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台湾从事政治工作,不是寡廉鲜耻,就会凄惨落魄|专访陈文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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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州

2023/6/26

陈文茜,台湾资深媒体人。她与李敖、赵少康,并称“台湾三大名嘴”,事业跨越政治、媒体、商业等多个领域,曾被李敖评价为“全台湾最聪明的女人”。此次问答,是陈文茜在2019年肺腺癌手术后,接受的第一次电视深度专访。由于身体原因,陈文茜在强光下只能佩戴墨镜进行拍摄。

陈文茜:李敖走了之后,感觉寂寞

他敢大胆讲话

像无形的长城,保护了很多人

陈文茜:李敖走了之后,我很怀念他。他那时候每天都要来检查我的《李敖全集》还在不在,他怕我把它扔了。

吴小莉:他离开了以后,你会不会觉得少了一个真的懂你,然后又可以互相捉狭,可以互相谈事情的人?

陈文茜:我非常寂寞,那个寂寞不止是思人的,是一切的。

吴小莉:你的寂寞是什么?

陈文茜:等到他走了以后,我才明白李大哥的价值,我突然意识到,我们失去李敖是失去什么。李敖就像天空中划破的一条线,他敢大胆讲话,他像一个无形的长城,保护了很多人。因为李敖说他年轻的时候,尤其是到晚年,他就语不惊人死不休,这样说也是低估了他,他讲话的方式跟风格会让你内心燃起热火,使它变成勇气。

陈文茜早年与李敖合照

另一方面,因为他讲话很极端,所以什么人讲话看起来都比他温和。因为有李敖,大家就觉得好像文茜讲话还比较理性一点。事实上,他扮演的那个角色无比重要,一旦失去了那个“长城”,后面就没有理性的声音,就是无声……台湾“一言堂”的时间很久了,会看到台湾不管执政党、反对党,对很多问题的见解都没差别,也没人说真话。很多发生在台湾内部的事情,如果李敖在,他会说“哈哈,这是一个骗子在统治台湾的时代”。

台湾失去了什么?

陈文茜:我突然开始怀念蒋经国,

因为他在乎台湾

吴小莉:我自己其实每一次到台北,也觉得这个城市特别的宁静,特别的安静,也特别的缓慢,就是没有在进步。你觉得台湾失去了什么?

陈文茜:台湾失去了真正在乎台湾的一大群人,这句话很讽刺。因为您知道在1980年代,或者以前我们的那个年代,是反对蒋经国的。然后,等到后来我看非常多的历史,我突然开始怀念他,因为他在乎。

可以有五十年的眼光,在五十年前不种这个种子,哪来今天的台积电?根本不可能。当然中间还有很多人一棒接一棒,一直接力下来,跑到今天第一名。没有五十年前的种子,有张忠谋也没有用。台湾现在没有这种人了,每个人算计的是明天。

吴小莉:你刚刚提到说,没有人重视或关心台湾真正的未来,指的是政治人物还是台湾的企业家,还是都没有了?

陈文茜:企业家当然有,因为那是他自己的企业,如果他不去考虑未来,那么他根本就没有未来。台湾还有一息尚存的是这些企业家,可是这企业家集中在科学园区,会造成台湾很大的贫富差距。台积电这么大的公司,我算过它的员工只有四万个人,因为它太高度自动化,那它们员工的工资再加上配股,很多员工可以工作五十年就退休了,但这也会造成它将来员工的后继无力,它的不良率也会增高。

吴小莉:我还有一个好奇,国民党“在野”太久了,你觉得这次有希望重新执政吗?

陈文茜:民进党的基本盘是40%,马英九是最强的明星级候选人,国民党派出的候选人没有比他更强的了,谢长廷那时候很弱,谢长廷是42%,马英九是58%;韩国瑜对蔡英文,韩国瑜只有32%;朱立伦也是对蔡英文,那时候朱立伦也只有31%左右。民进党基本盘是至少40%,国民党基本盘就只有31%、32%,这跟十几年前相比,是一个很大的转变,这几年的消退是非常快的。

吴小莉:是因为凋零,还是因为板块上的年轻人不足了?

陈文茜:第一个,年轻人完全不出来投票,要不然就是不投国民党,选择投民进党;要不然就是投民众党,不投国民党。为什么蓝白配这次这么重要?因为只有柯文哲可以拿得到年轻人的票,国民党是拿不到的。在这种趋势之下,要有心理准备,因为台湾整个社会非常亲美,除非民进党内部再出现非常严重的贪腐事件,比如陈水扁,否则民进党不会下台,还可以连续执政16年,连续两任。

陈文茜:

美国干预台湾的程度,

已超乎想象

吴小莉:你为什么觉得至少是16年后,才可能出现换政党的问题?

陈文茜:因为权力会腐败。

吴小莉:它还不够腐败吗?

陈文茜:不够。民进党贪腐,有执政错误,老百姓会生气,在地方选举的时候会输,但在领导者选举的时刻,大家的想法开始改变,老百姓的想法开始亲美,又开始觉得中国大陆会武攻台湾,就要选一个北京政府讨厌的人,那个情绪压过民众对民进党的讨厌,所以这是两个情绪,但如果理性的话,应该投一个能带来和平的人,并不如此。到今天的泽连斯基,我认为他在乌克兰战争里,并没有考虑到这个国家里有三分之一的人是难民,他当时是可以避开这个战争的,可是他的支持度是九成,普京的支持度是93%,本来在这场战争之前,他可是只有百分之六十几的支持率。

一个很不幸的人性,就是等到你受到战争的疼痛,死了非常多的人,子弟兵、小孩,看到这么多悲伤的尸骨的时刻,战争一定要走到一个阶段的时候,人们才开始思考战争是错的。人类的本性是爱好战争,是嗜血的,战争里就会出英雄......所以,避战本身的人就是一个妥协派,他是个懦弱者,一个出卖者,他刚开始就会被戴上很多、很多的帽子,人民就是如此!

赖清德很可能当选,再下一次他可能再连任,可是这不代表台湾已经一去不复返,不代表大陆就一定要武力攻打台湾,这里很多答案是跟中国自己的崛起有关系的,中美冲突里也跟美国自己的将来有关系。美国干预台湾政治的程度越来越严重,而且超越你们的想象,也甚至超越我的想象。

2004年 /她,退出政坛

1958年生于宜兰的陈文茜,在台中的外公、外婆家长大。陈文茜的从政之路也受到外公何集璧的影响,她29岁时加入民进党,曾担任民进党文宣部主任、民进党主席特别助理等职位。2004年年底,陈文茜宣布退出政坛。

陈文茜:外公从小就告诉我,他对时代的失望,对当时跟随者的失望,然后他觉得台湾人就是嘴巴大、胆子小、很爱钱,他骂得很难听,他老了以后变得很偏激,最后他走的时候,是一个人孤独地走的。我在那样的一个家庭长大,对我来说,我跟政治的关系不叫“从政”,我就是要证明给他看:你的孙女我,不是你讲的那种台湾人,看到别人落难的时候,我不会选择明哲保身,不是只求自己前途的那种人。别的台湾人是,我不是。

陈水扁洗钱案没有让台湾清廉

反使台湾更懂得如何贪腐

吴小莉:你外公的悲怆晚年,让你在最终要离开政治圈的时候,有一些启示?

陈文茜:从小我外公都教我们,从事政治工作,你把政治当饭吃,你不是寡廉鲜耻,你就会凄惨落魄,这是他给我的教训。那我们觉得有需要的时候,就替社会“牺牲”,“牺牲”了几年就出来,做自己正常的职业,不会把政治当饭吃。

那天跟我舅舅聊到竞选的时候,因为我那时候是政治明星,在民进党党内,如果我要选立委、县市首长,随时都可以选上。然后我说,我如果随便去竞选,每次竞选就赚几亿台币,我为什么出来这么认真工作?如果我真的赚了那几亿,我看得起自己吗?你们会看得起我吗?这样会晚上睡觉都不安心的。可是那些人可以,因为他从政的目的就是在赚钱。在台湾的选举里,如果你是政治明星,那选县市首长不要谈了,其中牵涉了太多土地的利益,政治献金都是合法的,都是用现金搬来搬去。

直到陈水扁,是到国外去洗钱,所以现在大家都知道说,不要洗钱去美国,太危险了;第二,钱要怎么藏?把很多现金藏在家里;第三,献金怎么捐?就不要让这家公司直接捐给你。假设它是一个建筑公司,就把全建筑工会联合起来,由建筑工会捐给你,这样就找不到具体个体捐钱的记录。所以,陈水扁的洗钱案并没有使台湾清廉,而是使台湾更懂得如何贪腐,如何通过竞选获得的政治献金规避很多规则。

陈文茜于2019年确诊肺部肿瘤,手术之后,病情时好时坏。近年来,她饱受败血症、脑部疾病等疾病的痛苦,而她将这段经历描述为“让她终于学会了不再慌张赶路”。

吴小莉:你常说人生给你很多的挑战,你把它当作一个让你成长的礼物。现在你的肉体上的生病跟痛苦也使得你不这么慌张,更好地跟自己过活。这时候,你愿意跟年轻人说什么,要过什么样的人生?

陈文茜:帮我过好你的人生。我的身体一直在下滑,一个人的脑部指数至少要46-66,我去年吃了我所有的药,测量出来脑部指数是三十几,今年我的这个指数只剩下5,然后我让医生把我的药停掉,有一颗它对我的身体伤害、副作用太大,但它使我不会太快死亡。我说,我宁可接受太快死亡,我不接受这种品质的生活。我的指数现在只剩下3,3是什么意思?它离死亡就是3,指数是0就是走了。那它会不会有奇迹呢?我不知道。我可不可以期盼奇迹?不可以,因为我不强求。

我看到一个数字,中国当届毕业生失业率是20.4%。很可能年轻人们会觉得人生是前途茫茫……照镜子看,你有一个很棒的身体、健康的体力,你还有无穷的人生,穷跟苦不会拖垮你,是死亡才会结束你。我想给所有我爱的年轻人说,请帮我或者很多人,过好你的人生!

制作人:韩烟

编导:梅苑

编辑:马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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