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舜法师:从批判会集本到传老亲题“传无尽灯”,我与传印长老交往的二三事

尊敬的传印长老二月十九深夜(11时16分)示寂,二十日一点四十分左右,得到明杰法师短信,把我从梦中惊醒。娑婆叶落,莲池花开,传老得酬夙愿,而我等当作何想?仔细思量与传老的交往,种种往事涌上心头。

传老的鼓励之言,对处于风口浪尖的我,如空山闻籁

我于1996年开始撰写批判夏莲居会集本的系列文章,当时还是居士,也没有认识多少佛教界人士。唯独深得当时《台州佛教》主编江建昌居士认可,陆续在杂志上发表了一部分内容。但是,因为事关重大,他将我的这一系列文章寄往中国佛学院,请传印长老、姚长寿副院长把关。后来听说,当时湛如法师、圣凯法师、大安法师(当时还未出家)都看过。至于结论如何,江居士并未见告。我也没有打听。这些文章,后来陆续被刚晓法师发表在《甘露》杂志和济群法师发表在《闽南佛学》上。而网络上早已盛传。

1997年初我依止智敏上师在浙江三门多宝讲寺剃度,安居后赴苏州西园寺,报考刚刚创立(1996年)的戒幢佛学研究所。得西园寺普仁大和尚、教导主任如吉法师慈悲摄受,从此在苏州开始学习生涯。

1998年,为争取戒幢佛学研究所能被批准为高级研究所,普仁大和尚携我同往北京,这才亲自见到久仰大名的传老等人。传老听了介绍,笑眯眯地看着我说:你就是传说中的宗舜法师啊。我有点不知所措,因为那个时候连比丘戒都没有受,哪里有资格称法师。传老带我们参观佛学院的时候,我特意跟在传老身后,传老这才对我说,我看过你写的文章!然后很郑重地说,从个人角度,我非常赞同你的意见。但是,我不能公开说,因为会被大家认为这代表中国佛学院的意见。希望你能理解。这话说得我心头一热,因为民间所传的意见,是我诽谤大德居士夏莲居和当时炙手可热的净空法师。不少他们的信徒,不仅要跟我辩论,还预备打上门来,教训一下我这个不知深浅的毛头小子。传老的鼓励之言,如空山闻籁。这也是我后来在2000年10月灵岩山召开的纪念印光大师生西六十周年的纪念大会上,发表《论印光大师评会集本》(后收入《戒幢佛学》第一卷)一文的极大动机。

现在看来,我当年呼吁净土宗弘传中,应该重视的三个问题:即会集本问题、净空法师现象问题、净土真宗问题。这三个问题,随着档案公布,夏莲居于汪伪时期投靠日本人,被后来国民政府定性为汉奸的事实得以揭露,加上众多会集本问题被陆续澄清,会集本神一般的光环已经辉煌不再。日本净土真宗培养的福建、江西等地的代理人均依次被政府取缔。我提出三大问题可以说已经基本解决。

2011年,我正式从传老手中接过佛学教授的聘书,任教于中国佛学院。颁发聘书的时候,传老当时感冒,本来不计划参加聘任仪式,但考虑大家的感受,依然穿戴整齐,一本一本将聘书送到我们手中(共计四人受聘),并满怀笑意地一一合影留念。这些事情也许在其他人视为当然,但对于我却视为嘉许。因为我一直在争议的风口浪尖。

传印长老为宗舜法师亲颁聘书(笔者供图)

宗性大和尚协助传老宣读聘书内容(笔者供图)

丁香茶会上听传老谈日本茶道

在佛学院任教的时候,多了与传老接触的机会。但我始终没有去老人家居住的小院打扰。更多的,是每年的丁香茶会上,只要传老在京,必定欣然而往,全程参加,直到圆满。我每每因此陪坐传老身边,看着老人家一脸笑意,满心欢喜。

记得有一次听日本老师介绍,所用茶碗均为前辈所传,有的有数百年历史。我捧着一个大茶碗,看了半天没觉得有啥特别,于是向传老请教。传老用双手将茶碗捧住,从里到外,从上到下,认真看了一遍说,这个茶碗是古物,然后将可以欣赏的特点一一向我介绍。这个时候,抹茶的余味仿佛从身体里洋溢开来,配合着茶点的清甜,才喝出些许滋味。这个时候,似乎有点明白赵朴老和传老对于茶会的用心所在。吃茶去的意蕴,其实本就是横亘今古的,何况异域同风,天心一月?

宗舜法师丁香茶会中听传印长老谈日本茶道(笔者供图)

宗舜法师与传印长老、湛如法师、永兴法师等参加丁香茶会(笔者供图)

传老为恩师净慧长老主持荼毗大典,我向传老恭请亲笔题字

再见传老,是在黄梅四祖寺。传法恩师净慧长老谷雨示寂,禅林同悲。当时也是深夜听闻其信,我第二天清晨向明杰法师发短信询问真假,法师说是真的,他正赶往湖北。当天,正值我在赵州茶馆开讲《法华经》,我忍住悲伤,只到茶馆门口,我对接我去的李立立居士说,你们家应该还有司机吧,你让他来开车。看我说的极为慎重,李居士立刻给司机打了电话。然后,我对她说,师父已经圆寂,你赶紧去湖北吧。

我缓步上楼,听经的居士坐了一屋子,我整理了一下心中的复杂情绪,同大家一一打招呼,然后开始讲经。结束的时候,我对大家说:我要宣布一件事情,大家要有思想准备。我得到确切的消息,净慧长老已经在黄梅圆寂了!大家该干啥干啥,老和尚诸事已办,我们还需要照顾自己的念头才好。大家强忍泪水,互相道别。

我即刻赶往黄梅,已经是人山人海。灵堂里遥望师父的法体,思想起陆陆续续与师父的交往的点点滴滴,心下没有丝毫不安,却有无尽的感动。师父特别提出生活禅,经过悉心打磨,形成自己完整的学修体系,而且用脍炙人口的通俗语言加以阐释,入脑入心,越来越体现出禅者的睿智。

传老从北京赶来黄梅,为恩师主持荼毗大典。结束的那天,传老去往东林寺。我刚好在石家庄与传老侍者性然法师同坐,忽然想起恩师在世,仅仅在我为他编辑的《生活禅语》上题过一次字。其他竟无遗泽。于是冒然送上名片一张,请性然法师转呈传老,随便为我写点勉励的话,留作纪念。回京一周不到,性然法师问我收到没有,说已经送到佛学院了。后来在海轮法师处拿到厚厚一个信封,是一本佛教刊物的邮寄信封,被传老用心裁去边沿,重新利用。并亲笔写着:送佛学院宗舜法师。

我打开封口,赫然入目的是一张大宣纸,展开一看,上面是传老亲笔所书:传无尽灯!落款传印(有名章),中间盖有“正法眼藏”大印一枚。实在大出意外,我和海轮法师都非常惊喜,老人家当时已经八十高龄,一气呵成这样大的榜书,实在非常罕见。而传无尽灯的意蕴,令人感动不已。因为这不仅是对我的勉励,也是传老一辈子的修行。入夜时分,北京的无尽传灯精舍,除了佛前经久不息的海灯之外,灿然而辉的就是这四个大字。这是菩萨无尽的悲愿,是我等尽未来际当行的事业。

传印长老亲笔所书:传无尽灯(笔者供图)

传老示寂,我们需要如何用心?

传老示寂,人天哀痛。我虽然未能亲往悼唁,但每日都有各种法音纷至沓来,令我如临其境。于精舍日日焚香诵经祝祷之余,也静静地关注着种种动态,有些想法,觉得于净土宗弘扬,乃至佛教继续在现代社会和谐调适地生存与发展,都有提出的必要。

第一,传老示寂,我们需要如何用心?按理说,传老耄耋之年,生死大事早已于过去闭关期间了办。临终之时,预知时至,提前断食书偈,身后事其实根本不用我们操心。作为学生或者门人,哀悼是本分事。让四众弟子与传老结未来成就之缘,也无不可。但是,不能理解的是为什么不组织大家排班到殿内礼拜,而将传老法体挪到殿门口接受大家顶礼?现在时间虽然是春初,南方温度已经较高,而且目前正是流感等疾病的高发期,采取这样的措施,是不是很稳妥?

第二,助念是否必须?助念,确实是佛教传统。唐窥基法师撰《阿弥陀经通赞疏》卷下云:西域之人,临命终时,皆以幡像前引,亲友知识助念弥陀,令发往生之意,是此教也。又《华严》云:将欲没者令其忆念想见如来,命终得生净土。见有临命欲终,劝念佛名,又示尊像,令其瞻敬,令生善念即得往生。

唐璟兴撰《无量寿经连义述文赞》卷下:六,凡助念故,谓临命终时,诸同行者相助念送故。

宋志磐撰《佛祖统纪》卷二十七记载,法照大师临终日,请七僧以助念佛。至七日晚,涌身合掌,厉声念佛,趺坐结印而化。

世出世间诸法,皆随因缘而得成就。以病者了生死之信愿为因,辅以善友助念之缘,一心称念佛名,别无杂想,自可蒙佛慈悲摄受。即素未修净业者,众人异口同音,一句佛号充塞于耳,依随念往生之理,可令彼顿生正信,专志念佛而得往生。乃至五逆十恶之人,临终地狱相现,倘心生忏悔,专称佛名,亦得蒙接引。印光大师曾言:“临终助念,譬如怯夫上山,自力不足,幸有前牵后推,左右扶掖之力,使可登峰造极。”可见助念一法,时短功大,修净业者焉可轻忽!

缘何助念仅单提一句佛号,而不诵经持咒或称观音名号?因梵语“阿弥陀”,意即“无量光、无量寿”,无量光即消灾,无量寿即延寿,倘虔诚唱诵,求佛力加被,若寿未尽自可消灾延寿,病体痊愈;若寿已尽,当蒙佛接引,安详生西。念经既比念佛吃力,且不能如念佛毫无间断。若念观音名号,则无求往生之心,若寿尽徒然误事。故临终助念当以“阿弥陀佛”四字佛号,最为简便易行。且命终之人气息孱弱,心念不易集中,故字数愈少愈好。

助念即能助之往生,是人生最大的事。因临终最后一念,是超升或堕落的关键,最后一念善,即生善道;最后一念恶,即生恶道;最后一念念佛求生净土,即往生西方。一念念佛之心,即是心力,佛的愿力即是佛力,感应道交即是法力,三种不可思议之力,融合于一句洪名——阿弥陀佛,自然在念佛者的心中显现接引,故临终最后一念念佛之心,即随佛往生西方极乐世界。家属及亲友的助念佛号,是希望病者最后念佛的一念心随佛往生,所以临终助念之妙用最为殊胜。

由上所述可知,助念对于临终难提起正念者是有很大利益的。但是这个助念是不是适用与生死自在的大德呢?如果说借为传老助念,坚定自己信心,那也不失为一种方便。但是有几个人明白其实为人助念最后乃是为了自己这个道理呢?

17日是传老荼毗日,目前没有听到传老如何嘱咐身后事的安排,舍利子问题会不会成为一个新焦点?舍利非证,佛陀时代迦叶等大长老早就说过,佛舍利乃是在家人福田,而集结佛陀言教,乃是尊重供养法身舍利。传老有或没有舍利子,根本于其功德修行无丝毫增减。所以衷心期盼,不要有人利用这个来做文章。

作为当代净土宗、禅宗、律宗、佛教教育家杰出代表,传老身前身后事已经圆满。重读界诠法师为传老举行入龛仪式时说法一段,格外真切。有云:

缅维长老享年九十七岁,弱冠出家,道心坚定,戒行清净;负学东瀛,广结善缘;深入经藏,著述宏富;驻锡云居,闭关天台,住持东林,弘扬禅净;含辛茹苦,法海真源,传承正法,培育龙象;任运自在,圆融无碍,领袖佛教,广开交流;续焰燃灯,所作皆办,法润天下,山高水长。共期长老不舍众生,乘愿再来,广施法雨,共成佛道。

且问,即今长老功德圆满,归家稳坐,入龛一句又作么生道呢?

来承虚公来,去依印祖去;禅净本一心,俶行归安养。

今日,又得明杰法师、昌如法师、思和法师、明浩法师挽联,则可叹为观止也:

传虚祖法谱 数十年护教兴学 德业昭昭成典范

印远公净念 一刹那自在舍报 道心谆谆步芳规

南无西方接引导师阿弥陀佛!

释宗舜于敬撰于癸卯年二月廿四日(3月15日),京华无尽传灯精舍。

原标题:莲香醒世梦,石泉留余音——回忆与传印长老交往的二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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