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构陷布兰妮·斯皮尔斯》:谁让布兰妮疯癫?

美国群众尤其喜爱阴谋论。最先由粉丝发起的“释放布兰妮”运动进入大众视线,由《纽约时报》制作出品的纪录片《构陷布兰妮·斯皮尔斯》(Framing Britney Spears)添薪加火,助推现年39岁的布兰妮与其父杰米·斯皮尔斯的监护权诉讼成为全美关注的事件。

大洋彼岸三十多岁的我们,也还记挂着布兰妮。小学中学时买过几盘她最火的带子,发现港台走少女甜心路线的女歌手身上都有她的影子。布兰妮是各种矛盾的结合体,天真少女唱火辣辣的歌,既满足少女粉丝对“女人”的向往,又暗暗撩拨着洛丽塔情结。2003年的一次电视采访中,女主持人咄咄逼人,问她对马里兰州州长夫人“恨不得一枪崩了布兰妮”的言论怎么看?州长夫人以“保护青少年不被带坏”为由公开表达的憎恶,代表着一批希望布兰妮堕落,重新滚回“圣经带”(Bible Belt,美国保守的基督教福音派在社会文化中占主导地位的地区)的人的愿望。

“被囚禁的布兰妮”是个真假参半的谜。一个年轻的巨星,2008年起被法庭剥夺对自己身体、行动、家庭、事业、财产的主导权。判决后,小到吃什么药,去哪里,能否开车,买什么东西,和谁交往,布兰妮都无法自主。这条可怕律法的行使对象通常是失去行为、理智的老人,为何会落在巨星布兰妮·斯皮尔斯的头上?

简述现状后,影片从头讲述布兰妮的人生,从密西西比小镇少女闯荡纽约,成为巨星,再到与贾斯汀·汀布莱克分手,和凯文·费德林闪婚又离婚,争夺抚养权,被指精神崩溃强制送入精神病院。2008年,与布兰妮疏远的父亲杰米·斯皮尔斯一跃成为她人生的主宰,担任她的完全监护人。从此以后,布兰妮再也没有接受过不在严密监视之下的采访,再未表达过自己的想法。

热心的粉丝不懈地从她的Instagram上搜寻真实想法的蛛丝马迹,但大部分时候,她只发日常配鸡汤。影片前半段中样样事亲力亲为,说出“我之所以走到今天,是因为签的每份合同细节我都清清楚楚”,因独立而骄傲的布兰妮,成了难以捉摸的幽灵。

纸媒操作人物特稿喜欢按时间顺序写,下笔克制,杜绝煽情,让人物从扎实的采访中自己凸显。纪录片这样拍会显得不够精彩,所以现在的纪录片导演更喜欢交叉剪辑,玩弄时间,制造悬念,让拍摄对象的人生忽隐忽现。

纽报出品的这部纪录片,和近年走红的人物纪录片(比如《养虎为患》)手法不同,是纸媒笔法,按时间顺序娓娓道来,不弄玄虚,把力气花在挖掘布兰妮今日境地背后的复杂缘由。它使观众愧疚,“构陷布兰妮·斯皮尔斯”的,有你有我有他。

它之所以诞生缘于一个重要的时间差。当年媒体的“守门人”和今年拍摄影片的纽报团队是两代人。布兰妮大红大紫的时候,影片中多次出镜的资深编辑丽兹·德二十来岁,目睹过通过媒体倾泻在布兰妮身上的诸多恶意。导演瑟曼莎·斯塔克亦是经历过这些的女性。从布兰妮浩瀚的视频资料中,她们找出从一开始就显现,但在当时环境中大家都熟视无睹的“厌女症状”。十岁时布兰妮上一档节目,主持人艾德·麦克马洪是个老头,问她有没有男朋友,毛遂自荐做她的男朋友怎么样?

后来布兰妮和贾斯汀的金童玉女恋破裂,她被塑造成出轨的一方,但情况还不至于太糟糕。带坏青少年的布兰妮成年了,年长女性们感受到的洛丽塔威胁部分解除。现在的布兰妮只是性感女星中的一员,谈吐聪明得体,形象良好,事业掌握在自己手中,蒸蒸日上。但她很快下了一步坏棋——和籍籍无名的伴舞凯文·费德林闪婚。

一般来讲,男性和职业地位不如自己的女性,比如女助理、女伴唱、女粉丝结婚,不会招致什么群嘲,只有艳羡。女星布兰妮和地位不如自己的凯文闪婚,则被视为“堕落”。她那么有钱,那么成功,为什么要找一个“白人垃圾”般的伴侣,还连诞二子?

从那个时候起,“Oops!... I Did It Again”(出自同名歌曲)成为布兰妮的常态。八卦小报那时生意正兴隆,一位出镜的狗仔自称梦想是当制片人,误入这一行后因报酬丰厚,再也没有跳出来。这位大叔把自己描述成有良心的狗仔,和明星和谐共存,互利互惠。布兰妮当年著名的光头用长柄伞砸车的照片就出自他之手。“对我和布兰妮来说,这一夜都非常糟糕。但其实对我来说它并不坏。那张照片卖了100万美元。”

围观及参与落井下石是大众对名流永恒不变的兴趣。一个对身边陌生人抱有善意的人,也可能津津有味地翻看小报上穿UGG,头发蓬乱,皮肤粗糙,出门买星巴克的布兰妮私照。当时的一档电视问答节目让选手们抢答,布兰妮·斯皮尔斯在过去的两年间失去了什么?答案一条一条揭开:头发、丈夫、孩子、理智……这些选手不是坏人,但他们知道此刻兴致勃勃抢答的自己有多恶毒吗?

大众对“疯”了的布兰妮,比对过于性感、择偶不慎的布兰妮更感兴趣。主持人和记者开始在采访中问她:“你是红脖子吗?”某次狗仔拍到她把幼子放在大腿上驾车,舆论纷纷质疑她作为母亲是否合格。在这些人眼里,孩子要像宇航员一样裹在后座的儿童专用座椅里,否则就等于儿童谋杀。在美国,贫穷母亲的噩梦是被夺去抚养子女的权利。理由很粗暴,“你不配”。

人的阴暗心理投射在名流身上比较安全。精神崩溃,被剥夺抚养权的母亲,大众很愿意在她身上找到优越感。看,你年少成名,聪明有才华,积累了巨额财富(6000万美元以上),但有什么用?还不是被打回原型。狗仔对布兰妮兴趣最浓的时候,满眼都是她下巴上一片新旧痘痘的憔悴素颜照,暗示她脆弱的精神和不自律的生活。邋遢的打扮和发胖的身材是她的“红脖子”血统证明。美国精神什么时候开始不再推崇白手起家。贫富差距再度拉大后,贫穷的象征被鄙视。数一数,布兰妮的身上占了几条?

大众不需要知道布兰妮被强制送进精神病院,也不需要法庭公布关于她精神状况的文件,仅凭她如此富有,却把自己搞得乱七八糟,就足以相信布兰妮疯了。美国有布兰妮,香港有“四大癫王”。打烂一手好牌就是原罪,万万不可原谅。

“美国没有贵族。名流代替了贵族的角色。”影片中一位出镜人士顺便解释了美国的名流文化。世代贵族的冷酷无情作为贵族血脉的一部分代代相传,在交际场中保护他们不受中伤。从草根爬上来的名流缺乏这种基因做盔甲。他们必须比贵族更加有手腕,才能利用、操纵名声,而不被其反噬。

布兰妮也曾享受过名流的快乐。刚刚在纽约声名鹊起时,她回老家过圣诞,拿着一沓百元美钞分送给路人,祝他们“圣诞快乐”。年轻时的慷慨热情殆尽,布兰妮拿起剃刀推光头发,以示“不想让别人再碰我”的决心。

2008年杰米·斯皮尔斯的完全监护权生效后,布兰妮就失声了。她只能隐晦地表示对现状的不满,但没有公开表达过对监护权的看法。从小支持她的母亲林恩也同样沉默,在整件事中的角色不明。

拍摄的过程中案件正在进行,布兰妮的父母、前夫、前男友们均拒绝受访。递交给布兰妮本人的采访邀请,剧组表示不知道究竟是否到达过她手中。这部影片中,布兰妮家庭和她现状的关系依然是黑洞。

2008年至今,布兰妮发布了四张专辑,完成250场拉斯维加斯赌场驻场演出,跻身那个舞台上最卖座艺人之列。由于剧组拿不到法庭当初判定布兰妮无法为自己的行为负责,需要监护人的证据,成年巨星被迫接受和无行动力老人同等律令的原因仍旧不明。

纪录片无力继续深入探索的部分,其荒诞已显示得十分清楚。《构陷布兰妮·斯皮尔斯》毕竟不是一部完全中立、客观的新闻报道。实际上记者也无法写出不带观点和情感的人物报道。

影片的制作团队同情布兰妮,希望用它为上一代媒体人对她造成的伤害致歉。据说,布兰妮本人已看过影片,但消息无法确认。去年,布兰妮通过律师明确表示希望把父亲从监护人中移除,并申明父亲担任监护人期间,她将拒绝工作。

案件的最新进展是,今年2月洛杉矶高等法院指定杰米和贝西默信托为布兰妮财产的共同监护者。杰米的监护权将被暂时延至2021年9月。

布兰妮此生有希望重获自由,摆脱“监护人”为自己的人生做每一个决定吗?用片中一位出镜律师的话来说,“非常难,几乎没有先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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