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柯

四叔经常是很得意的。

四叔最得意的事两项，一是做菜，一是钓鱼。

他是特一级厨师，多数食材到了他手里，都能做到让人满意，但是他最得意的是这么一道菜：

“我给你做一道菜，你稍等一会会。”

本来是坐着欣赏你的吃相的，说完了起身上灶。三几分钟后，端上来一盘极其家常的蒜苗炒肉，脸向外偏二十度看定你，右手举起，食指点动，得意地笑：

“尝一下。哎——每次我做了菜，这道菜是下得最快的。咋的个？好吧？”

确实好。不是玩精致花样的菜品，所有的滋味和口感都指向“满足”……没办法给你描述，语言的笨手抓不住“感觉”这条泥鳅，只能做到欢快地吃。

看着你的吃相，听着你的虚心请教，他一高兴，又给你许下另一道菜，是椒盐带鱼，仍然“家常”，但是——

有个很有身份的人，北京来的，“吃了以后专门交代，让再做一点，走的时候带上。”

这就很有想象空间了。

椒盐带鱼没有吃到，吃到的是压力锅焖烧的祁连裸鲤。看相远较蒜苗炒肉要好，肚子里又有无数小米大的粒。

“这是鱼籽？”

仍然是在一边坐着看你吃，脸向外偏20度看定你，得意地笑：

“你猜？”

不是鱼籽。我在别处从未吃到过的。鲜鱼在预腌入味时渗出的体液，遇到热油又经焖烧形成的小圆粒。一粒一粒搛着吃，比起吃鱼肉，柳暗花明又一村。

真正的技艺就是这样的吧，总能给你惊喜。

其他得意的菜若干……吃的时候不敢随便夸，夸了哪个菜，或者更进一步想要请教秘诀，必定给你介绍半天，同时附加有关事迹一件两件。

你就说想吃啥就行。

他最得意的另一个项目是钓鱼。

原来钓鱼的地方都在野外，早晨骑自行车出门，在草地和树丛中沿着弯弯曲曲的溪流钻一天，晚上回来，鱼护里装着十几二十条大大小小清一色的祁连裸鲤。后来岁数大点，改骑电动车。现在不大走远，就在城边新建的亲水住宅区水池边钓。

“楼上住的人趴到窗子上看，‘快看，就是那个老汉，每次都是他钓得最多’。”

钓鱼的人多。“那些人看见我在哪儿钓，他也在哪儿钓，鱼就咬我的钩，不咬他们的——我的食和他们的不一样，哎——用一点这个，用一点那个，再加一点点这个……”说的时候，脸向外偏二十度看定你，右手举起，食指点动，得意地笑。

因为不咋有机会看见他的成绩，令人怀疑他在吹牛——说得太有现场感了，太热闹了。但那是他少年时就热爱的项目，应该有心得。

……

还有其他的若干小得意，似乎有机会就得意一下。看着高兴得很，七十多岁的人。

他高兴得意，我们也高兴，觉得好，各方面都叫人踏实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