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冬天，江苏省现代艺术馆正式开馆，首场展览是名为“往来成古今”的水墨画展。作为一个省级艺术馆的开馆之展，无疑是通过打造“民族大制作”呈现出被主流艺术叙事保留下来的经典片段。在这个展览上，中国现代艺术重磅级的名字随处可见。以中国当代水墨艺术为媒，聚焦中国水墨艺术家丰富多元的创作面貌，以其独特的“中国气质”与“中国价值”，讲好新时代的“中国故事”。
往来成古今：艺术的传承和创新
“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一千多年前诗人孟浩然登临岘山写下感怀之句。这句话也道出了传承的本质——在时代风向与个体经验的共同作用下，艺术得以变革和创新。这同时也是中国水墨的发展历程：一代代中国水墨艺术家不断努力求索，继往开来，熔铸古今，形成了当代水墨艺术的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景象。
“往来成古今：江苏省现代艺术馆开馆展”展览现场
本次展览邀请二十余位艺术家参展：丁观加、谷文达、郝量、江宏伟、康春慧、李津、林海钟、刘丹、刘庆和、潘公凯、彭薇、仇德树、丘挺、沈勤、苏锐、王冬龄、王天德、徐冰、徐华翎、徐乐乐、徐累、张见、周京新、朱新建。这些艺术家，在年龄上跨老中青三代，在形式和观念上呈现出跨媒介、跨地域、跨文化的走向。他们以“水墨”为观念、方式、语言，提出多样化思考，发挥水墨、宣纸、毛笔在当代视觉艺术中的独特价值，在观念和方法论上探讨对水墨进行系统性建构的文化意义。
“往来成古今：江苏省现代艺术馆开馆展”展览现场
以水墨艺术为媒
展现时代与个体的变迁
在传统观念中，水墨一词与中国画、中国书法紧紧相连，它可以意气风发、挥斥方遒，也可以婉转细腻、丝丝入扣。像从前所有的文人画师一样，着眼于古典传承的艺术家们将自身对于人事物的理解注入眼前之景，借水墨宣泄对于世界的表达。
林海钟将平日里随处可见的山石草木收入十二幅扇画，淡然而自如，是寻常生活中闪现的生机。丘挺于金笺泼墨，层叠的笔墨下风起猎猎，峻岭崇山长啸，破竹之势势不可当。江宏伟的四时花鸟图不追求轮廓的缜密匠气，而是强调视觉气韵。潘公凯喜爱用浓厚笔墨涂绘莲叶的各式形貌，气象开阔生动，野趣十足，论清傲苍劲，倒不失梅兰竹菊。刘丹画石，有时落笔滂沱，有时则单单对住一颗。无论视野之内是连绵的嶙峋陡峭，还是一处兀起，一星奇绝，都呈现着人与时空的关系中微妙的流转。将目光瞄向活物的周京新，则把白茫茫的画纸当作辽阔的水域，游鱼水龟跃然纸上，寥寥几笔中，生发出爽劲灵快的素色风姿。
林海钟 扇画十二景 约25cm×54.5cm 纸本水墨 2020
丘挺 众山皆响 220×480cm 金笺水墨 2021 屏风立体图
潘公凯 野塘清趣图 180×580cm 纸本水墨 2017
刘丹 迷宫迤逦 144×366cm 纸本水墨 2015
周京新 游系列之六 53cm×228cm 纸本水墨 2019
江宏伟 春之歌178×120cm 纸本设色 2018
中国当代艺术蓬勃发展的这三十年，随着对传统认识的深入，水墨艺术家们在创作中对传统的表现方式也逐渐发展为更细腻、更个性的结合。
丁观加抛却了烟雨凄凄的旧有江南景象，将现代艺术色彩观念与传统水墨湿画法相结合，描绘江南水景色彩浓烈、意境辽阔，强调画面暗部的细微呈现，在逆光、空间、水影等方面颇具特色；沈勤将水墨材质的特性发挥到极致，虚与实、浓与淡，营造出模糊朦胧、层次丰富的空间；郝量的作品，以西方科学世界观解析人之结构，从而探求人之身体与自然万物的相对观照；徐累以优雅而精准的工笔笔触，将笔下之物置于仿如神秘舞台布景的虚幻空间中；张见排除了作品中的其他形象，只留下了丝绸和人体，选取极富古韵的宋瓷粉青色进行描绘，高度提纯的审美感受，将绘画的手感融入画面观感之中。
沈勤 黑村 139.5×69.5cm×5 纸本水墨 2015
郝量 医用解剖学一组28件 24.5cm×16cm 30cm×16cm
17.5cm×14cm 27.5cm×17.5cm 绢本重彩 2009-2010
徐累 如梦令 263cm×460cm 绢本设色 2015
张见 叠No.6 89.5cm×114.5cm 绢本设色 2020
丁观加 四季如歌-春 43×44cm 纸本设色 2006
从笔墨形式到内心观照，水墨艺术家们开始注重水墨作为艺术方式所表达出的内心感受。
李津笔法热情直率，用画笔直面生活，充满了世俗烟火而又呈现出一种另类的超脱，让观者忍不住会心一笑；朱新建拓展了传统中国绘画的边界，借鉴民间绘画的勾线方式，引“俗”入“雅”，质朴的笔触拙趣盎然，将中国画从形式笔墨拓展到了趣味的外延。徐乐乐一反水墨人物的周正传统，在漫画式的笔触下，历史中的鼎鼎大名们谐趣却不失体面，诠释着水墨文化中洒脱的一面；刘庆和的作品是纯粹的个人世界，他将自我对当代社会和艺术人生的激情想象注入画面，从而营构出梦幻般的诗性空间；徐华翎的作品，自然流露出“游离”和“漂浮”的精神气质，放弃意义的表述，转向感官温度的传达，重建绘画与人的体验关系；康春慧的作品，与遥远的克孜尔石窟跨越空间对话，用具象而细致的绘画方式追问内心的情感；苏锐从中国远古的志怪小说取得灵感，在夸张又奇幻的想象世界中获得游戏的愉悦和自我的放松。
康春慧 隐逸的主角之一
177 x 135｜185 x 135｜177 x 135｜纸本设色 2021
朱新建 绿树白云图 69cm×112cm 纸本水墨 2002
徐乐乐 开脸集系列12 70cm×34.5cm 纸本设色 2015
刘庆和 刘队 130×130cm 纸本水墨 2018
徐华翎 若轻No.1 240cm×130cm 绢本设色 2014
苏锐 空 119cm×78cm 绢本水墨 2015
李津 能吃就吃 180×98 纸本设色 2006
在创作手段和观念上，部分艺术家则呈现出更为开拓的姿态，扩张了水墨的领域。通过多样的水墨艺术形式和表达方式，呈现艺术家的情感内核和社会思考。
徐冰大名鼎鼎的“英文方块字”，打破和重构东西方文化视角，打开思维的空间，反思认知的原点；谷文达端正遒劲的拓片书法作品，在不断地对新形式、新材料、新媒介的探索中，把墨还原到墨的创造者本身，从而反思人类不断探寻的终极目的；仇德树以自然为灵感，探讨“裂变”，与中国传统中“圆融”的文化对立，画面中的裂痕看似静止，却为人留下剧烈及不稳定的动态印象，与之对视有反思以及对心灵创伤的平复，体现出西方艺术观念的影响；彭薇从古老中国山水画的卷轴与册页中获得灵感，将水墨艺术的边界由画面本身扩展到题跋、画轴、画盒等目光所视的全部细节，并将其一一还原为古典的手工文本；王天德以燃香灼皮纸作为创作手段，与传统水墨的笔墨痕迹双层交错，构建了一个与古对话的空间。
徐冰 英文方块字书法：罗马墙蓝调 69cm×275cm 纸本水墨 2007
谷文达【东方志】碑林伍系限量版拓片#1-#8 177cm×96cm（每幅）
宣纸 墨 传统印制工艺 2008年于西安碑刻工作室
彭薇 遥远的信件 120cm×410cm 绘画装置
2012-2017
仇德树 裂变54 100×220cm 宣纸、水质丙烯色、画布、板框
2008-2010
王天德 后山图——麓山寺碑拓本
左一：259cm×105cm；
左二至五：256.5cm×99.5cm×4
宣纸、墨、火焰、清代拓片 2017
通过描摹传统文化的“文脉”
回答当代问题
“往来成古今”的策展人赵力谈到，希望通过该展览，描摹出中国水墨画的“文脉”，积极应对一些重要的文化问题，一个是中国的文化身份和国际艺术的创新之间的关系；第二个就是中国水墨画如何去看待自己的传统，这种传统是基于对传统的认识所形成的一种新的路径和新的方式；第三个是如何展望水墨的未来，从根性上去讨论中国当代文化发展的问题。
王冬龄 醉笔 180cm×97cm 纸本水墨 2014
文化需要尊重与保护，更需要活化与传承。六朝古都南京，承载了悠久的文化历史，江苏爱涛文化产业有限公司总经理陈思宁在采访中谈到，建立江苏省现代艺术馆的初衷也是希望把文化从传统推向现代，进一步激活南京这座文化古城新的艺术生命力，使之更加包容、多元化。未来她更希望多做一些公益性的展览，让越来越多的普通民众可以感受传统艺术和现当代艺术的魅力。
江苏爱涛文化产业有限公司总经理陈思宁
接受《罗博报告》采访
2018年，陈思宁就开始策划江苏省现代艺术馆的策展方向。在江苏，水墨画界可谓人才济济，但她又不想做传统意义上的水墨画展，当与中央美术学院艺术管理与教育学院副院长赵力探讨，恰逢赵老师的团队也在做水墨年鉴，随即一拍即合，一起召集在国际上已有影响力的艺术家，策划出水墨画过去与现代的传承之感。如今，江苏现代艺术馆已经在和赵力计划明年的策展，或将目光投向女性主题。
在多元化媒体迅速发展的时代，人们可以在虚拟世界里遍览世界名画，但陈思宁仍希望人们可以来现场亲身感受画作的笔触、气息，以及画家的精神内核。不希望过度营销，而是吸引真正喜欢艺术的人前来，润物细无声、慢慢地口碑传播。
罗博对话
赵力：当代水墨的问题不必急于找到答案
左：《罗博报告》RR
右：赵力 策展人、
中央美术学院艺术管理与教育学院副院长
你认为当代水墨现在处于一个怎样的阶段？
当代水墨指的是改革开放以后以水墨为核心的艺术创作。经过了上世纪80年代与国际接轨，引进西方创作语言和观念，到上世纪90年代强调个人化的发展，期间出现了“新文人画”等文化现象，再到21世纪当代水墨从传统的介质发展到和新媒介、新文化、新身份等与全球化语境相结合的创作方向，体现了中国的文化身份、中国当代艺术家的思考方式，和中国的文化立场介入全球文化语境的进程。
当代水墨比之前更重要，更焦点化，需要回答的问题也越来越多，使命感越来越强。从这个角度来说，它目前处于中国当代艺术非常核心的一个位置上。
当代水墨目前亟待解决的问题都有哪些？
当代水墨在被关注的同时，提出的问题也越来越多。
首先，很多人得把当代水墨和传统之间的关系拉的太近，要求当代水墨去回答中国传统价值观的问题，我个人认为这是不必要的。从艺术发展的趋势上来看，艺术家更多要回答的是未来的问题，而不是过去的问题。
其次，当代水墨是否必须以水墨为介质，大家讨论的也比较多。数字艺术、多媒体艺术是不是当代水墨？很多人认为它们消弭了水墨的边界，但其实它们也拓展了水墨的空间。
当代水墨有很多需要回答的问题，但我认为这些问题不必急于找到答案。很多年轻的水墨艺术家比油画和雕塑等其他当代艺术家晚熟，就是需要积累的过程、实践的时间、适应的空间。现在来谈当代水墨到底走向何方，价值最后确定为几许，都为时过早。我们应该多一点耐心、包容心，才是对文化生长应该秉持的态度。
江浙地区历来“盛产”文人画家，中国历史上许多优秀的水墨画家都出自江苏，尤其是南京，譬如六朝时的张僧繇、元朝的倪瓒，此次参展的徐累、朱新建等人，您认为江苏以及南京在中国水墨发展历程中的位置为何？浸润于这一地区的水墨艺术家有什么共通点？
南京在中国美术史上的地位非常重要，这里的艺术家个性化程度也非常高，比如说金陵八家，八个人有八个面貌，虽然之间有一些潮流性、风格性的交叉，但是基本上还是以个人性面貌为主。
20世纪80年代以后，南京的水墨艺术以“新文人画”为代表，“新”比“文人画”优先，更多强调的是自由的创作和情感的舒张。21世纪以来，南京中老年艺术家在自己的研究方向上不断推进，中青年艺术家包括了这次展览里的徐乐乐、周京新、江宏伟以及有国外生活工作经历的刘丹等，以及江南地区的王冬龄、沈勤等，都不断坚持着挑战和蜕变。更年轻的艺术家则有个共同的特点，即更多把传统作为自己的镜鉴，而不是一个仿学的对象，从精神角度去谈水墨，而不是从形式语言上去学习古人。这也让他们的风格具有更强的当代性。
与其他艺术种类不同，当代水墨实际上是一个东方文化背景下特有的产物，不仅在艺术创作上，在艺术理论和批评上也处于一种相对小众和不太成熟的阶段，您认为应当如何建立一套成熟的当代水墨艺术评判标准？
从标准建构的角度去评价水墨，由来已久，并不是今天才有的。
中国美术史上的众多画论已经打造了一个庞大、有效的水墨画评价体系，但20世纪以来出现的话题、现象和中国水墨传统术语之间产生了鸿沟，需要把过去的评价标准、概念重新界定才能适用于现在的评价系统。
谈到具体的解决办法，我认为，第一，要对20世纪80年代以来的成功案例进行个案梳理，因为这些个案集中起来本身就会呈现出一个整体的样貌。第二，要对一些代表性的艺术潮流，以及一些阶段性研究成果进行总结，哪怕曾经走过弯路，或有很多不尽如人意的地方。第三，从美术史的角度，视觉文化的层面，社会经济的整体方向上，建构一个中国水墨发展的理论基础，这也是这一系统最重要的立足点。
应该怎样看待世界范畴内对水墨艺术有些猎奇心态的“外部理解”，与东方文化几千年从思想境界到技术手段一脉相承的“内部理解”的差异性？
从西方的角度来看，其主要思路之一是，中国当代水墨是中国文化传统演变过程中产生的，即中国文化原本是一个稳定的结构，但20世纪以来受到西方文化的影响和冲击产生了变化，中国当代水墨是这种变化的结果。
从中国的角度来看，水墨艺术是一个内生的文化传统，当代水墨是20世纪以来内部创新的结果，强调的是自我更新的能力。
西方文化在改革开放以后逐渐进入中国，和中国自身的革新力量相互融合，形成一种新的变化，并不仅仅是外部刺激的反应，还有内生的力量，其语境是全球性的。世界是一个文化整体，中国文化要在这里面创造新的价值，让世界性的文化力量都能灌注到以水墨为核心的创作中来，水墨艺术才能屹立于全球文化之巅。
“往来成古今：江苏省现代艺术馆开馆展”
承古意，启今声。变迁时代的现实，将给艺术家不断交融的思考，和创造更多样艺术形式的动力。而积聚在艺术传统深处的能量，正以前所未有的方式迸发。
文 / 荃
图 / 江苏省现代艺术馆
编辑 / 石薇薇
新媒体执行 / JESSIC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