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海玥
他们出来吃饭好像只是为了看风景,云淡风轻的感觉
在俄罗斯一个月的时光里,我见过的最美的风景,不是喀山的雪峰,不是伏尔加的奔腾,也不是贝加尔的深邃。最美的,只是我依靠在涅瓦河畔,看如血的夕阳,一点点渗透一杯俄罗斯红茶的热度。
又来到一个无可避免的饭局,是在一个河岸边的乌兹别克餐厅。老板是一位风韵犹存的乌兹别克斯坦老年女性,戴着金丝眼镜,面容仍然精致。在一群热情的朋友间,端起酒杯,那红酒漂亮的颜色,像热情的火焰。翻译姐姐不放心地看了我一眼,我装着一点都不辣地喝下了一杯。这是一种老牌的红酒,后劲大,起初并不觉得。
在众人的推杯换盏中,我的脸也渐渐染上了红色。西餐吃到一半,一种晕晕乎乎的强烈不适直逼咽喉,我借口出去透透气脱离了众人。
我紧靠在堤上。河边的风一吹,吹乱了我的头发,酒劲又上来了,我感到太阳穴隐隐地胀痛,紧接着胃里一阵刺痛,酒精带来的热包裹全身,好像那不远处的落日就在我身上。
我倚在堤边,开始吐。大口大口吐出来的全是红酒,仿佛吐血一般,这一联想吓到了我自己,一种不知所措的感觉在蔓延,冷汗一颗颗从额头上滑至鼻尖。跟我在一起的俄语翻译是美女姐姐,看着我刚开始的豪爽,她此时也手足无措,只是轻轻地拍着我的背。我虚弱地伏在齐胸高的堤坝上,把头埋在胳膊里,什么也不想说。
异国的风吹干鬓角的汗,带走我的全部坚强。我看着残阳如血,染红半江,心中竟然有一丝悲凉。
突然,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转身一看,一位俄罗斯老人站在我的身后,给我一个茶杯,轻轻地说了两句俄语。我不完全懂,但从他那双钴蓝色的眼眸中看到了关切。我接过茶杯,那是一杯俄罗斯特色的柠檬红茶,刚沏好,握在手心里有着融融的热度。
我微笑着用刚学会的俄语回了他一句谢谢。那位爷爷便绽放了笑容。那是一种热巧克力似的笑容,暖暖的。有着感染力的笑意从钴蓝色瞳孔的深处蔓延开来,至眼角,嘴角,胡须,温暖着被风吹冷的心。
我捧着柠檬红茶,洒几度斜阳。柿子红的茶色,宛如眼前的涅瓦河。捧在眼前,让蒸腾的雾气氤氲了脸颊。那位老爷爷已坐回到了他的桌边,那是我斜后方的一张餐桌,他和他的妻子,一位戴着头巾的白发老妇人坐在一起。老妇人转过她披着纱巾的脸,关切地看着我,我对她报以感谢的微笑,颔首弯了一下腰。他们的菜很简单,一碗红汤,一盘面包,一盏红茶,便是全部的晚餐。好像出来吃饭只是为了看风景,云淡风轻的感觉。
那红茶仍是我熟悉的香醇,入口是茶的香气,柠檬的酸被蜂蜜调和得只剩下了清爽。香甜温热直至肺腑,我的手脚暖了起来,胃和心一起安稳下来。
夕阳终于退下去了,灰蓝的夜潜了进来。河上粼粼的波光消散,只倒映了路灯零碎的光影。我将茶具轻轻放在那对老夫妇的餐桌上,再次对他们说了声谢谢。在马灯柔和的灯光下努力记住了他们那双钴蓝色的眼眸,和那样热巧克力似的笑容。
在以后许多个离别的日子里,我都不曾忘记那热巧克力似的笑容,以及那样一杯红茶的热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