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当,俗称瓦头、筒瓦头,是古代建筑檐头筒瓦前端的遮挡,也是中国建筑体系特有的构件,目前考古发现,瓦当最迟在西周时期已经出现,距今已有三千多年历史。瓦当是中国人独有的浪漫,集实用与审美于一身,起着保护檐椽不受风雨侵袭的作用,千百年来静默于屋檐之上,挡尽人间风雨。而瓦当上的精美纹饰,则起到了美化建筑的功能,为屋檐增添了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瓦当是中国人独有的浪漫
正如每个时代都有每个时代的潮流,瓦当纹饰亦不例外,历代瓦当都在继承前朝精华的同时发展出新的图案样式,伴随着浓厚的时代色彩,如秦汉时期的云纹瓦当、汉代的文字瓦当、魏晋南北朝时期的莲花纹瓦当、宋代以后的花卉纹瓦当。富有生活气息的花卉纹瓦当作为南越国宫署遗址宋代以来出土的大宗之一,寄予了岭南地区人们对生活的美好期盼,见证着岭南文化发展并融入华夏文明体系的历程。
瓦当为屋檐增添了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01
植物纹瓦当的发展
花木形象从远古时期就被用来作为一些器物的表面装饰,经历了图案、图样到图形、图画的发展。
花卉纹瓦当早在战国中晚期便已出现,早期植物纹饰的出现很可能源于人类对植物、对自然的崇拜。由于受绘画技巧的制约以及审美意识的影响,早期瓦当上的植物纹样与自然原型差距较大,人们通过简单的点与线勾勒出花的轮廓,追求构图的对称性,纹样呈几何化、符号化、规律化,是人意识加工后的表现,也是先祖们最初通过几何形态对植物描绘的尝试。《中国古代瓦当图典》收录了数枚秦时花卉纹瓦当,其中凤翔豆腐村遗址出土的花卉纹瓦当,当面为一朵俯视的花,共有 5 片花瓣,每片花瓣间各有一箭头状(也有说树纹)纹饰。秦阿房宫遗址出土花卉纹瓦当,当面为一朵 8 片花瓣的花,花瓣粗细相间,规律感节奏感强。
魏晋南北朝时期佛教盛行,具有佛教象征意义的莲花纹取缔云纹成为了当时的瓦当主流纹饰,而莲花纹依然承袭以往“对称构图”“简单概括”“规整均衡”“中心辐射”的表达方式,而这种传统的表现手法一直延续至唐(图1)。
图1 :唐代莲花纹瓦当 南越国宫署遗址出土
宋代以后,各类表达高雅情操、生活情趣以及寄托人们美好祈愿的花卉纹样题材层出不穷,种类繁多,各式花卉纹成为了宋元明清时期瓦当的主流纹饰,这种瓦当最先可能产生于河南地区,进而扩展到全国其他地区,各地区又逐渐形成自己的特色[2]。
宋代是“文治”时代,社会思想开放,文人雅士辈出,人们的精神生活逐渐摆脱了宗教的束缚,转移到对品质生活的追求上。宋人爱花,民间品花、赏花的习俗在宋代发展到了顶峰,花卉纹瓦当的盛行,受到了宋代社会风尚的影响,表达了宋人对自然、山野的向往之情。与此同时,随着绘画技法的成熟以及人们对事物认识的发展,花卉纹在表现上有了突破性的创新发展,构图上从原来的俯视变成侧视为主,花卉纹样从抽象变为具象,由写意变为写实,外形更贴近生活意义上的“花”,工匠在刻画时更注重花细节上的表现,后世人们能在一片小小的瓦当中感受到工匠的别出心裁。
02
花卉纹瓦当
是南越国宫署遗址出土大宗
南越国宫署遗址是西汉南越国、五代十国时期南汉国的都城王宫核心区和秦统一岭南以来历代地方官署所在地,自 1995 年以来,在此清理出不同时期的大型建筑基址,出土了大量秦汉至明清时期的瓦当,其种类多样,纹样精美,年代序列清晰,其出土历代瓦当的时代特征与国内其他地区发现同时期的瓦当特征大体一致,花卉纹瓦当亦是南越国宫署遗址宋代以来出土的大宗之一,时间从宋代遗址持续到明清时期。
南越国宫署遗址出土北宋时期瓦当仍以俯视式构图的莲花纹瓦当为主(图 2),基本沿袭了前朝遗风,两宋之际,构图有了新的突破,从原来的俯视式变为侧视式为主,此后花卉种类繁多,出土有莲花纹、菊花纹、番莲纹、牡丹纹等,此外,还有各式难以辨名的杂花。宋代以后,瓦当纹饰绝大部分呈现不对称性,通常采用折枝、缠枝等手法展现花卉的自然美态,具有极强的艺术感染力。
图 2 :北宋莲花纹瓦当 南越国宫署遗址出土
(一)折枝花瓦当
“折枝”是花鸟画中的经典图式,只画花枝的枝丫部分,又或折下花枝,用以特写花叶的美态,花卉以少胜多、以小见大。《太平广记》对于唐代画家边鸾描述 :“边鸾,京兆人。攻丹青,最长于花鸟折枝之妙,古所未有。”这从一个侧面说明了折枝花卉造型在唐代已经出现。宋代是中国花鸟画的成熟时期,花鸟画的发展给瓦当纹饰带来了前所未有的突破,南越国宫署遗址出土了大量折枝花纹瓦当,如折枝菊花纹、折枝牡丹纹、折枝番莲纹、折枝莲荷纹。折枝纹瓦当总体特征为,当面中心纹饰为一朵侧视觉带叶茎花卉,呈现“花大叶小”的特征,注重细节的刻画,接近“写生”,其中单株装饰的运用居多,也有选取数枝的呈现。
莲花是花卉纹瓦当的主要题材之一,莲花以其出于淤泥而不染的高尚品格,在我国文化中占据重要位置,亦是历代文人创作的主要来源。宋代以后莲花纹象征的宗教神秘色彩逐渐褪去,走向世俗化和生活化,生活气息浓郁。莲花纹还经常与其他纹样组合,形成一幅具有生命力,充满生活情趣的荷塘小景,使当面具有更强的装饰性。南越国宫署遗址出土一元代莲荷纹瓦当(图 3),当中心饰一侧视的盛开莲花,花下有莲叶衬托,上面点缀茨菇、稻草,边轮装饰弦纹、莲瓣纹等辅助纹饰,当面的数种元素共同组成了一幅池塘美景,从一小处局部让人浮现起“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的画面。
图 3 :元代莲荷纹瓦当
相似的,还有出土的宋代莲荷纹瓦当(图 4),中心以侧视方式装饰一朵盛开的莲花,下面装饰荷叶和藕茎、左右两侧分别装饰有茨菇与一含苞待放的荷花,上面伸出稻草。这种传统装饰图案称为“池塘小景”,亦是花鸟画题材的一种,它包含了人们爱情美满、家庭团圆的意境,其出现不晚于南宋。宋代时该纹样已在缂丝、织染、刺绣、瓷器、玉器、金银器等工艺制作上有较普遍的反映[3]。明清时期,池塘小景图案依然流行。
图 4 :宋代莲荷纹瓦当
菊花,名列梅兰竹菊“四君子”之一,因其“花之隐逸者”的高洁个性受到了历代文人墨客的喜爱。宋代赏菊的艺术曾一度达到了顶峰,南越国宫署遗址出土了大量宋元时期的折枝菊花纹瓦当,其形态多端,风格各异,既有单株造型,也有数枝的呈现,有着清新恬淡的自然风格,充满田园野趣。(图 5)
图 5 :元代折枝菊花纹瓦当
牡丹,素有“花中之王”的美誉,因其饱满、肥硕的花叶,被视为繁荣昌盛的象征,寄托了人们生活富足的美好愿景。《群芳谱》曰 :“唐宋时,洛阳花为天下冠。故牡丹名洛阳花。”宋人张邦基所著的《墨庄漫录》中描绘花会盛景 :“西京牡丹闻于天下,花盛时,太守作万花会。宴集之所,以花为屏帐。”由此可见,牡丹备受推崇。作为装饰纹样,牡丹纹的流行始于开元[4]。宋代以后大量牡丹纹出现并定型,瓦当亦是其载体之一。牡丹纹瓦当强调花头的造型,花朵大,花型饱满,花瓣一般为两到三层、紧密繁复、自然卷曲,叶子稍作点缀,尽显自然形态。(图 6、图 7)
图 6 :明代折枝牡丹纹瓦当
图 7 :清代折枝牡丹纹瓦当
(二)缠枝纹瓦当
缠枝纹是以枝叶、藤蔓、花朵为题材 , 以“S”形、涡旋形等曲线作为构图方式的纹饰,追求繁复华丽的效果,营造出枝回叶转、花团锦簇、无限循环的视觉效果。因其延绵不绝、四周延伸的造型特点,缠枝纹又有“生生不息”“经久不衰”之寓意。缠枝纹作为传统纹饰常见于陶瓷器皿及丝织品上。南越国宫署遗址出土瓦当,除了折枝纹,还有不少缠枝纹构图,造型自由多变,没有固定程式,通过曲线展现植物自然生长的形态,当面空间排布疏密有致,枝中有花,花中有枝,折射出万木共春、百花竞放的繁华景象。(图 8、图 9)
图 8 :宋代缠枝花卉纹瓦当
图 9 :宋代缠枝花卉纹瓦当
瓦当纹饰伴随着朝代更迭、社会经济发展、人们精神意识的觉醒而演变,镌刻着历史的痕迹,承载着重要的历史文化信息。屋檐上的一片繁花,饱含着人对自身与自然的哲学思考,也寄托了古人的人生态度和生活愿景。
南越国宫署遗址是两千多年来岭南的政治中枢,宋代以后,各类充满生活气息、雅俗共赏的花卉纹瓦当大量涌现,并且一直延续至明清,经久不衰。这些瓦当共同折射出宋代以来广州蓬勃向上、生机盎然,人们安居乐业的生活风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