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雪至少三个月不能重返韩国，甚至可能更久。

韩国眼下的疫情，就像春节前夕的中国，比封城前的武汉过犹不及。

她很担心，如果没有了中国买手和游客的慕名光顾，那位老奶奶的生意一定会受到非常大的影响。从2018年下半年开始，“韩国南大门市场老奶奶搓澡巾”毫无征兆地在中国的网购平台上爆红，尤其是来自淘宝全球购的各路买手，顷刻之间，蜂拥而至。

一块巴掌大的搓澡巾，突然成了网红爆品，一个总爱带个帽子的韩国老奶奶，堪比带货网红。

甚至远在非洲的尼日利亚，都能发现这块搓澡巾的踪迹。一位名叫伊哈洛的非洲小伙子，将这些颜色鲜艳的搓澡巾通过FACEBOOK，在尼日利亚销售，俨然成为富人区的潮流之物。

但突如其来的新冠疫情打乱了所有人的计划。

韩国的东大门名声在外，就像北京的木樨地、上海的七浦路、广州的十三行、杭州的四季青，每一个城市，总有那么一两个地名能让人脱口而出。但东大门知名久了，连首尔的出租车司机都忍不住抱怨，“他们跟我说，首尔除了东大门，还有南大门”，伊哈洛说。

伊哈洛是尼日利亚赴韩国的留学生，在此之前，他在国内做着自己的小买卖。通过阿里巴巴旗下的速卖通平台，伊哈洛从一个义乌商人手里采购廉价的女式手表，以及一些日常用品，再通过自己的FACEBOOK，将这些中国货卖给当地的有钱人，由此赚取出国留学的经费。

他的生意很成功，他把原因归结为“敏锐的生意头脑”，来到韩国之后，这个优点再次被他放大。

去年初，伊哈洛在中国的淘宝网上发现了一款搓澡巾，销量特别好，不仅便宜，而且从未在非洲的家乡见到过。他仔细查看货源，却发现这些搓澡巾都来自首尔的南大门市场，“又惊又喜”。

他刚到韩国，直觉告诉他，这个便宜货可能会给自己带来新的机会。他从明洞步行出发，走走停停十几分钟，终于找到南大门市场。

“市场里很多A货，很多大妈装，还有一条带鱼街，全是炖带鱼，很臭。”伊哈洛说，南大门的旧店铺、露天小摊，拥挤的人群，让他想到了尼日利亚的贫民窟，后来有人提醒他，那个市场有六百多年历史，店铺有好几千间，“太不可思议了，我差一点迷路。”

他跟人打听卖搓澡巾的老奶奶，却发现市场里“随处都有卖搓澡巾的小店”，后来才有本地的同学跟他解释，泡澡堂子是韩国人的传统习惯，“韩国人喜欢用搓澡巾洗澡，就像我们在拉各斯习惯用猪膀胱当球踢一样平常。”

第一次去南大门的伊哈洛没能找到那位传说中的老奶奶，但他找到了搓澡巾，那就够了。但对于跨国买手林雪而言，每一次赴韩进货，老奶奶的小店是必须要去的。中国的那些客户和非洲人不太一样，他们一旦认准了某样东西之后，就很难退而求其次，他们要的搓澡巾，必须出自那位老奶奶的小店。

林雪认识那位名叫朴英爱（化名）的老奶奶大概是在2018年的下半年，她正好休假去首尔，有顾客便联系她，托她购买南大门市场的老爷爷鱼片，其中个别顾客提到了老奶奶搓澡巾。这是林雪第一次听说这位老奶奶，“那时候有一点热度，还不至于火爆，当时还没有很详细的攻略，我到了南大门，也是找了很久才发现老奶奶的店铺。”

朴英爱的母亲很早就在南大门卖搓澡巾，之后将这家小店传给了她。那其实是一家相当寻常的杂货店，除了搓澡巾，朴奶奶还卖洗碗巾、毛巾、浴巾、磨脚石、浴花等洗护小物件。

朴奶奶身材娇小，和蔼可亲。虽然年纪大了，但是皮肤却保养得非常不错，林雪用到了“嫩白”一词，“就是那种韩剧里慈祥老奶奶的感觉，亲切热情，对谁都是笑眯眯的，好感度爆棚。”

林雪不懂韩语，朴奶奶不懂中文，两个人在狭小的杂货店里，连比带划，终于将采购问题搞定了。韩国的冬天特别冷，朴奶奶见林雪嘴唇冻得发紫，不断朝手心哈气，便偷偷跑去隔壁的鱼饼店，给她买了一份热气腾腾的鱼饼。

这个细节被回国后的林雪写进了自己的攻略贴当中，她也成了比较早在淘宝上卖老奶奶家搓澡巾的商家，“后期很多买手关注到这个市场，也是因为在小红书看到了我的的帖子。”

但她并没有想到，自己随手记下的感人点滴，却很快将朴奶奶的小店推上了网红的位置。此前，中国人赴韩旅行或者购物，只知东大门，后来，南大门的老奶奶搓澡巾一跃成了打卡胜地，几乎每隔几天就会看到有买手去店里采购合影，顺便还把两百米开外的老爷爷鱼片店也给带火了。

“但他俩不是一对儿。”她打趣道。

林雪平均一个月会去一两次韩国，每次都去朴奶奶店里转一圈，大批量采购，林雪会给她看中国顾客的评价，看到开心时，老奶奶就把林雪拉到身边，帮她录视频，嘴里用刚学的中文热情地喊“林三岁搓澡巾”。

“我们店应该不算是销售额和销量最多的，但我想应该是正品店里卖得最多的吧。”林雪说。

去年，林雪帮朴奶奶卖出了不同款式的上万个搓澡巾，相当于那家小店十年的销量。

估计连朴英爱自己都没想到，人到晚年，一辈子只守着这几平方米的杂货店，竟然有一天会在中国毫无征兆地火上一把。林雪跟她说，在中国，她都快变成韩国澡巾的代名词了，只要是澡巾，就叫老奶奶，还一并带火了各种品牌的搓澡巾，甚至还出现了很多假货。

但那些毕竟远在中国，朴英爱也不当回事，直到越来越多中国人跑去找她买搓澡巾，与她合影，她才意识到“自己可能有点名气”，有一天，朋友告诉她，东大门也出现了一个老奶奶。

尼日利亚小伙子伊哈洛第二次来到南大门，是在志愿者的指引下，才找到了朴英爱的杂货店。上一次，他在其他门面进的一千个搓澡巾，已经在尼日利亚销售一空，义乌的朋友建议他去拿正品，并告诉他，“从老奶奶家里拿的货，会比其他店里拿的更畅销，并且还可以卖更高的价钱。”

语言再次成了障碍，但很快迎刃而解。伊哈洛的中文很棒，当时正好有熟悉韩语的中国买手在店里采购，于是，这家首尔南大门的杂货店里就出现了有趣的一幕：一个非洲人说着中文，在韩国小店里，完成了采购。

“她已经很有名了，不仅是在中国，在尼日利亚，她的澡巾也是畅销品，很多有钱人都愿意去尝试一下。”伊哈洛说。

但朴奶奶并不想当网红。

林雪说：“每次去，老奶奶都认得我，都会给我一个大大的拥抱，还很喜欢我，夏天请我喝米汁，冬天还送我吃鱼饼，怕东西太重勒手，把手套送给我戴，还用韩语夸我漂亮，有一次还夸我衣服好看，问我是中国买的，还是首尔买的，走的时候，小纪念包、新款搓澡巾、洗碗巾送我一大堆。”

“老奶奶和老奶奶的欧巴，两个老人家都依然勤勤恳恳看店做生意，只不过生意太好，有时候会很累，但看得出他们现在的日子好很多了。”

闲下来时，朴奶奶喜欢喝米汁、吃拉面，欧巴老爷爷就会宠着她，朴奶奶则喜欢使唤对方，如果有顾客没带韩币现金，老奶奶会喊他带着，到南大门的友利银行换钱取钱，也没啥怨言。这让林雪看得羡慕不已。

林雪今年27岁，出生在吉林，土生土长的东北姑娘。做全球买手只是她的副业，她的本职是在秦皇岛的一家国企上班。她是典型的不靠主业生活的年轻一代，生意最好的2019年，在淘宝上一个月就有3万多的营业额。

她说，自己曾在免税店算错价格、搞错折扣；在机场取货狼狈拆包装；因为着急登机，在登机最后时刻发现护照丢了；登机手提行李额超重，空姐禁止登机……这个副业带来的困难和麻烦从未停止过，“但是生活如果一成不变不是很可怕吗？”

“不都说搞副业应该是成年人的觉悟嘛，你永远要有自己的Plan B。”

林雪最后一次去韩国，是今年的1月中旬，她跟朴奶奶采买了两千个澡巾，这成了她度过停工期间的救命稻草，靠卖库存，她至少还能再坚持个把月。她原本计划三月份等国内疫情好转，再出去一趟，结果韩国也爆发了严重的新冠疫情，彻底打乱了她的计划。

但她很快有了B计划，“出国时机待定，但我去跟菜鸟打听过，还是可以通过国际物流将货寄回来，手续麻烦一些而已。”

现在她更担心韩国的朋友。2月底，当地朋友跟她说，韩国疫情并不紧张，该游行游行，该集会集会，当地人没有采取什么保护措施。但现在，听说大家都开始戴口罩，开始恐慌了。前几天，她跟朴奶奶有过一次交流，对方告诉她，路上的行人都带起口罩了，南大门市场的生意也冷清了。

也许是听出了林雪的担忧，朴奶奶主动跟她说，让她放心，如果疫情扩展，她会保护自己。林雪说，她相信老奶奶也有自己的B计划，“她这一年都很忙，或许她可以抽时间安静地喝米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