振英演唱的西河大鼓《岳飞接诏》《戒烟》《两个孩子》《神州史书》等脍炙人口的书目获得老百姓的认可和支持,也取得诸多荣誉。

初出茅庐的伍振英不放过任何一个提升自己的机会,在进京录制唱段时,还专门找到马增芬学习唱腔。马增芬是曲艺名家马连登的女儿,她字清音正,行腔秀美,讲究唱工,尤其是喷口、气口、俏口非常讲究。至今让广大听众熟悉的段子有《玲珑塔绕口令》《花唱绕口令》《大方人》《一分钱一两米》,可谓百听不厌。《游西湖》就是伍振英跟马增芬学的精品唱段之一,至今仍是她演出的必唱唱段。“《游西湖》唱段大约20分钟,光学唱就学了一个多月。到现在一有活动我就唱这个,因为这个唱腔非常的美。”

在老艺术家们对艺术虔敬态度的熏染下,伍振英不仅学习了老师们的代表作,更潜心琢磨他们各自唱腔风格的特点。她取众家之长,融入自己的探索和创新,形成了自己独特的唱腔。为了给西河大鼓这门传统艺术融入更多现代元素,伍振英还尝试将配乐加上电声乐,这种看似大胆的的改革,竟带来了出乎意料的演出效果。

对于伍振英来说,自己的艺术探索之路,就是一个问题接着一个问题地去解决。每一个问题的“完成”都是一次进步,而这样的进步是无止境的。

05

坚守传承初心

“燕赵慷慨多悲歌,鼓曲斑驳谱暮颜,诸般沧桑诉难尽,陌上古音道百年。”那时候,西河大鼓的艺人们仅靠着一把三弦、一副鼓板,说尽天下大事,唱遍五味人生,把这一曲种传唱到京津冀鲁,影响遍及北方各省。然而,从上世纪八十年代,西河大鼓这种民间曲艺越来越被冷落,开始大幅滑坡,出现了青黄不接、后继乏人的危机。

“西河大鼓不像流行歌曲之类的容易接受,学起来太难,好多学生学到一半就放弃了。更何况干这行不挣钱,没有多少人愿意学。”说起西河大鼓的困顿,伍振英心里不禁一阵唏嘘。“我只收了张丽静这一个徒弟,我想着收一个徒弟就要教出一个来,总想着把自己毕生所学传承下去。”

为了招收想学西河大鼓的年轻人,彼时还在河北省群艺馆工作的她,不遗余力在保定清苑县开办曲艺培训班,但效果不尽如人意。“想学西河大鼓的人太少了,但我必须去基层搞这个工作,也许有人接触到这门艺术想学,却没有条件、没有场地,也许他就放弃了。所以我现在必须每年都去各个县里、村里走走,参加基层演出,让更多的年轻人了解喜欢这门艺术。”

伍振英和高书经(三弦)

古人言,师者,传道、授业、解惑者也。与西河大鼓相伴五十余年的伍振英,承担这项艺术的传承工作,虽不曾广收门徒、桃李满园,但她对西河大鼓的传承,不仅有生活的态度,还有教学的态度。

“西河大鼓要发展,你总守着这么老的唱腔也不行,年轻人更接受不了。可是你改也得有模有样,不能瞎改。什么叫改得成功,就是说老百姓接受,年轻人想学这个,这就叫成功,老百姓不接受你就不行。”伍振英说,2020年第七届河间西河大鼓书会开幕式上,一首《鼓曲新韵》就将歌舞演出形式与西河大鼓融合,赢得观众阵阵掌声。

伍振英循着有形的渐渐老去的人、物,打捞无形的刻骨铭心的记忆,在素履以往的途中,她从未想过离开,她始终认为西河大鼓是自己生命的延续。

燕都融媒体记者 张思思 文/图

编辑/魏鹏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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