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火淬炼 灵魂永生

上世纪70年代,于蓝乳腺癌手术后汪洋前去探望

上世纪70年代,于蓝乳腺癌手术后汪洋前去探望

上世纪50年代,田方夫妇、汪洋(左三)在苏联电影驻北京发行公司

上世纪50年代,田方夫妇、汪洋(左三)在苏联电影驻北京发行公司

于蓝与汪洋长女汪林立、长子汪洪在一起

于蓝与汪洋长女汪林立、长子汪洪在一起

一个滞闷的夏夜,我罕见地失眠了。枕边的手机屏幕亮起白光,打开一看,竟是弟弟汪冲发来的一条微信:“于蓝阿姨于今晚9:10于中日医院去世。”

我脑袋嗡地一下,睡意全无,从床上惊坐而起,嘴里默默念着:“不可能,不可能……于蓝阿姨一直是最坚强的……”

自从父亲汪洋、母亲林韦离世之后,我们一直将于蓝阿姨视作至亲长辈,逢年过节必去看望,生病期间也常去探视。

在筹备父亲汪洋百周年纪念活动期间,于蓝阿姨给予了我们难以历数的支持和帮助,还拖着病体,亲自参加了父亲汪洋的追思会。

对我们来说,听她一遍遍重复讲述那些即将被遗忘的陈年旧事,也是一种内心的慰藉,精神的支柱,而今却再无可能了……

滚烫的泪珠模糊了视线,手机屏上的字迹糊成了一团墨色。泪光中,往事历历如新,重现眼前。

童年的小院

北平刚解放那年,我才四岁,住在西海西河沿一处漂亮的小院落,一出门就能看到后海公园满池田田的莲叶与婷婷的荷花。

这院子是电影局宿舍,住着很多父亲的同事、好友。我清楚记得,苏河清、彭厚荣、钱筱璋和袁牧之都是我们的邻居,最熟识的,还是田方伯伯和于蓝阿姨一家。

听人说,田方伯伯是北影厂的厂长,我父亲是副厂长。一个只知道满院子乱跑的小姑娘怎么会懂得什么是厂长?然而,他们每天上班一起走,下班一起回,亲如兄弟般早出晚归的身影,却深深印刻在我的脑海中。

于蓝阿姨是家里的常客,每次来串门儿,都会给我们这些孩子带糖果。那时,她已经在东北电影制片厂,成功出演了《白衣战士》中的女主角庄毅,刚调到北影。或许是因为她和我母亲林韦都是演员的关系,两人之间总有聊不完的话题。

在儿时的印象中,田伯伯和于蓝阿姨是一对人人羡慕的神仙眷侣。田伯伯个子高高的,人很清瘦,深目高鼻,乍看有点儿像外国人,对人极为和蔼可亲。于蓝阿姨苗条娇美,却是个充满朝气,热情似火的性格。两人并肩而立,就像后海池塘中的莲叶与莲花般娟丽美好。

抗美援朝宣传队

我家搬去北池子华北军区文工团大院之后,见到于蓝阿姨和田伯伯的机会就少了,不过,父母经常在家里提起他们。

1951年4月的一天,爸爸妈妈带我们去看了上影新片《翠岗红旗》。回到家,孩子们仍意犹未尽,东一句西一句地聊着电影里的情节。

我捋着自己的齐耳短发,大声宣布:“我早就看出,那个红军家属向五儿就是于蓝阿姨演的!我也想把头发弄成她的样子!”

父亲摸了摸我的脑袋,笑道:“妮妮,你不要只盯着人家的头发,要学她坚强不屈的精神才对啊。”

正说着话,“向五儿”火急火燎地走进门来。我大叫一声:“于蓝阿姨!”正要扑上去要糖吃,却发现她脸色不对,甚至都没顾上看我们几个孩子一眼。

于蓝阿姨开门见山就问:“党号召各文艺团体派慰问小分队去前线,我是咱厂第一个报名的,这都过了好几天,两位领导却没一个拍板。今天,我就是来找你要个答复。”

父亲不慌不忙地看着于蓝阿姨,问:“老田在家怎么说?”于蓝阿姨有些卡壳儿,支吾道:“我……就是不愿让他为难,才来……找你的。”

“我不同意!”见父亲回绝得如此干脆,于蓝阿姨大吃一惊,张着嘴,半天才气哼哼地说出一句:“我知道,就因为我是田方的爱人,你担心我有危险!”

父亲叹了口气,将她按坐到沙发里,说:“你了解,我这个人一向主张,演员要到战斗、生活的第一线去吸收创作养分。不过这次,我无论如何也不会放你去前线!于公,你是北影厂演员,今年厂里筹拍好几部电影,正是用人之际;于私……”说到这里,他声音明显降低了好几度:“于私,朝鲜战场太危险……”

一听这话,于蓝阿姨腾地一下从沙发上站起来,连珠炮似的说道:“再危险还能有咱们当年,在抗日前线搞武装宣传危险?我是共产党员,就应该冲在最前线!林韦跟我说,她也提交了明年去前线的申请,你二话没说,就同意了。我要去,你为什么就不同意呢?”

“可是,新新还小……”于蓝阿姨打断父亲的话,大声说:“你家四个孩子,熊熊现在还不到一岁。我们家只有一个新新,怎么就拖后腿啦?”

见于蓝阿姨态度坚决,父亲拿出了最后的杀手锏:“实话跟你说,咱们厂10个人的慰问名额,人员都定下来了。”

于蓝阿姨双臂交叠于胸前,坐回到沙发里,胸有成竹地一笑,说道:“你瞒不了我。名单我已经拿到手了。李百万一个副队长带着9名队员,队长的名额还虚悬着呢。”

父亲咬了咬嘴唇,想继续说些什么。于蓝阿姨抢先道:“我已经想好了,我当这个队长最合适!”说着,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手写的节目单,递给我父亲:“这是我拟的几个节目,诗朗诵、独幕剧、小合唱都有,我们在火车上就可以排练起来。领导先过目一下。”

父亲接过节目单,无奈地摇着头,说:“好啊,你这是有备而来!”“这么说,你同意啦?”于蓝阿姨嘴角露出一个顽皮的笑容。

还没等她笑意在脸上漾开,父亲又将了她一军:“去,我是有条件的,而且这条件没得商量。”“尽管说!”于蓝阿姨不服气地望着父亲。

父亲斩钉截铁地说:“你要保证,把全队11个人活着带回来,一个也不许少!”

刚才还像小辣椒般不肯让人的于蓝阿姨不说话了。战争,势必有牺牲。没人愿意丢掉生命,然而,谁又能确保呢?

父亲恢复了工作时才有的严肃神情,说道:“朝鲜山高路远,人生地疏。我要求你,行军演出再累,也不能掉以轻心。到了营地,别人休息,你不能休息,先找到制高点,察清地形,想好安全的进退之路,设置好警戒。把11个人分成三个小组,指定负责人,一旦发生情况,做到可分可合,总之,要保证绝对的安全!”

于蓝阿姨紧抿的嘴唇开始微微颤抖,用力眨巴着眼睛,似乎要把那些闪烁的水晶碎逼回眼眶。

父亲递过去一条方格手帕,于蓝阿姨低头抹着眼睛,半天,才猛地抽了一下鼻子,埋怨道:“你才比我大几岁,搞得自己像个长辈。”

在朝鲜战场上,于蓝阿姨带领北影慰问小分队,登上高坡、走进营地、穿行战壕里,为战士们奉献了一个又一个精彩的节目。

他们一路跟着队伍进攻、转移、隐蔽……在枪林弹雨中,出色地完成了演出任务的同时,还和战士们聊天、谈心,搜集了不少创作素材。

十多年后,田方伯伯主演的抗美援朝题材电影《英雄儿女》大获成功,或许,也和于蓝阿姨深入战争前线的经历密不可分。

两个月后,慰问演出结束,于蓝阿姨从朝鲜战场光荣归来。一见到父亲,她又蹦又跳,开心地说:“汪洋,你那套啰啰嗦嗦的话就像有魔力,我走到哪儿,都能一字不漏地想起来。这不,我可把咱们演出小分队的队员全带回了!”

惺惺相惜姐妹花

1954年一个夏日的夜晚,中山公园音乐堂座无虚席,观众们正在观看华北军区战友文工团奉献的话剧演出《战斗里成长》。

父亲带着我和几个弟妹坐在台下。我们聚精会神地看着表演,不吵也不闹,因为,这部戏的女主角正是我们的妈妈林韦。台上,熟悉中带着一丝陌生的妈妈,用真实、生动的表演将我们带回到炮火连天的战争年代……

演出结束,剧场掌声雷动。我望着徐徐拉上的红丝绒大幕,久久舍不得离去。

“快走吧,咱们回去给你妈准备点儿宵夜,庆祝她演出成功!”爸爸说着,拉起我们的小手,随着人流往剧场外走。

走着走着,父亲看到两个熟悉的身影,不由得放慢了脚步,兴奋地叫道:“老田,于蓝,你们也来看戏了?”

于蓝阿姨笑眯眯地搭话:“谁不知道,《战斗里成长》的首演一票难求?指着你当然没希望,幸亏林韦想着我和老田。”

父亲呵呵一笑,说:“给提点儿意见呗,我回家也好转达给林韦。”田伯伯说:“老汪啊,解放前就听说,林韦是你们抗敌剧社的台柱子,我这还是第一次看她演戏。没想到,这么收放自如,情真意切,真是个难得的好演员。”

父亲摇摇头:“哪里哪里。你们都是从三四十年代就开始演戏的,经验丰富,哪里不足,照实说。”

于蓝阿姨接过话头儿:“你又不是不了解我们老田,他什么时候说过虚头巴脑的话?你别说,林韦演戏就是轻松,人物拿捏得也好,不多一分,不少一分,特别能抓观众的心。”

我仰头,看到父亲脸上小有得色,显然,他也觉得妈妈表演得很不错。

于蓝阿姨背过手,望着父亲说:“做邻居那会儿,我总和林韦聊表演。解放后,她一直在华北军区战友文工团当领导,又给演员上台词课,我还以为,她纸上谈兵多,实践经验少,想不到啊,这回可真是让我们眼前一亮!”

田伯伯含蓄地问道:“老汪,这么好的演员,不让她走上大银幕,是不是太可惜了?”

于蓝阿姨则更干脆:“你到底有没有想过,让你老婆演电影?”

父亲哈哈大笑:“北影人才济济,我考虑的,只是怎么发挥北影演员的才华。”

不久之后,《战斗里成长》在全军文艺汇演中获得一等奖,母亲林韦也因此被授予一等功。

由于话剧呈现出震撼人心的艺术效果,八一电影制片厂决定将其拍摄成电影,主要角色仍用话剧中的演员担纲,而此片导演,正是父亲在抗大二分校时期的同学严寄洲。当八一厂接演员的车开到我家院门口时,父亲却不知用什么方法婉拒了对方的要求。

妈妈并不能完全理解父亲的做法,还将此事讲给了她的好闺蜜于蓝阿姨。

几天后,于蓝阿姨果然找上门来,替母亲打抱不平。她气冲冲地说:“汪洋,你平常号称爱才如命,自己的老婆的才华怎么就视而不见?我看,林韦嫁给你,算是被埋没了!”

1956年,文化部请来苏联专家,在中央戏剧学院开办了一个为期两年的导演、干部培训班,母亲林韦系统学习导演课程,于蓝阿姨则深造表演,两人又成为了同学。

几年后,妈妈调任实验话剧院党委书记,她和院长孙维世都想将作家岳野的话剧《同甘共苦》搬上舞台。两人面试了好几位女主角候选人,都觉得不满意,正发愁之际,妈妈想到了自己的好友于蓝。

此时,北影正在紧锣密鼓地准备建国十周年大庆献礼片,母亲并没有贸然向父亲提出借演员的想法。

一日,一家人正围坐着在桌前吃早餐,父亲看出母亲心事重重,便说:“你书桌上,《同甘共苦》的剧本我连夜看完了,题材和故事都不错,女主角选定了没?”

母亲从话音里听出了些门道,顺水推舟地问:“没呢。你有什么好建议?”

父亲喝完了碗里的小米粥,说道:“于蓝怎么样?年龄、气质、相貌都基本相符,演技更没问题,一定能于无形中打动观众。”

没想到父亲与她心有灵犀,母亲高兴起来:“嗯,我也相中了于蓝,她这个人演戏质朴,不做作,为人更是脚踏实地。一起在导训班上课那会儿,她跟我说,此生,只要能塑造一个让观众永远铭记的角色,就知足了。多么朴实的想法!”

父亲笑道:“她是一个内心能量很大的女演员,照我看,她的潜力不止于此。”

后来,周总理亲临政协礼堂,观看了于蓝阿姨主演的《同甘共苦》。演出结束后,还接见了所有演职人员,并对剧目的艺术性、思想性和演员的精彩演绎给予了高度评价。

从那之后,于蓝阿姨的艺术从成熟走向顶峰,在北影拍了许多脍炙人口的影片,其中最为人所称道的有《烈火中永生》的江姐,《革命家庭》中的周莲,《龙须沟》中的程娘子等等。

母亲林韦经常在家里开玩笑说:“于蓝显然是超额完成了自己定下的任务。”

胜似亲人

1974年,田方伯伯去世,我父亲汪洋刚摘掉了“牛鬼蛇神”和“走资派”两顶大帽子,从牛棚里释放回厂,处于接受“监督”的工作状态。他的许多老战友、老同事,也在运动中被相继迫害致死,令他的心情低落到冰点。

在这一切的逆境与打击中,最令父亲深感无力和心痛的却是,明知田方受到不公正待遇忧病而死,他却无法替好友伸冤,甚至不能为他说上一句公道话。

人人都知道,于蓝阿姨和田方伯伯伉俪情深。父亲不忍看到,原先开朗活泼的于蓝那张挂满泪痕的憔悴面容。他做出了一个令人意外的决定,将于蓝阿姨全家接到西山,让母亲林韦工作之余多加照顾,自己则回厂睡办公室。他还想方设法,联系到战争年代的老战友刘佳、胡朋、车毅,请求他们过来陪于蓝阿姨看戏、散心。

西山空气好,又是一片远离是非漩涡的净土,加上众多好友的陪伴、照顾,于蓝阿姨终于走出了痛失亲人的悲伤心境。

命运并没有对这样一个坚强的女人手下留情,几年后,她罹患乳腺癌。做手术那天,父亲汪洋一直守候在手术室门外。当于蓝阿姨从病床上苏醒过来的那一刻,第一个看到的,就是我的父亲汪洋。

她挣扎着起身,想说些什么,父亲忙示意她躺下,轻声安慰道:“我是替田方来照看你的。”

这句话如同打开了一道闸门,于蓝阿姨积郁心底多年的痛苦和委屈一股脑奔泻出来,她抱着枕头呜呜地大哭起来。

1981年,中国儿童电影制片厂成立前夕,于蓝阿姨找到我父亲汪洋征求意见:“上级准备派我去儿影厂当厂长,你是我的老领导,也是我的老大哥,你给拿个主意吧。你说去,我就去,你说我不行,我就向组织上汇报,让他们去找更有能耐的人。”

父亲从书桌后面转出来,坐到于蓝阿姨对面的沙发上,开口道:“说实话,前些日子,去电影局开会,我对这件事持反对意见。说句私心话,如今,咱们都不年轻了,你身体又不好,这件事可要掂量清楚。”

于蓝阿姨点点头,拿出一沓文件,说:“我自己的问题,一切都好克服。这是我写的初步方案,你治厂经验足,给指点指点。”

父亲接过文件,一页页翻看过去,又抬起头,看着于蓝阿姨,笑了。

“笑什么?是不是哪里写得不好?”于蓝阿姨挺直腰板儿。

“还记得当年,你来我家,死说活说就要去朝鲜前线的事情吗?那会儿的你伶牙俐齿,就像一挺装满了子弹的机关枪。”

于蓝阿姨以手掩口也笑了起来:“那会儿年纪小,思想简单,不知轻重,现在想起来就觉得好笑。如今,年岁大了,万事都要深思熟虑,我这不是才来找你商量吗?你该不会又想阻止我吧?”

父亲将头埋进掌心思考片刻,才说:“儿影是个新单位,你去那里就相当于重新创业。这么大一摊子事都落到你一个女人肩上,能行吗?”

于蓝阿姨迎上父亲的目光,说:“中国缺乏优秀的儿童电影,这已经不是一年两年的事了。我这个人不敢自夸有多大本事,常年跟在你和老田身边耳濡目染,经验倒是积累了一些。如今已届不惑之年,只想发挥余热,为孩子们做点儿事。”

父亲深深点点头:“你身上的那种使命感和几十年前一模一样。既然你这么想,我只能无条件支持你。不过,凡事不要操之过急。近期,我会组织一个厂领导会议,商量怎么扶植、帮助儿影这家新成立的兄弟单位。”

几天之后,父亲和母亲在家准备了一桌好菜,又请了三五好友,一起祝贺于蓝阿姨荣升儿影厂第一任厂长。席间,父亲举起酒杯,说:“于蓝,自己独立搞一摊子事不容易。今后,不管遇到了什么困难,只管来找我,我绝对尽自己最大努力帮你解决。”

母亲从客厅茶几上拿起一份文件递过去,是草拟的《备忘录》。于蓝阿姨接过备忘录,只见上面写着:儿影成立后,北影会对其所拍电影给予资金、人员、技术等方面的支持,直到儿影拥有独立拍片能力。北影支持下拍摄的所有影片的著作权及相关资料均归儿影所有……读到这里,于蓝阿姨的眼泪噼啪落下,打湿了纸面。

父亲离休后,两家人的友情更加深厚。逢年过节,于蓝阿姨常会拎着小包来家里走动,母亲也会带着我们去看望她。父亲在家里举行战友聚会,每次必请于蓝阿姨。我们偶尔回家,常能看到几位老人的慈祥面容,听到他们的欢声笑语。

痛莫痛兮,生别离

2016年,父亲一百周年纪念活动上,于蓝阿姨发表了情真意切的讲话,那时,她还身体硬朗,精神矍铄。我和弟弟、妹妹都为她的健康感到欣慰。

活动之后,我带着女儿去她家看望她。那天,她特别高兴,给我们讲了很多和我父亲一起工作时发生的趣事。不成想,两年之后,她就住进了中日医院。

于蓝阿姨这一生饱受病痛折磨。十几次大手术的痛苦经历,并不比《烈火中永生》里的江姐逊色。早年参加革命锻造的顽强精神,和与生俱来的乐观主义态度,令她勇敢地笑对一切。

中日医院离我家不远,令我可以经常过去看望她。住院期间,她的精神时好时坏,并不稳定。有的时候,眼睛亮亮的,特别精神,还会和我们说一些话;有时候,睡得晨昏颠倒了,就恹恹的,眼皮打架。

一段时间里,我能感受到,她每况愈下的健康状况,和慢慢从意识里溜走的清晰思维。有很长一段时间,我们去看她的时候,她只是盯着我们瞧,不说一句话。即便我坐在她床边,一遍遍重复着:“我是妮妮,汪洋的女儿妮妮,于蓝阿姨,您还认得我吗?”她只是静静地看着我,没有太多反应。

2019年11月底,我们全家去美国之前,我又带着女儿去看于蓝阿姨。出乎意料的是,她不但认出了我,还拉着我的手,断断续续地问:“妮妮……是你爸爸让你来的?《烈火中永生》……该审片子了?”

这一句含混不清的话,令我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我紧紧拉住她略有些浮肿的手,一个劲儿点头,嘴里说着:“对,对。”

今年年初,从美国回来就赶上了新冠疫情,我一直想再去看看她老人家,却听说,医院不允许探视。

2月份,疫情严重期间,网络上流传着于蓝阿姨去世的消息。因为无法亲自去看她最后一眼,我心情焦虑万分。幸好,几天后,我得知那只是一场虚惊,才长长地舒出一口气,心里惦记着,于蓝阿姨又经历了怎样惊心动魄的抢救。

6月28日,惊悉噩耗,我伤心地一天没吃下东西,一直关注着微信,担心疫情期间,无法圆满地给这位受人尊敬的老艺术家办理后事。

晚上,接到弟弟汪冲的电话,说于蓝阿姨的家人正在中日医院为老人守灵,于是,我们便驱车赶往灵堂,见了她老人家最后一面。

1998年,父亲去世,于蓝阿姨来家里安慰母亲的情景,犹如发生在昨天。如今,坚强的江姐也走了。我仿佛能看见,天堂里田方伯伯、父亲、母亲和于蓝阿姨重新相聚的情景。

于蓝阿姨,永别了。

你的灵魂飘向遥远的天国,你的经典作品,革命精神,和坚强善良的美德,将永远留驻在人们心里。

文/杨峥

根据汪洋长女汪林立口述内容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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