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这个“冰雪星球”上钻树取芯,追寻着冰川的足迹

冰川,是地球上重要的淡水资源,是江河之源,也是一道道美丽的风景线。在中国的西部,厚厚的冰川覆盖了五万多平方公里的土地,在这美丽奇异又白茫茫的冰雪王国里,有一个小黑点在缓慢移动,好像在追寻着什么的足迹,这个小黑点就是我们这篇文章的主角——树语者朱海峰。

距今6500万年前,青藏高原开始隆升,气候开始变得极端,这个世界上最高的陆地是我国主要的冰川分布区。由于温度较低,高海拔地区的降水通常以雪的形式降落。结构疏松的雪花受到重力压迫就变成了致密的粒雪,粒雪继续互相挤压,它们之间的空隙越来越小,最后便紧紧的结合在一起,形成了冰,大量的冰在重力和压力作用下开始流动,就形成了冰川。冰川在流动时,还会裹挟着汽车大小的巨石翻滚而下堆积成垄,从而成为冰川旅行的足迹,这样的地貌叫冰碛垄。为了追寻冰川的变迁,朱海峰翻越一个又一个冰碛垄,穿越一片又一片原始森林,力图找到冰川离开后最先长出的那棵树,钻出它的年轮,来验证自己对冰川和气候变迁的猜测。

冰川航拍图

“干这行成就感很强的”,朱海峰笑着说,“尤其是当你钻了十几棵树,发现和自己猜想的全都一样的时候。”当初想学物理专业的朱海峰,上大学时却到了地理系,自此以后就开始了长期的地理学工作。研究生期间,他先是跟随导师做气候变化研究,博士后期间,他又开始了对古冰川的研究,这一做就是整整十年。在实验室进行冰川变迁的推演后,为了验证他们的想法,朱海峰和他的学生们必须到这个可能存在的冰川遗址,找到这里最老的一批树,用生长锥钻入树皮,钻过髓心后再缓缓取出树木年轮样品,通过树木年轮的年代,就可以推算出冰川离开这里的时间。十年间,他们先后去巴基斯坦的克什米尔、尼泊尔、我国西藏、四川和新疆等地,考察冰川遗迹和森林演替,只为揭开青藏高原上冰川变化的百年历史。

“你看那棵小树也才七八米嘛”,看着摄制组的人一脸不解,朱海峰继续解释道,“冰川退去后树就会开始生长,这棵树这么年轻,说明这里的冰川是近几十年消失的。”尽管朱海峰已经见证了一次又一次的冰川消亡,但他眼里还是露出了惋惜的神情。

朱海峰钻树

2001年,第一次登上青藏高原的朱海峰高原反应极为严重,感觉脑袋像要炸了一样,这和他在纪录片里表现出的沉着冷静截然相反,现在朱海峰每次上山时甚至还会带上一本大部头的书在科考途中阅读。“之前在山上遇到危险还会觉得慌,后来就习惯了”,朱海峰对他的镇定这样解释道,“时间长了你就会发现,慌也没有用,赶紧想办法把问题解决了才是真的。”有一次,朱海峰站在白玉冰川的一个冰碛垄上,一边给十几米外的学生们讲解冰碛垄的形成一边指导他们在那边取样。突然,冰碛垄垮塌了,地面瞬间就和他脑袋齐平了,他双手本能的扒在眼前还没有塌陷的石头上。而塌下去的岩石正哗啦啦的往二三十米深处的冰川滚落。身体悬挂在垮塌面上的朱海峰没有慌张,阻止了正要冲过来的学生,因为过来太多人的话可能会让冰碛垄继续坍塌。确定冰碛垄停止垮塌后,朱海峰才让一个学生慢慢过来,将自己从断面拉上来,算是逃过一劫。朱海峰说,如果这时候慌了,乱抓乱踩,或是把上面的石头弄塌了,肯定会造成二次伤害的。

冰碛垄

还有一次,在南迦巴瓦峰下面则隆弄冰川的河谷考察时,返程的路被上涨的冰川融水阻断了。两侧的冰碛垄就像悬崖一样高耸,难以翻越。他从手机存储的卫星影像上,找到一处稍微有点绿色植被的地方(这便于使用安全绳,也能用手抓住植物往上攀爬)。根据卫星定位,他们顺着这条窄窄的绿色坡面,从下面爬了上去,翻过了近乎垂直的冰碛垄,期间他还差点摔下去,向下滑了两三米被下面的学生一把拉住。这样的危险和困境在朱海峰的科考生涯中还有很多,但每次都能用自己的冷静和智慧来化解。

用绳索跨越湍急的河流

除了这种瞬时的危险,长时的病痛也屡见不鲜。为了寻找一个冰川,朱海峰曾经连续在冰冷淤泥里走了四天,脚部感染了病菌,脚部的表皮十分干燥并且变成了褐色,而且还从脚后跟不断向周围扩散,又干又痒。这种状况持续了数年之久,直到去年才慢慢好转。

爬陡峭的山

朱海峰之所以要冒着风险想方设法地“给树打洞”,是因为树木年轮分辨率高、定年准确,不仅能大大提升冰川变化历史的测定精度,还含有大量过去气候变化的信息,对于同时研究古气候和古冰川变迁的人来说价值非凡。通过对树轮的研究,我们甚至可以清楚的知道,这棵树在哪年被冰川带来的石头砸中过。从野外取回的树木年轮样芯,要进行干燥、固定、打磨、定年等处理,然后再测量树轮宽度,进而反推过去的气候变迁。2019年朱海峰将这项科学方法的研究成果发表在国际期刊《地球与行星变化》(Global and Planetary Change 173 (2019) 15–23)上,如果按照他提出的方法体系和技术标准,树轮冰川学研究对于人类了解几十年乃至几百年时间尺度上冰川对气候变化的响应会有很大帮助。目前,这一方法已经有国际同行在南美开展冰川研究时尝试使用并进一步完善了。

钻取的树木细条

对于朱海峰的这份工作,他的家人一开始并不是特别认同,他的父母希望他回山东老家当一个老师,而妻子也觉得他“出论文太慢了”,女儿小的时候在他出差前问他:“你跑那么远干嘛啊?在北京找几棵树钻钻不是一样的吗?反正都是树轮”。而现在,家人也已经理解了他和他钟爱的研究,孩子也会在他出门前叮嘱他在野外走路要小心,不要受伤,不要单独出去。随着年龄的增大和体力的下降,朱海峰也在考虑这份需要巨大体力支撑的野外工作无法继续之后该去做些什么。“其实,我特别想去初中当老师”,朱海峰经常受邀给中学小学甚至幼儿园做科普讲座,那些踊跃提出问题,想象力丰富的孩子们让他的印象十分深刻。他非常希望能把科学更好地融入到教育当中去,“假如学习知识就是往里脑子里灌,而不是用科学的思维去理解的话,可能在日后创造知识这个环节上,就会后劲不足了。”

我看见,

喜马拉雅指天的剑,

划出你修长的身段,

念青唐古拉雄健的筋骨,

突出你优雅的曲线

——朱海峰《致冰川》

朱海峰和他的学生们围火唱诗照片

在过去的三十年里,青藏高原上的冰川面积也缩减了15%之多,冰川融化露出黑色的岩石,仿佛张开的大嘴,诉说着气候变暖对它的影响。研究气候变化对冰川的影响变得迫在眉睫,朱海峰研究员正是这些冰川变化研究者中的一员,而在世界范围内,一群科考人员为着相同的目的奔走着。一份近日发表在《全球变化生物学》杂志的报告指出,南极海冰的消融给帝企鹅的生存造成了严重威胁,到下个世纪,帝企鹅的数量将减少八成以上,种群难以为继。

地球气候的剧烈变化,挑动着每个人的神经。9月22日,数百人聚集在阿尔卑斯山,参加一场特殊的葬礼,这场葬礼为皮措尔冰川而办。从2006年起,该冰川已经失去了其总面积的80%,从科学层面上来说,它已经不再是冰川了。追悼的人着黑色衣裤,神情哀痛地听着当地的牧师为这座几近消失的冰川致悼词。

冰川葬礼现场

但当野外科考越来越接近事实的真相与本质,我们会发现面对冰川消融,我们能做的并不只是对它报以忧虑,而是辩证地看待与科学地解决。冰川消融对人类的影响不全是负面的,更多的时候它是一柄双刃剑。根据中国科学院发布的《西藏高原环境变化科学评估》报告,在过去的三十年里,青藏高原上的冰川面积也缩减了15%之多。尽管青藏高原上冰川的消亡加速了沙漠化,让冰川泥石流这种自然灾害趋于活跃,却也令青藏高原水循环速率大大加快,野生动物的栖息地也在不断扩大,但更多长期的影响我们犹未可知。相比起瑞士那个“死亡”的皮措尔冰川来说,青藏高原上的一些冰川还具有很强的生命力。冰川是中国万里江河之源,希望几十年、几百年后,淡蓝色的冰川依旧能一路欢歌奔向大海,滋润沿途广袤的土地,哺育着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民。

冰川融水河流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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