糜建国
一个脑袋，虽是方寸之地，但也有大乾坤！能舞动乾坤的人，不是脑袋的主人，是理发师。林子就是一位理发师。
说起林子，在重庆理发界，无人不知。转去几年，林子在解放碑“标榜”担当王牌主剪手，找他剪头的人需提前三天预约。很多重庆名流，都曾在他刀下剪过头。
大隐隐于市。
林子的理发店不在街面主干道上，一般看不到，甚至仔细找也要花一番功夫。前几年隐藏的更深，这两年城市改造，才渐渐显露出山水。
晌午时分，店里没人，冷清。电脑里正播放着理查德·克莱德曼的钢琴曲《致爱丽丝》。曲子和简陋的理发店有些不搭。有人吗？我喊了一声。随着声落，林子从里屋窜了出来，手里拿着一双筷子，他正在吃饭。看见是老顾客的我，赶紧说道：马上！几分钟吃完就剪！
林子三十刚出头，人挺忠厚。正所谓高手在民间，像这种社区理发店，一般理发一次收二三十元，但在林子手下剪发，会员价格六十八，一般顾客八十八。酒香不怕巷子深，大师演绎，值这个价。
认识林子是在解放碑。多年来，我的头都是林子剪的。
林子的刀，快，但林子剪头，却不慌不忙。
先剪，后推，再剪。最后一切妥当，剪子收尾。收尾时，使我想到电影《英雄》中梁朝伟饰演的残剑书写“英雄”两个字时，那种豪迈狂放和激情四射。手起刀落，“咔嚓”几下。这几刀，是林子固定收尾动作，也是他的经典动作。
林子剪出的头，像花匠修剪出的花枝，棱角分明，方圆合适。有型，但一点也不呆板。精细，是他剪出的发型最大特征。更重要的是，他剪出的头，与这个人的气质相当，甚至将你体内潜在的东西都挖掘出来。
见我在《重庆晚报》发表了作品，林子笑着说，其实，剪发和写文章有异曲同工之妙，都需要工匠精神，来不得半点浮躁。
文章讲究布局、谋篇，然后动笔完成。剪发也是一个道理。先看人头发的质量，发的粗细、稀密，其次参考人的气质，高矮、胖瘦，特别是人的头型、脸型，最后动刀。至于扫尾的修剪，就如用一把小镊子在米中挑选稗子，这和文章的最后打磨、修改没有两样。理发，没有止境。和作家创作一样，到了某个时候，理发师也会遇到瓶颈。
难怪，林子订了很多国际美发杂志，没顾客时，他就认真翻阅。甚至还不辞千里去香港、日本学习。
林子还说，发型要看人的喜好。或长或短，或平头或光头，跟人的喜好有关。自己喜欢的发型，别人剪出来好看，自己剪出来却不一定好看。喜欢，并不等于适合。就像爱一个人，你爱对方，但对方却不一定爱你。树喜欢落叶，但落叶却要和风去远方。树对落叶说，你若不离，我就不弃。但落叶执意要走，树就只有放弃。随风而去的落叶，最后碾落成泥。在骨子里，林子也有浪漫情怀。到了一定境界，理发师也成了艺术家。
夏天，林子光头；其他三季，帽子一顶。没有发型的理发师，或许是对发型最高境界的诠释。正所谓大象无形，大音希声。
生活是一道围城，每个人的城墙高矮、深浅都不一样。
关于林子的隐私，我也不想去过问。偶尔也听他提及一些。有一儿子，上小学一年级。儿子两岁时，林子与人合伙开工作室，亏得血本无归。也是那年，妻子跟一个男人跑了。至今，林子一直未再娶。
见过林子儿子一次，大概在他四岁时，看见我手机摆在那里，跑过来，叔叔，我玩一下你手机嘛，顺手就将我手机拿过去玩弄起来。
“玩手机特别厉害！”林子边给我剪头，边提醒我。
三下五除二，解除了我手机密码，几秒钟，把隐藏在我手机里面的游戏调出，开心地玩起来。很快，就将游戏玩翻版，索然无味的样子，悄悄地把手机回归原位。智商也有遗传。小时候的林子，是不是这样呢？
也曾见过他妻子一次，长得美，高挑。当时我想，林子驾驭不了她。后面的事实印证了我的想法。
任何东西，不管是人，还是物，到了某种程度，都是柔软的。俗话说，以柔克刚。在对待前妻上，或许林子过于柔软。林子说，他前妻是一块热烈的钢板。
林子身上的柔软，体现在其他方面，却变成了柔和。
现代城市的社区，也是社会的缩影。林子所在的明佳园社区就是这样。茶馆、菜市、医院、派出所、居委会，配备齐全。
美发店外面是一个小院，安了两张石头小桌，配了凳子。到了午后，很多退休老人，聚集在这里“斗地主”，往往斗得烟杆起火。看见他们吵得凶了，林子忍不住出去劝几句。
一来二去，熟悉了，他们经常来剪头。老年人喜欢剃光头、刮胡子，外面很多理发店不做这个，柔和的林子愿意。早年当学徒，林子就是从这个干起走的。
老人们都是空巢老人，儿女忙碌奔波在外，他们从林子这里找到了一份寄托。有的从乡下带了水果、蔬菜，还有土鸡蛋这些，送给林子。
后来，林子干脆挂了一个牌子，给老年人剪头，不收费。
从八十八元，到一分钱不收，一般理发师做不到，林子却能。
社区负责人知道后，找到他，旁边有一个敬老院，请他去剪头。林子满口答应。每周二下午，林子准时出现在敬老院。
阳光温润，“咔嚓”声轻轻地响起，老人眯着眼，静静地享受着。林子蹲稳马步，弓起身子剪头的剪影，定格在阳光下。这情形使我想到了鲁迅笔下的车夫：觉得他的背影，刹时高大了，而且愈走愈大，须仰视才见。
林子说，给老年人剪头，让他想起曾经的岁月。
夜深人静，林子也去对面酒吧喝两杯。明佳园的茶室、麻将馆经常烟雾缭绕，热闹非凡，但林子也不去。这些寂寞和喧嚣，都不属于林子。
最近，林子在繁华地段万达广场看地方。林子说，他准备去那开一个工作室。或许，这才真正是林子的去处。毕竟，大鱼还是要到大海里去遨游。当年解放碑的雄风或将再现，如此，英雄才有了用武之地。
（作者系重庆南风爱心助学会会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