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雪涛和新东北作家群,为何成为影视改编“香饽饽” | 故事人

文_ 李子翼

这几年,双雪涛的小说成为热门“IP”。

除了春节档上映的《刺杀小说家》,改编自他的同名短篇小说,另一部由张骥执导,周冬雨、刘昊然主演的悬疑犯罪电影《平原上的摩西》,已经列入2021年的待映影片,同样改编自他的小说。

作为年轻的东北作家,双雪涛与班宇、郑执等80后作家,在“东北文艺复兴”的浪潮中,肉眼可见的冉冉升起。

他们的作品大多描述东北经济转轨下,人们的生存现状和故事,带有非常浓重的时代和地域特色,在《收获》《作家》《小说月报》等纯文学刊物的肯定下,逐渐以“新东北作家群”的标签为人熟知。

如今,他们的作品不仅在文学圈引起讨论,更成为了影视界的宠儿,尤其双雪涛的作品陆续被搬上大荧幕。

这让我们开始好奇,双雪涛为代表的“新东北作家群”作者的小说,到底有何魅力?这些故事能够为影视市场带来什么样的变化?对于纯文学来说,是否能够找到改编路径,并迎来了新的春天呢?

新东北作家群:

回归本土,汲取故事灵感

其实东北文艺的根一直都在。早在中华民国时期,“九一八”事变后,左翼文学运动的大背景下,以萧军、萧红为首的一群文艺青年从东北流亡到关内,自发地开始进行文学创作,以笔为武器进行战斗,他们被称为东北作家群。

作家的书写与时代息息相关,在不同的社会背景下,新旧作家笔下的主题和故事也发生了改变。双雪涛与班宇、郑执等人的新东北作家群,则主要描写90年代“下岗”为标志的东北往事。

在1956年三大改造完成后,公有制经济(尤其是国营企业)占据了90%以上的工业总产值,整个社会的运行处于计划经济的框架之下。

于是,全国人民——尤其是乐于稳定的东北人民,都把进入工厂单位作为就业首选,因为这是“铁饭碗”。在当时,不少考生宁可上大专也不上大学,因为大专“包分配”,到了工厂之后,会有很好的待遇和稳定的生活。

不过在90 年代末,国企改革引发的下岗潮一发不可收,东北首当其冲,大批国企倒闭,大批工人失去收入来源,一家几口同时下岗非常普遍。像万青乐队唱的一样:“如此生活三十年,直到大厦崩塌”。

面对生存的困境,面对急剧变化的环境,人们或努力转型求生,或一蹶不振,在这样的大背景下,人性的善与恶都表现的更加极致,也产生了很多那个时代背景下独有的氛围和故事:

双雪涛的邻居老李是个修车师傅,手艺极好,冬天总叼根烟、穿件破棉袄,坐在路边给别人粘车带。一天,双雪涛看见几个陌生人走进老李家,把老李按在灶台上,铐起双手,这些便衣警察在房上横梁找到大量现钞,被牛皮纸包成方块。那是 1999 年,老李正是沈阳“三八”大案作案团伙中的一员;

郑执说起沈阳一间被叫做“穷鬼乐园”的啤酒屋,只要花十块钱,就可以在这个地方从白天喝到黑夜,喝到不省人事;

当世纪末下岗潮和“东北二王特大杀人案”“刘勇案”“三八大案”“慕马案”重合在一起,那些年,几乎每个东北小孩都不同程度地处于无形的阴影中。

当他们再次回望,就将这些故事写进了小说,班宇在《肃杀》中提到了“刨锛”,双雪涛在《平原上的摩西》里写到“二王案”,郑执在《生吞》中把鬼楼作为背景。

也因此,他们的作品有一些共通之处:故事都差不多发生在极寒的、萧瑟的、说话自带加湿器的冬天,地点是铁西区、艳粉街头、彩票店、麻将馆、工人村,代表了一个曾经强盛但又衰颓的荒蛮之地,二舅、姑父或邻居之间嚼着谁家舌根,说起某个雪夜一具无名尸体的发现……

这些年,在“东北文艺复兴”的浪潮下,人们对带有明显的东北特色文化和故事需求正盛,尤其在影视领域,自王兵《铁西区》获得赞誉以来,近年来表现泛东北的以“下岗”为故事背景的电影,在这几年层出不穷,如张猛《钢的琴》、刁亦男《白日焰火》、张大磊《八月》等作品均获得非常好的反响。

在这样的背景下,新东北作家群的故事也成为了影视改编的香饽饽,除了我们知道的双雪涛已经改编完成的《刺杀小说家》和待映的《平原上的摩西》之外,电影《我在时间尽头等你》是根据郑执的小说改编而来,并由他担任编剧,他的小说《生吞》改编的剧集正在开发中,《仙症》的版权也已被买走;班宇近几年也开始活跃于影视圈,并担任了不少电影节展的创投评审,据了解已经有公司就他的短篇小说集《冬泳》中的几篇和他洽谈改编的可能性。

可以说,他们从那个特殊时间段汲取的故事,也开始通过影视媒介,被更多人关注和看到。但每个人的写法和着眼点不尽相同,接下来我们就双雪涛的作品进行详细分析。

双雪涛:以浪漫主义的手法写奇人、异类

2010年,还在沈阳做银行职员的双雪涛写了第一部小说《翅鬼》,两年后辞职,专职写作。2015年他离开东北,来到了北京。

从2016年开始,双雪涛陆续出版了《天吾手记》《平原上的摩西》《聋哑时代》《飞行家》《猎人》等,成为当下中国最引人注目的青年作家之一,《平原上的摩西》的腰封上,形容他是“迟来的大师”。与此同时,他的小说在电影市场炙手可热,改编版权被各大影视公司争相购买,市场价值飙升。

双雪涛出版作品一览表

同为新东北作家群的代表人物,双雪涛的作品有以下几大特点,与影视改编所需要的文本非常契合:

1、极致、理性化的人物

同样是描写下岗潮中的“小人物”,双雪涛笔下的人物都非常极致,本身带有“理想主义”和“浪漫色彩”,这对于同样造梦的“影视”媒介来说,非常契合。

比如《平原上的摩西》中的傅东心,她是工人中的异类,因为她“中午休息的时候总是坐在车间的烟叶堆里看书”,她对婚姻唯一的要求是“晚上我看书,写东西,写日记,你不要打扰我”。

《大师》里的“我父亲”,生平最大的爱好就是下棋,就算战乱时被一颗突如其来的子弹打穿了自行车链条,也无法阻止他拿着小板凳上街找人下棋的热情。

《飞行家》里的李明奇,他唯一执着的事就是制作热气球升天,他梦想自己的热气球可以从东北一直飞到南美洲。

在物质突然变得匮乏的国营改制时期,所有下岗工人都急于满足物质需求,而有这样一群人,却孜孜不倦地追求着精神上的丰盈。

如此,他们成为了顺势而下的人群中的逆行者,一个个异类。但同时,他们又像麻木的工人生活里偶然闪现的一个个纯真童话,他们所代表的工人阶层身上的那种浪漫与悖谬、脆弱与强悍,令人动容。

这种浪漫主义,或者说这种高于俗世的幼稚和偏执,让整个贴地而行的现实主义文本突然有了一种腾空而起的诗意。

2、视点和时空的来回切换

在《平原上的摩西》里,作者分别用7个人的视角进行了14次交替叙事。作者的视点在80年代和90年代来回切换时,自然就串起了众多当时发生的具有时代性的历史事件。它使得这些碎片化的拼图不再仅仅局限于个人情仇,而辐射了更为辽远的国家和时代景象。

在《刺杀小说家》中,一名父亲为找到失踪的女儿,接下刺杀小说家的任务,而小说家笔下的奇幻世界,也正悄悄影响着现实世界中众人的命运的故事。现实和小说两个平行世界相互影响的设置,也体现了双雪涛多视点、多时空叙事的能力和想象力。

这种视点和时空的穿梭,在文学叙事中,丰富了故事的内容,同时,在影视化过程中,能够以诡谲的想象和出其不意的视点,让故事具有猎奇性和反转性。

3、善用意象和隐喻

双雪涛小说非常喜欢用意象,他作品中出现了白鸟,跷跷板,雪,火柴,领袖雕像,圣经人物与故事等意象。

在《平原上的摩西》里,李斐第一次见到庄树时,划亮了一根火柴。这里涉及到“火”的意向。在傅东心反复阅读的《圣经》里,摩西正是因为在燃烧的荆棘丛中看到上帝,才开启了率领族人离开埃及的历史。再比如,工人静坐的广场有一个伟人的雕塑,突然有一天,看似坚不可摧的雕塑被推倒了。

这些意象往往代表着一些隐喻,比如寻找出路的圣经人物与东北境况的关系,火与希望之光的关系。如同士兵战时挂在脖子上的姓名牌,代替士兵说出自己身份一样,双雪涛的意象,也代替叙事揭示了主题。

而熟悉电影的人都明白,意象是一种常见的镜头语言。本质上,是一件隐喻性道具,这些意象基于读者无限的想象空间,对于理解作者意图多有裨益,放到影视中,也给了观众以解读的空间。

《刺杀小说家》:纯文学改编的探索

《刺杀小说家》是双雪涛为数不多的不以“东北”为时空背景的小说,这部作品收录于双雪涛的短篇集《飞行家》,相比较《平原上的摩西》以及《飞行家》中的其他小说,《刺杀小说家》似乎并不是改编的最佳文本。

因为这是一部文学性远大于故事性的小说,作品里没有非常明确的时间和地点,没有详细的背景交代,出场人物和传统现实主义小说不同,更像是一个个符号,而且就短短的三万字左右,作者也曾介绍,当初完成这部作品只用了两周,仅仅是为了抒发心中的愤懑。

这样的一篇一气呵成的短小说,改编成电影的难度就可想而知了。但从目前的市场和观众反馈来看,《刺杀小说家》的改编无疑是成功的,豆瓣7.0分,在春节档中位列第二,收获票房6.68亿,猫眼预测票房9亿左右。

那么相比较原著,电影版《刺杀小说家》如何在保留原著精髓的基础上,进行加分式改编呢?又能给纯文学的改编哪些启示呢?我们来具体分析:

相同:整体故事框架和设定。

《刺杀小说家》电影版,在人物动机和人物性格上略有出入,但基本符合故事的整体框架,尤其是“小说世界和现实世界相互影响”这一设定,故事在多重空间中进行:现实世界中,一名父亲为找到被拐卖的女儿,接下一桩“刺杀小说家”的任务;与此同时,在小说家创作的奇幻世界里,一位少年也开始了复仇之旅。

不同:人物动机的普适性和商业元素的强化。

据烹小鲜观察,与原著相比,电影版主要有两处大的改变:

一方面在人物动机上更加具有普适性。电影刻画了一个被人贩子拐走爱女,但六年来从未放弃寻找的父亲,他之所以敢接一个杀人犯罪的刺杀任务,是因为大集团老板承诺帮她找回爱女;

原著主人公同样痛失爱女,但多年的寻找未果让他早已放弃,还患有一丝精神问题和暴力倾向,为此他不仅失去了银行柜员的工作,连妻子也跟他离婚了。

主人公孑然一身,本该是了无生趣的生活,但他产生了一个不可理喻、非常强烈的想法,去看北极熊,非去不可,因此接受了“刺杀小说家”的任务。

这样改编给予了人物更普世的情感内核和驱动——“父爱”,对于一部商业大片来说,无疑更保险。

另一方面,商业元素和异世界的影视化呈现。看到电影就知道,作品对小说中异世界的场景设计和特效非常惊艳,也是作品的主打卖点。

不过在双雪涛原著中并未对异世界过多描述,电影版则补全了这部分,建立了一套完整的世界观。并选取了北魏作为异世界的基底,还注入了许多新鲜元素。影片中的云中城有原有十三坊,赤发鬼掌权后挑动百姓彼此残杀,发起了烛龙坊对白翰坊的攻城之战等等,在一定程度上,丰富了作品的背景和视觉体验。

由此可见,文学性比较强的作品在改编过程中,还是要抓住小说的“精髓”和核心,在此基础上,根据电影的类型和受众,进行大多阔斧的增删。

结语

在影片的最后,大银幕上出现了一行字“小说家宇宙已开启”,也许在“唐探宇宙”“封神宇宙”之后,我们又有了可以期待的系列IP。

从原著出发有了电影,从电影出发有了系列电影,未来或许还会衍生更多内容和形式。

因此,烹小鲜认为无论是网络文学还是纯文学,只要找到介入和改编的合适路径,哪一种文学作品都能与影视产生有效持续的连接,推动内容多元化的同时,实现价值裂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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