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安:知我无情有情

01 李安心目中的天才导演是王家卫。 关于自己,他如是定义: 我不是天才,但我可以算一个人才。 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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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安心目中的天才导演是王家卫。

关于自己,他如是定义:我不是天才,但我可以算一个人才。

华人导演里,李安最有观众缘。因为他温和谦逊、儒雅内敛,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的最佳代言人。

同样,温柔的李安也很有女人缘。从艺专开始,他就是一个很容易让女性产生保护欲的男生。

但是,如果你想用温柔和儒雅定义李安,那你就错了。

李安身上有一个人格面具,温和、内敛、儒雅,都属于他人格面具显性的一面。而他的隐性人格则是犀利的、尖锐的,甚至有点残酷。

只不过这隐性一面,不会出现在现实生活里,只会显影在他拍的电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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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安属大器晚成型,人到中年才开始发力。

他曾宅家六年,靠妻子赚家用,写的剧本改来改去,最终都没有下文,锐气被消磨殆尽,所以拍《推手》时,他的心境已如同老年人。

为了一浇胸中块垒,他一口气拍了三部“老人”电影,《推手》、《喜宴》、《饮食男女》,每一部,都可以找到他自己的影子。

《推手》里的老父亲,空有一身东方太极绝学,却在西方现代社会无从施展,只落得一身尴尬。

李安那时也是,怀才不遇,只好“致虚极,守静笃”,与命运对峙,看自己沉不沉得住气。

《喜宴》里那对父子的相处之道,也是李安和父亲多年来处理父子矛盾的方式。彼此相爱、彼此容忍。

父亲一直不喜欢他选择电影为职业,却没有旗帜鲜明地反对。李安一直不肯向父亲的期望妥协,但多年来始终心怀负罪感。

他们并没有撕破脸吵得天翻地覆,但那股对峙的张力一直存在。为了摆脱父亲的影响,尽早完成自我认同,从《饮食男女》开始,李安决定突围。

温和派的李安,在这部电影里开始凸显尖锐的一面。他用西方教育侧重的自我意识,去冲撞东方传统的社会道德。最后让老父亲释放了压抑的情感,冲破了伦理约束,娶了跟女儿同龄的年轻太太。

这才是他想拍的电影和想要完成的自我表达。从小深受儒家文化浸润的他,其实一直想要推翻那个文化中伪善的一面。所以《喜宴》虽然得了大满贯,但电影里大团圆式的“中庸之道”他并不喜欢。《饮食男女》虽然票房惨淡、金马全军覆没,却让他如利剑出鞘,锋芒毕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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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风暴》也是李安感兴趣的题材,从这部电影开始,他几乎每一部作品里都有“死亡”的主题。

他变得不再温和,开始挑战潜意识里某些难以掌控的领域。他在《十年一觉电影梦》里写:对我来说,创作欲好像不是求生而是求死,是自我解构的一个演化过程。

《冰风暴》之前,他受雇导了一部文学名著改编的《理智与情感》。虽然拿到了国际大奖,票房和口碑双丰收,他却毫不在意,因为这种“美好”的电影非他所好。

《冰风暴》和《与魔鬼共骑》才是他想拍的电影,可惜上映后市场反应平平,但是在影评人和导演的专业圈子里却很被看好。派对上介绍李安时,如果说这是拍《理智与情感》的李安,对方通常“哦”一声了事,但如果说是拍《冰风暴》的李安,对方会肃然起敬。

《冰风暴》的主人公,是处于美国70年代社会转型期时的中年人。在解除了性禁忌的社会里,一面想要不羁放纵爱自由,另一面又贪恋家的温暖和安全感。

当时的李安也处在矛盾中,一方面他很想拍自己喜欢的电影,表达真实的自我。另一方面,他又想让自己被社会认可。在迎合市场和坚持艺术的双重压力中,他进退维谷。

在这个当口,他遇到了《卧虎藏龙》。原著小说里,看到玉娇龙飞身跳崖那一幕,他的少年心气就收不住了。

当时这部片子谁都不看好,但他坚持要拍,颇有点破釜沉舟的任性。因为他觉得李慕白这个角色,就是他中年危机的代言人。

李慕白圆滑、内敛、谦逊,为了顺应社会伦理道德而压抑感情和自我,想修道成仙,却舍不下红尘牵念。玉娇龙则坚锐锋利,任意妄为,只为自己而活,完全不顾忌社会道德与秩序。

这两个人,一正一邪,就像李安的表面与内心。玉娇龙骂李慕白“你们这些老江湖,哪里还见得到本心”时,他觉得很过瘾,就像在骂自己。

李慕白明知道接近玉娇龙不详,还是忍不住要迎上去,这是自我毁灭的力量在背后驱策。

李安觉得人就是有自毁倾向的,与浪漫类似,感性的东西是挡不住的,挡住了,人也没味道了。

他这话让我想到日本禅宗的要义,大意是,人如果依靠理性做判断,就无法达到“妙境”。好的原创作品都是潜意识的产物,惟“无心、无意识”,才能回归本心,至臻妙境。

所以李安会觉得王家卫是天才,因为王家卫就是感性派大师,本能占据理性上风。而李安的理性会约束着自己的冲动,导致大半生纠结。

《卧虎藏龙》里,李安让玉娇龙达成了他的内心诉求,一脚踢翻了儒家正统大旗,一举超越了爱情、亲情、友情、恩情,甚至超越了生死。

那是李安内心向往却被理智控制着不敢去碰触的状态,他借电影任性了一回,结果拿到了奥斯卡小金人。

自那之后,他完成了自我认同,拍的电影一部比一比犀利,如持手术刀,把人性的阴暗面一一解剖。

《断背山》拍出了排斥异端的社会的残酷。

《色戒》拍出了性命交关时爱情的残酷。

《少年派的奇幻漂流》拍出了被迫抛弃纯真的成长的残酷。

《比利林恩的中场战事》,则是人性被异化的战争的残酷。

现实中的李安依旧温柔平和,但是在电影里,他一次次剑走偏锋。他在电影的时光里逆行,从一个“守静笃”的老人,变成了意气风发的少年。

这,才是真实的李安。

04

想了解李安,必须要从他的童年开始。

李安1954年出生于台湾屏东县潮洲镇,两岁时举家迁往花莲,生活了八年。

他童年时代生活的这方水土有着纯真、朴实、温暖的气质,这成了他的人性底色。

十岁时,他搬到了台南。进国小的第二天就被老师体罚,老师让会考成绩不好的同学跪成一排,依次打耳光,打完学生还要谢谢老师。

这一巴掌下去,李安觉得自己没法活了。后来妈妈找老师谈话,从此他不再挨打,但也因此成了同学中的异类,被边缘化。这是他性格中压抑、对抗的源起。

整个少年时代和青春期,李安的自尊都很低。高一时他个子才150多,驼着背,人又害羞,总觉得自己不如人,所以回避社交,把电影院当避风港,为那些佳片欢笑落泪,得到很多精神上的滋养。

大学联考,他落榜两次,最后进了国立艺专影剧科,开始接触话剧。

第一次站上舞台,他就对自己有了清晰的认识:做别的,他可能一生都庸庸碌碌,但做话剧可能会不同寻常。

在艺专,他在多幕戏剧中担任男主角,还拿了台湾大专话剧最佳男主角奖,并开始自编自导独幕剧。

父亲没有反对他的选择,但要求他毕业后留学。

艺专二年级时,李安问父亲拿钱买了一部摄影机,拍了18分钟的黑白短片《星期六下午的懒散》。凭这部短片,他申请进了纽约大学电影系。

李安曾短暂学过芭蕾,学过声乐,画过素描,还搞过文学创作,但只有电影会让他产生原始冲动,会去想一些疯狂的事。

他意识到,也许这就是天分。

虽然出师未捷,在家待业6年。但那6年里,他一直不间断地阅读和写剧本,这些都是积累。他后来拍的很多电影,都是文学作品改编的。

他也曾去片场当剧务和小工,但总是显得很笨拙。

“我真的只会当导演,做其他事都不灵光。”

他不想找赚钱的工作,是不想让自己偏航。赚钱的工作上手以后,就会不由自主被生活裹挟着走,再也回不到最初。而且他发现,那些坚持写剧本的人,最终都做了知名的导演。

太太林惠嘉知道,自己的老公只有在拍电影时才有活力,不拍片时像个死人。于是她说“我不需要一个死人丈夫”,就由着他当了6年奶爸。

被太太养着的日子也不好过,李安说刚开始半年他都不想活了,好在太太从不逼他找工作。

在《推手》和《喜宴》的剧本在台湾拿奖并得到40万台币奖金之前,李安已经down到了谷底,银行存折上只剩下43元美金。

幸好命运不曾辜负,他终于等来了翻身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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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说李安成名,他的太太林惠嘉功不可没。

这位伊利诺大学的生物学博士对李安最大的支持,就是个性和经济都独立,从没有要求李安一定要去上班。家用实在不够时,就靠双方父母接济。有一次丈母娘忍不住跟李安提议:你菜烧得那么好吃,我投资给你开饭馆吧。

李安成名后,面对媒体对自己的赞美,林惠嘉直白地说:我没有怎么帮他,我只是不去管他,给他时间和空间。

但李安说,太太很会拿捏分寸,平时不管他,看他状态实在不行了,会带他出去吃饭调剂心情。

很多人找伴侣,都会不自觉地参考自己隐性自我的投射。李安也是,他知道自己性格温吞软弱,容易犹豫不决,所以偏好个性强悍、独立聪慧的女子。

林惠嘉就是这类女子。

她当年生第一个孩子时,预感羊水破了,就自己开着快没油的车子到医院生产。当时李安还在公园打棒球,对此事完全不知情。医生问她要不要通知丈夫时,她说:不必了。

生老二时,李安特别在旁盯着,结果太太又赶他走,说:你又不能帮忙,又不能生。

《喜宴》拿了金马奖,李安打电话跟太太报喜,她只是“哦”了一声。

在李安眼里,他太太根本就是反感权威,无视名利的怪胎。她会穿上礼服和高跟鞋陪他走红毯,已经是给他极大的面子。

身为大导演,李安身边美女如云,他却从来洁身自好,没有传过绯闻,说明太太对他的影响力真的很大。

他曾经“哀怨”地表示:只要太太能对他笑一下,他就会觉得很幸福。

在李安看来,婚姻里,恩与爱是分不开的。

当初选择林惠嘉,是因为她是他欣赏的那类女性,这是爱的基础。结婚这些年来,在他经历漫长低谷期时选择不放手,这是她对他的恩义。

在我看来,除恩与爱外,还有两点在李安的婚姻里也很重要,那就是理与智。

作为一名思考方式偏哲学的导演,李安曾经抱怨,他说的很多话别人都听不懂。但他说和太太在一起有说不完的话,她是他最好的倾听者。这说明两人有理性沟通的基础。

林惠嘉在李安位于名利巅峰时依然一如既往地做自己,宠辱不惊,心态丝毫不失衡,这是智的表现。

恩、爱、理、智四位一体,应是美女如云的娱乐圈无法撬动李安婚姻根基的主要原因。

林惠嘉自称“恶婆娘”,在外面是大导演的李安,回到家里依然要被太太“收拾”:不管拿多少个小金人,该做的家务还是得做。

林惠嘉待李安是:理解他、包容他、支持他,但绝不宠坏他。

所以李安很有自知之明,他在《鲁豫有约》的采访里说:做了人家的先生,并不代表说,我就可以自然地得到他们的尊敬,还是要每天来赚他们的尊敬。

解读李安是件很有趣的事情,但他这本书并不容易读。

分析拍电影的李安,可看到他无情的一面,手持利刃,杀人不见血地拆解世事人心。可围观他的生活,又可以看到他多情的一面,对人对生活始终和颜悦色。

说到底,人心都是复杂的,若非局中人,焉知我无情有情?

本文参考资料:书《十年一觉电影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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