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鸟飞】

这几天A股圈里被一张图刷屏了。

很多人聊以自嘲，十年了，万恶美帝涨了20000点，我们涨了2点。

不知大A同学是不是收到了来自人们的深深的恶意，周五的时候，收盘价比十年前还低。

相信对于这个只长“胖”不长“个”的大A同学，很多人都是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无力感。特别是那些——以此谋生的人，可能这种刺痛感会来的更加强烈些。

德哥，就是其中之一。

【1】

初见德哥时，我正在券商营业部工作，平时兼招一些客户经理。

德哥就是我招录进来应聘者之一。那时所谓客户经理，其实就是券商招来拉客户冲业绩的证券经纪人，门槛低，没有编制，福利待遇和正式员工差别也很大，流动性也很大，所以我一般和客户经理们只是泛泛之交，唯独德哥例外。

身高1.78的德哥有着典型的山东人的豪爽，脸上总是洋溢着热情兼猥琐的笑容，虽然年已三十多岁，但童趣未泯，开玩笑时喜欢做着周星驰式的大幅度动作，配合那成熟的略肥胖体型，不觉有啥违和感，反而更显严肃活泼。

德哥的名字带个“德”字且由于他常借用当时流行的《方世玉》那句“以德服人”做口头禅，我们也直接尊称其为：“德哥”。

德哥性格开朗，喜交朋友，所以我们也很快熟络起来。

炒股人之中，有一种类型，就是特别痴迷股票，每天都要看盘，几乎天天交易，无论盈亏他们的热情都明显高于普通投资者，我一般将这类人尊为“股痴”。

德哥就是一个股痴。

身为股痴的他当时才接触股票不久，在此之前在一家房产中介上班，大概近水楼台先得月，在2000年到2008年这一波房价上涨之中他小有成就，积累了三四套房子，分布在城东西南北，真正的“狡兔三窟”，在我们看来妥妥一地主。

后来因为2007年那波股市大涨实在过于波澜壮阔，身处财富圈的德哥也难免跟风吸引入市，大概触发了天生隐藏在他内心深处的某种机关，所以刚一接触就一发不可收拾，直接将炒股当成了主业。

之所以来应聘客户经理，也是因为反正自己天天坐在营业部炒股，和上班没区别，不如来兼个客户经理，多赚一份工资顺带缴缴交医社保，还可以多认识一些圈内人。

2009年，恰逢四万亿开闸，股市迎来一波反弹，德哥如鱼得水，愈发热情，买的几只梅雁水电、国际实业等等手风都非常顺，几乎百发百中。

大概钱来的容易所以花起来也比较大方，我们也跟着沾点光。有一次请吃饭的时候他滔滔不绝夸耀着最近“辉煌”战绩，这咱倒也习惯了，炒股的人大多有吹牛的毛病，不停给他捧场就是。只是突然间，他放下筷子，很严肃的宣布一个决定：他要辞掉房地产等工作，要卖掉一套房子充实本金，成为一名专职股民。

由于那时我已经有将近8年股龄了，且在券商工作数年，算是见惯了股海沉浮，也深知这市场的“尿性”，所以本能的劝他慎重考虑，这条路不好走。

但是作为一个生性乐观的人，且迄今为止过的顺风顺水的人，从房产到股票，节奏都把握很好，他对自己太有自信了。

他说他已经慎重考虑过了，他是这么分析的：

“你看我手上XX翡翠城这套，01年买的时候才1500多（一平），现在都5000多（一平），这房价相对这破地方经济水平，这里的2、3K的工资收入，你觉得就算再涨，它还能涨到哪里去？

但是股市不一样，国家经济一直在发展，现在股指才2000多点，和十年前差不多，几乎没什么上涨，按照发达国家的经验，未来我们的股市一定不会太差，而且07年那波大牛市已经唤醒了人心，牛市意识已经觉醒，所以现在是切换“赛道”的好时机，而且就算失败，下跌空间也不会像房价那么大，所以有很大胜算。

没有只涨不跌的市场，也没有只跌不涨的市场，富贵险中求，我打算赌这一把。”

听他这么一说，倒也有些道理，虽然A股过去“劣迹斑斑”，但是从当时立场上看谁能保证说它将来不会咸鱼翻身式的上涨呢？证券业协会不是天天提示“过往表现不代表将来业绩”吗？而房价虽然一直在涨，但的确不低了，且国家也一直在调控，各种泡沫论不绝于耳。

况且当时我只是一个房子都还没一套的打工仔，而他无论是股市还是房市都是实战派，之所以是“成功人士”不就是靠这种超前的眼光吗？

所以我无力反驳，况且他心意已决，所以唯有举杯祝福他马到成功。

后来，我因为职业发展需要准备跳槽去了一座更大城市，临别前德哥有点不舍。

腰包殷实、家中有粮心不慌的德哥一直以来都没有像其他客户经理那样因为身份而带着“自卑感”，反而非常不屑我的工作，认为既赚不到什么大钱又没有自由，所以他劝我留下来和他一起干，保管将来吃香的喝辣的。

天性悲观的我知道自己没有这个金刚钻，所以还是谢绝了他的好意。

【2】

跳槽之后，因为距离和时间的关系，几乎和德哥断了联系，只是偶尔会互相问候一下。

电话那头依旧能听到他爽朗的笑声：“我现在下午三点一收盘就在大户室打牌，然后泡茶，迟一点就去广场健健身，神仙日子啊！”

我依旧笑着附和着。其实后来的行情走势大家都知道，房价还真是只涨不跌，A股只跌不涨，不断刷新三观，打脸各经济学家。

所以在A股市场一波又一波收割着韭菜的时候，德哥也一套接着一套变卖着手中房产进场“抄底”，押上全部的他，生活可想而知。

时光荏苒，转眼到2019年3月，许久未见的德哥突然要来找我吃饭。

一见面德哥精神头已经不减：“我前段买的那只600XXX，前几天停牌重组了！”

一般有这类利好的股票，在复牌之后根据利好的程度都会有不俗的涨幅，所以当我接过手机看到软件上那只股票，情不自禁赞叹了一下：“哇靠，发财了啊，买了多少？”

“买了……”他突然有点哑火。

“啊？”

原来这么多年，他的资产早已不断缩水，即便是2015年的大牛市，也因为本金太少而用了融资融券又亏了不少，所以现在本金只剩下不到5万元。

“左一刀割，右一刀割，哈哈。”德哥依旧夸张的比划着，而我却笑不起来。

看着他斑白的两鬓，当年那个油头粉面的“大哥”已雄风不再。

德哥说着说着，眼神也慢慢黯淡下来。

其实这次是回山东老家奔丧，顺道路过，所以来看看我。

他说钱没了可以再赚，人没了让他恍然若失不知所措。

这么多年，不仅是亏了钱，还亏了时间，生活也几乎毁了，因为没钱没工作，40多岁依旧光棍，还背了一些债。

所以十年了，要说不后悔是不可能的，但是现在说这个又有什么意义呢？

“股市只是用来为上市公司融资的，并不创造价值，我们只是对冲的工具，俗称‘韭菜’。”

见他现在看的这么透，我深感欣慰：“咱也算为实体经济做贡献。”

“对，侠之大者，为国接盘。”

“其实工作这么多年，我有一个感觉，股市看似没有门槛，人人皆可玩，其实越没有门槛、门槛越高。”

“你说的太对了，你看工地搬砖的、扫大街的（无歧视），这些工作门槛很低，但是哪个赚钱不辛苦。”

“所以A股市场历来“七亏二平一盈”，要想赚到钱，天赋和努力就要超过90%的人，这赚钱门槛怎么会低？

” “所以我们亏的钱，就算是咱交的智商税。”

“哈哈……”我苦笑。

“等行情来了，我准备把现在住的这套卖了，再干进去！”

“啊？”经过血与火的历练，本以为他已大彻大悟，准备悬崖勒马，没想到他还要一条路走到黑？我简直不敢相信我的耳朵：“德哥你开我玩笑吧？”

他不吱声，只是若有所思吃菜。

“听我一句话，收手吧，大哥。”

“无路可退。”

“怎么会无路可退？找个工作不行吗？”

德哥摇摇头说：“回不了头了。”

……

其实道理他都明白，但是他控制不了自己。

从业这么多年来，我一直觉得炒股有一个危害，不仅仅是亏钱，关键是让人心变得浮躁，试想在A股一个波动可能就是几个月工资，谁还愿意再踏踏实实回去赚那点钱？

这就是“赌徒”心态。

【3】

十年黄粱，终成一梦！

由于工作的关系，我亲身经历了太多由此引发的悲剧，它们并不像段子那样轻松，而常常无比沉重。在这个轮回的市场，我常常怀疑自己的工作价值，无论我如何努力，都无法阻止客户资产不断缩水甚至被彻底市场“消灭”的残酷事实，即便一时赚钱，也不能逃脱“出来混总是要还的”怪圈（少数人除外），而这并不是我努力就能解决的。

我们无法改变证券市场，但我们可以改变自己的想法。其实抛去一些怨天尤人的因素，即便发达如美国市场，散户被消灭也是一个不可逆的经济规律。

二十世纪二十年代美国经济高速发展，企业盈利激增，带动股市繁荣，在赚钱效应驱使下，大批手握闲钱的民众跑步入市，甚至不惜高利贷。当时，散户持有流通股的市值达到90%以上，持股比例和今天的A股相似，史称“咆哮的20年代”。但据券商研报显示，2018年美国机构投资者持有市值占比高达 93.2%，个人投资者持有市值占比不到6%，也是一个妥妥的散户被消灭的过程。

一个人是否成熟，在于他是否认识到自己不是世界的中心；一个投资者是否成熟，在于他是否认识到自己不是“股神”，从而摈弃“一夜暴富”的梦想。

如果我们不是压上全部身家，如果我们换一种方式投资股市，如果我们降低期望值，仅仅把股市作为我们资产配置的一个工具，或许“德哥”式的悲剧能够避免呢？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