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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职 业 故 事 -

1

2011年刚过完年，妈妈就开始催我去找工作。

“毕业半年了，看看谁像你一样天天家里蹲着，赶紧麻溜儿出去上班去。”

“我打算开个服装店。”我鼓起勇气说出我的计划，毕竟资金还得靠老妈支援。

“开店？”妈妈停下了手里的毛衣针，“就你？看见人连句话都不会说，还开店……”

妈妈的质疑更坚定了我的决心，我一定要做出个样子给她看看。

接下来大半个月我每天早出晚归，跑遍了整个洛阳的服装市场。多方比较后，我决定把店开在上海市场小街。

小街和主商业街隔着一条马路，商业街高端大气，小街更接地气。人们逛完商业街也爱到小街逛一逛，但小街太长，街头人流量较大，越往后走人就越少。

我先走进了街头一家挂着转让牌的店。听我说明来意后，老板坐在椅子上没挪窝儿。

“转让费十万。”她低下头继续玩手机，闷声说。

“能不能少一点？”我尝试着问道。

“你还是再看看别家吧。”她翻了个白眼，不搭理我了。

街尾也有一家店转让，店里空荡荡的，没有一件衣服。我进去的时候，老板正在看书，看见我进来，他笑着站了起来。“妹妹，要开店呀？你看看我这里，位置好。”

“你要多少转让费？” 我犹豫着开口。

“一万。妹妹你要真心想接，还可以商量。”

看着门外稀稀拉拉的行人，我最终摇摇头走了。

比较了几家转让的店铺，王哥的店最合适。这个店在街正中间，人流量还可以，而且他只要五千元的转让费，还包括店里卖剩下的衣服。

我软磨硬泡问老妈要了钱交给王哥，但签合同时却出了岔子。我开始后悔拒绝了老妈过来看看的建议。

“王哥，你合同上写着不能转租给别人，等你与房东签的合同到期了，我怎么办？”

王哥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说：“别人转让费什么价你问过了，因为不能转租，我要的就是一点衣服钱，要是你觉得不合适可以再看看别家。”

王哥说着话就要把钱退给我，“你店只开几个月吗？”

“我肯定是要长开的。” 我信了王哥大半儿，怕王哥反悔赶紧开口。

“你要长期开就用不着转租，到期继续租下去就可以了。”王哥伸回了拿钱的手，“这样吧，我把房东李姐叫过来。”

过了一会儿，李姐就过来了，她三十多岁，四方脸盘上都是笑意：“小姑娘，你放心，我就在街头开店，房租到期你继续租下去就可以了。”看着李姐一脸真诚，我放心地签了合同。

我买了芦苇帘儿、碎花布、射灯，简单装饰了一下就开业了。

2

店开了好几天，一直没有人进来问价。看着邻居刘大哥卖货我急得嘴里起了一圈泡。

刘大哥和刘大嫂是东北人，带着七岁的女儿在小街开店卖男装，生意很好。周末忙的时候，两口子就把女儿带到店里玩，小女孩就趴在门外的塑料凳子上写作业，一写一个下午。这天趁邻居刘大哥不忙，我向他请教。

刘大哥告诉我，店里原来的剩货不好卖，得去批发市场进一点儿新货配着卖。

半夜十二点，我坐上了去郑州进货的大巴车。到郑州时凌晨四点半，城市还笼罩在夜色里，天边几颗星星眨着眼睛。

下了车，马路对面就是服装批发市场。市场里人挤着人，店家刚拉开卷闸门，进货的人就围了上去，指着看好的衣服，“老板！这个，这个，这个，一手货！”

我学着他们的样子，进了不少自己看好的衣服。

拉着小推车赶回洛阳，刚好上午十二点。把货拆开，熨烫，然后挂在架子上。看着店里造型别致的衣服，我畅想着衣服卖断货的景象。

街上人流涌动，小姑娘们成群结队进店来逛。

“美女，看上哪一件？我拿下来给你试试……”我话还没说话，顾客扭身就走了，只留下布帘儿带起一阵风。

一下午都是这样的，女孩儿们进店随便看一眼扭头就走。到傍晚时分，我干脆坐在矮柜上不再动弹。

“老板，这个裙子多少钱？”两个小姑娘进了店，其中一个矮点的姑娘指着店里的一件连衣裙问。

“八十。”终于有人问价，我精神一振站起来。街上的衣服都没有统一标价，要多少全看心情。我的要价不高，只在进价上加了一点。

“四十！”高个儿姑娘直接砍了一半儿。

“四十你有多少卖给我，我全要了！”我没好气地说。

两个小姑娘气呼呼地走了，我叉着腰半天喘不过来气。开玩笑，哪有这样还价的？

原来有人问价也不是好卖的，我一阵沮丧。

“阿云……”第二天中午，刘大哥过来了，“可不能这样卖衣服。价钱别要太低，得给人还价的空间。”刘大哥从饭盒里扒拉一口米饭，“这件衣服进价三十五，你叫价至少得一百，这样才能有一点赚头。”

下午我就坐在店门外看刘哥卖衣服。有两个小伙子看上了一件衬衣，“老板，这件衬衣多少钱？”

“一百四！”

“五十卖不卖？”

刘大哥从凳子上站了起来，“行吧行吧，给你，开张生意不赚钱。”

两个小伙子拿着衣服开心地走了，我疑惑地问道：“刘哥，你不是开过张了吗？这样你不赔钱？”

“这样说顾客开心，认为自己捡了便宜。”刘哥神秘一笑，“薄利多销。”

看了刘大哥的现场教学，我慢慢掌握了一点诀窍。再有人还价也开始与人慢慢磨嘴皮子了，但几乎每次都是卖到底价。

3

我店里的淑女裙和牛仔裤非常好卖，但每周还是要贴钱。我盘点了一下发现，滞销衣服压住了本金。

郑州的服装批发市场虽大，但往返时间成本大，且每件衣服要求至少进10件，容易滞销。为了降低成本，我只好去洛阳的批发市场关林进货。

一天，我像往常一样上了去关林的公交车。车上人很多，我把拎包挂在手腕上拉住把手。一个男人站在我旁边，他的外套搭在右手臂上，右手抓着扶手上方的横梁。有几分钟，他的外套搭在了我的包上，因为人多，我当时并未在意。

下车后我才发现，我的小包拉链是开的，进货的几千元现金不翼而飞，我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这是第几次贴钱了？要是不想好好干就趁早关门……” 早上出门时妈妈的话在耳边回响。

我的手机在拎包最底层，侥幸逃过一劫。我抖着手打电话让妈妈送钱，妈妈数落了我一通，但最后还是答应了。看着时间也不早了，我就先进市场看货。

“阿云，你看看这条裤子怎么样？”已经过了高峰期，卖牛仔裤的小老板才有空招呼我。

小老板是这家批发店老板的儿子，他家的牛仔裤很紧俏，我找他进过几次货，私下里并不熟。

“款式很不错，我想进，可是……”我摸了摸包向他开口道，“我的钱被偷了，能不能给我留一手货，等我妈送钱来？”

“阿云，你先把货拿回去卖吧。”听说我钱包丢了，小老板手一挥，“别等阿姨送钱了，你赶回去开门要紧，钱你下次进货带来就行。”

装好衣服，我提上袋子就要走，小老板又拉住了我。“你还没吃饭吧？”他随手塞给我一把零钱，“快吃点饭去！”

又有人进店，看着他忙碌的背影，我鼻子一酸，忍了很久的眼泪滚了下来。

那天我在市场上进了很多货，都是店家主动赊的账。这些连我全名都不知道的老板们，都放心把货赊给了我，一股浓浓的暖意融化了心底的难过。

4

没到两个月，我店南边就换了店主，接店的是两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小薇和小丽。

她俩是煤炭技校的同学，毕业后不想去矿上实习，就从家里要了钱出来开店。

小薇个子一米七多，打扮得像个男生，性子直爽。小丽性子温和，厨艺很好。我和她们很玩得来，晚上常去她俩的住处蹭饭吃。

一天中午，我和小薇出去吃饭回来，隔老远就听到小丽的声音，“你买衣服时我就说了，这衣服你穿不上。”小丽把手里的衣服塞给胖女人，“你非要买，现在撑烂了，没法退。”

“别说废话！这衣服我拿回家就试了一下，”胖女人挥着手里的衣服唾沫横飞，“试一下就烂了，这啥质量，退钱！”

我注意到，胖女人手里的少女装腋下开了一条缝儿，吊带边沿还有可疑的黑灰色。“大姐，”我吸了一口气，“衣服穿成这样是不能退的。”

“你谁呀？哪儿来的？”胖女人回过身斜眼剜我，“别管闲事，今儿这衣服我退定了。”眼看我们都不是对手，我拉过小丽和小薇，退到一边儿看她撒泼。

胖女人叨叨了半天，看我们不理她，索性吆喝起来：“大家快来看呀，这是一家黑店，卖烂衣服！”

街上人很多，她一吆喝瞬间围了一圈人，对着我们指指点点。

小丽气得眼泪掉了下来，小薇看见小丽哭，袖子一撸就要上手，我赶紧抱住她。

“小薇别冲动，这么多人看着呢。”小薇脾气冲火性大，在我怀里死劲儿挣扎。

“小伙子，来来，照这儿打！”胖女人歪着头往小薇拳头上凑，“不打你是我儿子！”

小薇气红了眼，扒拉开我拳头就挥出去了。

“干啥呢！干啥呢！”突然一个大嗓门吆喝一声，小薇一愣，拳头落到了刘大哥背上。

刘大哥高大壮实，挡在我们面前像一堵墙。“这位大姐，有问题你可以去投诉，再闹我就报警了。”

胖女人懦懦地看了一眼刘大哥，拿起衣服走了。

那天如果不是刘大哥，后果不堪设想。我们找他道谢，刘大哥淡淡一笑：“出门靠朋友嘛！”

5

街上趣事多，我每天和小薇、小丽一起笑笑闹闹，时间过得飞快。房租合同到期前一个月，我去找房东李姐续签合同。

“小云，是这样的，这个店我打算自己做生意用。”李姐还是一脸笑意，“合同到期后你再找地方开店吧。”

“李姐，我接店的时候你说可以续租的。”我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你不能说话不算数。”

“小姑娘家家的，别红口白牙说瞎话。”李姐收起笑容，抖了抖手里的合同。“来！睁开眼看看，合同里写了吗？”

李姐说得起劲儿，我被气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当初那么和善的人，翻起脸来一点不含糊。

我回到店里和小薇、小丽说了，小薇一拳砸在了墙上。“我找她去！”

“去去去！有用吗？合同在这里放着呢。” 小丽拉住了她，“小云，咱把装修撕了，不能便宜她。不行你再看看其他店面。”

小薇和小丽帮我撕了店里的装修，把衣服降价大甩卖。等一个月到期，我把没处理掉的货放在小薇和李莉的店里代卖，就离开了这里。

我走那天，刘大哥过来看我：“小云，人心隔肚皮，日后多长个心眼儿。”

6

开服装店说来容易，其实一点儿也不简单。除去房租、人工这些看得见的成本，审美、搭配、卖货技巧也很重要。一个地方不到位，就是满盘皆输。

算上找店面的时间，前前后后，我忙活了十个月，赔进去了将近四万块钱。我的开店梦，算是彻底失败了，我灰溜溜地回了家。

后来，我在家附近的工厂找到了新工作，做机械销售。也多亏了当初和那些小姑娘磨破嘴皮子练的口才，销售业绩居然还不错。

小薇和小丽的店很快也到期了，房东以同样的借口赶走了她们。后来她俩进了技校对口的单位，我们还常常联系，有空时出来聚聚。

这几年网店迅猛发展，对实体店造成了很大的冲击。很多人到实体店里试好衣服，拍下牌子和尺码，然后到网上去买。实体店渐渐沦为了“展示店”，生意惨淡，想开网店又竞争不过批量生产的服装工厂。

当初开店时的另一个邻居娜娜把店搬进了主商业街，申请了自己的品牌，又找了工厂代加工，并开了网店，线上、线下一个价格，互为展示，做得很好。这种有实体店支撑、品质好、有设计感的小众品牌，很得年轻人亲睐。

2018年，我从洛阳嫁到了昆明。最近听说小街要拆迁，刘大哥一家三口要回东北了；批发市场的小老板，变成了大老板……因为开店相识的那些人，又散在了人海中。一起相处的时光，我常常想起，慢慢回味，让这个寒冷的冬天，一点点温暖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