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陶灰灰

好多人不吃它，觉得它太苦，我却最爱它苦过后的淡淡的甜味

小秋是公司的一名保洁员。公司现有几名保洁员，但小秋跟她们不一样。

十年前，小秋经熟人介绍来到公司做了保洁员。每天凌晨六点，小秋就骑着自行车到了公司。

公司的楼前有一面墙爬满了蔷薇。每年的四月，满枝满墙的蔷薇引来无数蜂蝶萦绕，实在是我每天可见的春天里最艳的风景。

小秋也很喜欢这道风景。那天做完整栋楼的卫生，已经是上午十点。小秋端着一个大水杯，站在花墙前，大口大口地喝着，眼神热烈地看着这些花。喝完一杯水，她拿出手机，开始拍蔷薇。

在她拍这些花时，我正站在二楼的窗前，看着她和眼前的一幕花墙。

有两只蝴蝶相互缠绕着飞了过来，小秋见了，放下手机，一心一意地看着这两只蝴蝶飞到蔷薇花上。

她的鼻尖都快凑到蝴蝶的翅膀上了，那两只蝴蝶倒也不畏惧她，就停留在她眼前的一朵蔷薇上卿卿我我。

我正待要继续看下去，办公桌上的电话响了。等我接完电话再看向窗外，只见满墙的蔷薇，小秋和蝴蝶都不见了踪影。

有天下班晚了，我下楼时正遇到小秋在拖着楼道。

“小秋，还没有下班啊。”

其实小秋有三十了吧，不算小，但同事都这样称呼她。小秋见我跟她打招呼，忙停下手中的拖把，直起身说:“我拖完地就走。”

“别太晚了回家，注意安全哦。”说完，我便匆匆下楼走了。

每家公司都少不了一两个八卦女郎，尤其是女人多的地方。起初我会被那些或真或假的八卦惊得瞪大眼，摇头叹息。后来年岁渐长，我才对八卦有了一定的辨知力和免疫力。而小秋是公司唯一不说八卦的女人。

从八卦女郎那里我知道了小秋每天多早来上班又是多晚才下班，每月工资多少，又是谁把她介绍到公司来的，还有，她是为数不多的只埋头做事少说话的人。

茶水间里，我端着水杯静静地听着，但我不会告诉八卦女郎小秋喜欢蔷薇，并且家里还种了三株蔷薇。

我之所以知道小秋家里种了蔷薇，是因为那晚的偶遇后，小秋再在公司里见到了我，不管手里在忙着什么活，都会停下来，亲切地向我打招呼。真正和小秋熟起来，还是在一次会议结束后，我忙着清理会场，她忙着打扫卫生。

就这样，我们聊了起来。小秋告诉我她很喜欢这份工作，虽然每天要早出晚归，但活轻松不累人。她还说我们对她是真心好，没有因为她是保洁员而有架子。

“我们是谁呀。”我逗她。

“你呀，桂姐呀，还有小杜、小杨。”她一口气说出包括我在内的四个女同事的名字，其中就有那个八卦女郎。

“灰姐，我发现你们都喜欢看书。”

啊，这都被小秋发现了啊。又是一个意外。

“你怎么知道的呢？”

“我帮你们拿快递时知道的。”

哦，我记起来了，有次在当当网购的书是小秋送到我办公室的。说起来，小秋不仅是整栋楼的保洁，还义务充当了我们的快递员。有时她在门卫室看到有我们书的快递，会热心地帮我们拿上来。

“小秋，你喜欢看书吗？”我问她。

小秋停下了手中的抹布，有点不好意思：“我不喜欢看书，我喜欢看电视剧，种点菜和花。”

原来小秋家的楼前有一小块空地，她便搭了架子种了一点苦瓜、黄瓜和几株蔷薇、金银花。

“你喜欢吃苦瓜？”我问小秋。

“是的，我蛮喜欢吃苦瓜，尤其是凉拌苦瓜。好多人不吃它，觉得它太苦，我却最爱它苦过后的淡淡的甜味。灰姐，像不像我们的人生？”

苦瓜开黄色的花，身躯青绿，内瓤却暗藏锦绣，竟然红如玛瑙，如同人生三色。

不过是夏天的一道家常菜，却被小秋吃出了人生之味。

后来我才知道小秋为什么爱吃苦瓜。在小秋两岁多时，她的父母就双双外出打工，把她留给爷爷。爷爷爱吃苦瓜，夏天家里饭桌上就是一盘清炒苦瓜或者凉拌苦瓜。

初吃苦瓜时，小秋被那苦味苦得一口吐出，刚咧开嘴准备哭，没想到爷爷的一巴掌就落在了头顶上，小秋只好皱着小脸蛋在抽噎中吃下了第二片、第三片——这一吃就是三十多年。如今，不吃它心里还想得慌。

今年四月，我家阳台上种的几株蔷薇终于开出了红色的花朵。这是小秋三年前送我的几株蔷薇的枝条，我扦插后竟然都成活了。

我看着它们经过了三年的阳光风雨和虫害的洗礼，终于在这个春天开出了专属于自己的花朵，让我家的阳台也有了春天的味道呢。

这不正是小秋说过的人生之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