袖珍小国安道尔

作者｜霈霖

责编｜Thomas

国家元首是一个国家的最高领导人，不一定有治理国家的实权，但至少是本国的象征，正常情况下应该由本国人担任。

不过，这个世界是多样化的，不少国家并没有遵守这个法则，比如英联邦各成员国的国家元首大部分是现任的英国女王。

更有甚者，国家元首不仅是一个外国人，而且还是两个不同国家的外国人，欧洲袖珍国家安道尔即是如此，由法国总统和西班牙乌赫尔主教共同担任安道尔的国家元首，并得到安道尔宪法的保障。也就是说，现任的法国总统马克龙，还有一个安道尔大公的贵族身份。

▲安道尔公国位于西班牙与法国之间，比利牛斯山脉的南麓

安道尔位于比利牛斯山脉南麓，主体民族是西班牙第二大民族加泰罗尼亚人，这个袖珍国家是如何夹在两个大国之间生存下来，又为何由法国人和西班牙人共同担任国家元首？

▲安道尔被群山环抱，人口主要分布在河谷地带

一、基督教要塞

比利牛斯山脉是法国和西班牙的天然分界线，平均海拔2000米以上，山势险峻，只有极少数谷道可以穿越山脉，而安道尔所在的瓦利拉河谷正是其中最重要的谷道之一。

瓦利拉河及其支流由北向南流过安道尔全境，形成Y字形的河谷，向北通往法国的两个省区，向南直抵西班牙，因此只要在河谷里部署很少的兵力，便很难从西班牙方向进入法国，这是安道尔国家能够存在的最大意义。

▲瓦拉利河从东北流向西南斜穿安道尔，与支流形成Y字形河谷

在古罗马帝国占领伊比利斯半岛之前，已经有巴斯克等古老民族生活在这里，广泛分布在平原和山脉之间，“西班牙”还只是一个地理名词，不代表任何民族或国家。

5世纪西罗马帝国灭亡后，比利牛斯山脉以北处在日耳曼人建立的法兰克王国的统治下，以南的伊比利亚半岛则形成了西哥特人王国，有自己独立的基督教教区。

▲6世纪末的西哥特王国，实行封建领主制度，内部比较松散

8世纪初，以伊斯兰信仰为核心的阿拉伯帝国崛起后，很快横扫西亚和北非。711年，阿拉伯人越过直布罗陀海峡攻占了整个伊比利亚半岛。阿拉伯人一度越过比利牛斯山脉，攻入法兰克王国的腹地，引起整个西欧的极大恐慌，他们称占据伊比利亚半岛的穆斯林为“摩尔人”。

此后的数十年里，法兰克王国与摩尔人爆发过一系列战争，直到8世纪后期终于将摩尔人赶回比利牛斯山脉以南。为了防备摩尔人的再次入侵，法兰克王国沿着山脉建立16个缓冲国，作为基督教文明的前哨要塞。

▲安道尔的前身是乌赫尔伯国，是16个基督教前哨要塞之一

在这些缓冲国当中，有一个乌赫尔伯国位于瓦利拉河谷，正是安道尔的前身。凭借有利的地形，乌赫尔伯国多次阻挡摩尔人的北犯，受到法兰克王国的嘉奖。

据安道尔方面记载，法兰克国王路易在805年向乌赫尔伯爵颁发了《自由敕书》，赐予其独立的权利，安道尔将这一年作为建国年。在这份敕书上第一次出现了“Endor”这个国名，然后逐渐演变为“Andorra”即安道尔。

二、共治安道尔

摩尔人虽然占领了伊比利亚半岛的绝大部分，但逃难的西哥特人、巴斯克人，及罗马帝国遗民等基督教民族，在半岛东北角的山地建立了阿斯图里亚王国。驱逐摩尔人、收复伊比利亚半岛的战争正是从阿斯图里亚王国开始的。

阿斯图里亚王国采用封建领主制度，王国内各个领主都有不小的军事实力，在共同与摩尔人作战的同时，相互之间还通过战争和联姻等手段不断合并或分裂，连王国本身都多次更换主人和名称，到12世纪左右最终形成了卡斯蒂利亚王国和民族，

▲11世纪摩尔人与基督教国家的分布

半岛东部还有一支基督教力量，民族成分与卡斯蒂利亚相近，差不多同时形成了以阿拉贡王国为核心的加泰罗尼亚人，语言与卡斯蒂利亚相似，仍有一定的区别，安道尔也属于加泰罗尼亚的范围。因为与法国接壤，加泰罗尼亚接受法国的支持和影响较多。

卡斯蒂利亚与加泰罗尼亚既是同盟、又是竞争关系，未来将构成西班牙的第一和第二大民族。整个光复运动期间，伊比利亚半岛上的基督教势力之间的兼并和扩张，有点像中国春秋战国时期的群雄争霸，卡斯蒂利亚实力占优，主导着半岛的光复和统一，

▲15世纪中叶的阿拉贡王国疆域，颇有成为欧洲强国的潜质

但是，卡斯蒂利亚并没有强大到能用武力完成这一进程，只能更多地借助联姻、结盟等和平手段，各民族尤其是加泰罗尼亚，对卡斯蒂利亚及将来的西班牙缺乏很深的认同感，甚至连卡斯蒂利亚内部也远非铁板一块。

像半岛西南部的葡萄牙伯爵最早是卡斯蒂利亚国王的女婿，趁着国王忙于与摩尔人作战，在1139年宣布独立，又由于基督教廷的介入，而获得卡斯蒂利亚王国的承认，这就是现代葡萄牙国家的来历。

▲长期的封建割据使伊比利亚半岛形成多个语言区

虽然基督教势力的内部纷争不断，但在对外方面还是团结的，相比之下，摩尔人的内乱更加凶猛，加上其统治下的基督徒频繁起义，严重削弱了其整体实力。更主要的是伊斯兰世界无暇顾及遥远的伊比利亚半岛，基督教势力从北往南逐步推进，收复了越来越多的土地。

而阿拉贡王国在13世纪中期收复半岛北部后，根据两国领主的分布划清了与法国的边境，只有安道尔比较棘手。因为安道尔的领主是一位女士，在1208年嫁给了法国的富瓦伯爵，安道尔的统治权作为嫁妆被划到富瓦伯爵名下。

▲在阿拉伯帝国的版图上，伊比利亚半岛太过偏远

而安道尔在宗教上属于阿拉贡的乌赫尔教区，中世纪基督教的影响力并不亚于世俗领主，同样可以向教区收取税金，因此乌赫尔主教坚持不肯放弃安道尔，再加上居民又是加泰罗尼亚人，阿拉贡王国认为安道尔应该属于自己。

经过多次冲突，法国和阿拉贡王国在1278年9月签署《纳贡协议书》，由富瓦伯爵取得世俗统治权，乌赫尔主教取得宗教统治权，安道尔轮流向这两位统治者纳贡，每年4条火腿、40条面包或折成其他食物献给两位统治者之一。当时的安道尔只有一千多人，十分贫穷。

三、两强夹缝

安道尔的归属问题在西班牙光复运动中，只是一个很小的插曲。1479年，为了集中更大的力量彻底赶走摩尔人，卡斯蒂利亚与阿拉贡两个王国经过联姻而合并，诞生了西班牙王国，除葡萄牙以外，整个伊比利亚半岛的统一即将完成。

安道尔本身人少地贫，处在封闭的比利牛斯山脉中，基本没有参与光复运动，对阿拉贡及西班牙王国都没有多少认同感。从法理上看，安道尔的世俗统治权也属于法国，与西班牙王国没有关系。

▲卡斯蒂利亚王国的扩张（动图）

1492年，西班牙王国终于完成了700多年的夙愿，赶走摩尔人，使伊比利亚半岛重归基督教文明。在长达八个世纪之久的光复运动中，西班牙王国也成长为西欧的一个强国，开始引起法国的警惕。

虽然安道尔的主权已经明确，但加泰罗尼亚人并未完全放弃对安道尔的诉求，此后两、三百年里多次占领安道尔。不过每次持续时间都不长，在法国人的坚决回击下，世俗统治权很快又被法国人夺回。

▲西班牙光复运动历程，由北向南推进700多年，直至收复整个半岛

与此同时，法国、英国等西欧国家都在加强国王集权、削弱封建领主的权力，富瓦伯爵的领地几经周折，最后转移到法国国王手中，安道尔成为了法王直属的领地。

随着大航海运动和美洲的发现，西班牙的国力迅速上升，开始与法国、奥地利等国争夺欧洲大陆上的霸权。为了阻止西班牙翻越比利牛斯山脉进攻法国，安道尔的战略地位陡然上升。

▲西班牙名著《唐吉诃德》里的仆人桑丘是老基督，唐吉诃德家族却曾皈依过伊斯兰教，光复运动的真实写照

控制住安道尔，法国只需要很少的兵力便能扼守住瓦利拉河谷，如果失去安道尔，法国则必须在自己境内的两个省布置防御兵力，成本显然要提高很多。

因此，法国一直牢牢掌握着安道尔的世俗统治权，即行政、财政、城防等方面的权力，使安道尔成为保卫法国的前沿要塞。即使是1700年，法国波旁王朝的菲利普五世当上西班牙国王，法西两国王室成为近亲，法国仍然没有在安道尔问题上让步。

▲西班牙的国势在16-17世纪达到顶峰，曾是欧洲头号强国

更主要的是，西班牙王国的强势没有维持很长时间，16世纪末便开始急剧衰退，成为西欧二、三流国家。法国则进一步崛起为西欧数一数二的强国，完全不需要考虑放弃安道尔。

19世纪初，拿破仑称帝后，南下征服西班牙，扶植自己的弟弟为西班牙国王。然后，拿破仑将加泰罗尼亚地区划给法国，安道尔并入已经属于法国的加泰罗尼亚。

▲1812年的拿破仑帝国行政区划，包括加泰罗尼亚的一部分，安道尔也在其中

拿破仑战败被囚后，法国吐出所有的扩张果实，加泰罗尼亚地区回归西班牙，安道尔重新属于法国。相对这一轮的世俗统治权变更，安道尔的宗教统治权始终在乌赫尔主教手里。

不过，随着西欧国家的世俗化进程，基督教对安道尔的影响趋向减弱。1867年，安道尔与乌赫尔主教签订协议，规定主教的权力仅限于宗教事务，不再插手其他方面。

四、安道尔独立

法国大革命和拿破仑战争虽然失败了，但民族解放和独立思想已经在欧洲开花结果，像安道尔这样，主体民族是加泰罗尼亚人，行政却属于法国，也开始寻求民族独立。

1868年，安道尔颁布宪法召开议会，宣布成立安道尔公国，国家元首依然是法国国王和乌赫尔主教。行政长官不再由法国派遣和任命，改为议会推荐、两位国家元首任命，行政长官拥有司法、外交、财政、警察等权力。

▲山谷大厦一直是安道尔议会所在地

安道尔公国的实际地位类似于英国的自治殖民地，如加拿大和澳大利亚等，拥有很大的自治权，国家元首来自宗主国，同时接受宗主国的保护。

法国在1870年成立共和国后，安道尔国家元首从国王转移给总统，由东比利牛斯省的省长代为实行。法国平时不在安道尔驻军，但每当安道尔或西班牙出现内乱时，法国便会派兵进驻以维持秩序。

▲圣埃斯特凡教堂始建于11世纪，是安道尔最古老的建筑

安道尔国土狭小，只有为数不多的河谷可以耕种和放牧，仅够民众维持温饱生活。随着自治权的扩大，安道尔民众找到了新的商业机会——过境贸易，也就是走私，利用安道尔的地利优势，逃避法西两国的关税。

法西两国一直想禁绝安道尔的走私，但收效不大，无论管得多紧，过段日子便会恢复原状。尤其是二次世界大战期间，交战国法国需要从中立的西班牙输入物资，使得安道尔的过境贸易十分火红，人口和生活水平得到了大幅增长。

▲旅游业是安道尔国民经济的基础，仅凭此便可跻身发达国家之列

二战后，西欧经济增长较快，带动了安道尔的旅游业快速发展，再加上铁矿、宝石矿的陆续发现，安道尔渐渐实现了经济自主，不需要再依赖法西两国，完全独立开始成为安道尔民众的意愿。

1982年，安道尔议会宣布成立安道尔政府，政府官员由议会任命，接管原先行政长官拥有的各项权力，朝国家独立迈出坚实的一步。1993年，安道尔通过新宪法，正式成为独立的安道尔公国，实行议会制君主立宪制度。

▲安道尔国旗设计分别取自法国（蓝色）和西班牙国旗（红黄两色）

与1868年宪法相比，新宪法规定安道尔的主权完全收归安道尔议会所有，国家元首即安道尔大公是名义上的国家元首，与英王地位差不多，仍然由法国总统和西班牙乌赫尔主教共同担任。主持国家行政事务的首相，现任首相是哈维尔·埃斯波特·萨莫拉。

值得一提的是，安道尔向法西两国的贡金也是1993年新宪法废除的，当时的贡金已经上涨为960法国法郎和460西班牙比塞塔，贡金的废除标志着安道尔彻底脱离这两个国家。

五、离天堂很近

新宪法通过的当年，安道尔加入联合国，法国和西班牙均对此表示支持。次年，安道尔与中国建交。虽然安道尔不是欧盟成员国，但可以享受欧盟成员国的免签、免税等一系列权利，属于特殊的欧盟认可国家，欧元发行后，安道尔很快改用欧元。

独立后的安道尔只有468平方公里，人口约8万，是个不折不扣的袖珍国家。2019年的人均GDP达到4.5万美元，比法国（4.1万美元）和西班牙（3.1万美元）都高，全球排名第28名左右。

▲2003年，两位安道尔大公法国总统萨科奇和乌赫尔主教胡安·维维斯在安道尔议会宣誓遵守安道尔宪法

群山深处的安道尔无法兴建机场和铁路，主要从法国和西班牙沿公路进入该国。由于进出西班牙巴塞罗纳较为方便，又同为加泰罗尼亚人，两者的关系更紧密一些。

来到安道尔，你可欣赏到比利牛斯山脉壮丽的雪山，体验到刺激的滑雪和怡人的温泉，这是一个离天堂很近的国度。安道尔如今已成为法国人和西班牙人乃至全世界的旅游胜地之一，旅游业收入占其总收入的80%。

当你从电视上看到法国现任总统马克龙时，请记得他还有一个很尊贵的身份：安道尔大公。另一位则是西班牙乌赫尔教区的主教霍安•恩里克•比韦斯•西西利亚。

▲安道尔大公马克龙和安道尔首相的合影

长期作者｜霈霖

历史资深爱好者

责任编辑｜Thomas

伦敦政治经济学院毕业生｜环球情报员主编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