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舍曼此次访华的意义，有美国官员评价称，天津会谈的目标不是就具体问题进行谈判，而是保持高层沟通渠道畅通。美方不希望让激烈和持续的美中竞争转变为冲突，而希望确保通过“护栏和界限”，负责任地管理两国关系。

文/么思齐编辑/漆菲

自阿拉斯加唇枪舌剑4个月后，中美双方再次迎来高层会谈，聚焦两国间存在的一系列争端。

7月25日至26日，美国常务副国务卿舍曼（Wendy Sherman）来到中国天津进行短暂访问，先后与中国外交部副部长谢锋和国务委员兼外交部长王毅进行会谈。这是美国总统拜登就任以来美国访华的最高级别官员，也是双方在中国举行的最高级别会谈。

拜登上任已超半年，这半年原本被视为中美双方建立信任和互动的关键时期。但回看拜登上台后的系列举措，对中方官员、企业和留学生的制裁措施并未少于前任特朗普时期，双方之间的竞争和对抗氛围仍在加剧。舍曼此行，说明美国意在加强与中方的接触。

谢锋在会谈中表示，中美关系陷入僵局的根本原因，是美国将中国当作“假想敌”，“妖魔化中国”，他呼吁美方停止这种“极其危险”的对华政策。

7月26日，在天津完成会谈后，包括舍曼在内的美国代表团车队离开天津滨海一号酒店（来源：法新社）

王毅在会见舍曼时强调，美国新政府总体上延续了上一届政府的极端和错误对华政策，不断挑战中国底线，加大对中国遏制打压，中方对此坚决反对。出现上述问题，归根到底在于美方的对华认知出了问题，把中国视为最主要对手甚至朝敌手方向推进，企图阻挡和打断中国的现代化进程。这一企图现在不可能实现，将来更不可能实现。

中国提出两份清单、三条底线

作为拜登政府外交战略的核心人物，现年72岁的舍曼在今年4 月 14 日才正式获批出任副国务卿一职。她是美国资深外交官，曾参与2015年伊朗核协议谈判，也在中美竞争和对抗氛围飙升之际，将重心转移到了对华议题上。

此次舍曼访华一事可谓一波三折。据媒体报道，此前舍曼是否访华的消息一直反复，主要原因是会谈对象没有达成一致，舍曼开始有意会晤与她职务对等的中国外交部副部长乐玉成，而中方认为应由中国副外长、负责美国事务的谢锋与其对谈更为适合。因此直到7月21日，中美双方才确认舍曼的访华行程。

拜登

访问中国是舍曼此次亚洲外交行的一部分，她先到访日本、韩国和蒙古，不过最后一站中国才是重头戏。见面地点选择了距离北京很近的港口城市天津。拜登政府上台后，还没有美国官员正式到访过北京，此前气候问题特使克里访问中国时，也将地点选在了上海。

对于选择天津的原因，中国外交部表示，主要是出于防疫安排，还有考虑到天津离北京比较近的原因。

中国人民大学国家发展与战略研究院研究员刁大明向《凤凰周刊》指出，今年以来，中方会见外国来宾基本选择在京外，例如上海、重庆等地，且对所有国家一视同仁，所以此次舍曼访华选择天津也非常正常，无需过度解读和联想。

“此外，天津作为一个国际化大城市，在国际交往中拥有相对成熟的经验，同时作为直辖市，也是中国不同风貌的一个重要体现。”刁大明称。

舍曼

舍曼于7月25日抵达天津，次日上午与谢锋举行了四个小时的会谈。通过双方在会谈后的对外表述来看，双方仍主要聚焦于各自阐述自身的核心关切和立场。

在会谈结束后举行的吹风会上，谢锋表示，会谈中除了阐述对中美关系的原则立场，敦促美方改变极其错误的对华认知和极其危险的对华政策，中方还重点就美方在新冠病毒溯源、台湾、涉疆、涉港、南海等问题上的错误言行向美方再次表达强烈不满，要求美方立即停止干涉中国内政，停止损害中国利益，停止踩红线和玩火挑衅，停止打着价值观幌子搞集团对抗。

谢锋表示，我们敦促美方，千万不要低估14亿中国人民维护国家主权、安全和发展利益的坚强决心、坚定意志和强大能力。

此次会谈中方还向美方提出两份清单，一份是要求美方纠正其错误对华政策和言行的清单共16项，包括敦促美方无条件撤销对中共党员及家属的签证限制，撤销对中方领导人、官员、政府部门的制裁，取消对中国留学生的签证限制，停止打压中国企业等。

另一份是中方关切的10项重点个案清单，包含中国部分留学生赴美签证遭拒，中国公民在美遭受不公正待遇，美不法分子滋扰、冲撞我驻美使领馆，美国国内仇亚、反华情绪滋长，中国公民遭暴力袭击等。

谢锋指出，中美关系目前陷入僵局，面临严重困难，根本原因是美国一些人把中国当作“假想敌”，把中国比喻成二战时的日本、冷战时的苏联，把美国国内深层次结构性矛盾甩锅到中国身上。

在谢锋结束与其会谈后，26日下午，王毅会见了舍曼。王毅就如何有效管控分歧，防止中美关系失控明确了三条底线：第一，美国不得挑战、诋毁甚至试图颠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和制度；第二，美国不得试图阻挠甚至打断中国的发展进程；第三，美国不得侵犯中国国家主权，更不能破坏中国领土完整。

王毅还表示，当前中美关系面临严重困难和挑战，下一步是走向冲突对抗还是得到改善发展，需要美方认真思考，作出正确选择。“舍曼此次访华是中美接触对话的组成部分，双方应通过不间断对话增进了解，消除误解，防止误判，更好管控分歧。”

“中方的这一举动史无前例，”香港《南华早报》7月26日称，这是中方首次为中美关系画下“红线”，并明确向美方提出修复关系的补救措施。

刁大明解读称，“这次会谈中方再次重申了一贯的立场——即合作是唯一的正确选择。不但明确了立场，而且也提到了未来目标以及实现目标的具体做法，就是两个清单。两份清单并非我们单方面给美国列清单，而是对两国关系正常关切的体现。王毅提到三条底线实际上是要求双方相互尊重，美国要尊重中方国内的政治秩序，包括发展路径、主权和领土完整，这是最基本的。”

舍曼的推特

“对中国而言，我们只能反复声明立场，因为中美问题的责任不在中方，让我们去单方面解决和修正问题，我们也无从下手。只有美方切实地有效地进行调整，去付出行动，才能解决。”刁大明坦言，“对于地区热点问题、气候变化问题、全球治理等，中国做的很多事情并非因为要配合美方，而是一个负责任大国的应有之义。合作不能单方面想要从中实现自己的私利。这样来看，我们反复重申立场是正当合理的，也是唯一表达积极意愿的方式。”

关键要看美方下一步怎么做

相较中方，美方在会谈后公布的信息更为简短。美国国务院官方网站对舍曼访华发布声明称，双方就一系列问题进行了坦诚、公开的讨论，展示了保持两国开放沟通渠道的重要性。

声明还指出，“双方讨论了如何负责任地为管理美中关系设定条款。舍曼强调，美国欢迎国家之间的激烈竞争——我们打算继续加强我们自己的竞争力，但我们不寻求与中国发生冲突。”

此外，舍曼还对中国的一系列行动表示了关切，包括人权问题，香港、新疆、西藏问题和台湾问题等。与此同时，舍曼重申了双方在全球利益领域合作的重要性，例如气候危机、禁毒以及包括朝鲜、伊朗、阿富汗和缅甸在内的地区问题等。

结束会谈后，舍曼也在其个人推特上连续发布三条与会谈相关的内容，她在第一条推文下发布了与王毅的合影，并称“在今天与中国外交部长王毅会晤时，我谈到了美国对健康竞争、保护人权、民主价值观以及加强基于规则的、对我们所有人都有利的国际秩序的承诺。” 舍曼还称，“即使意见相左，但开放的沟通对外交至关重要。我们将继续敦促中国尊重国际准则和国际义务。”

前往中国之际，舍曼专程在推特上对中国河南暴雨造成的生命损失表示了慰问。“我们与所有受这场悲剧影响的人同在。”她如此表示。

相比于四个月前的阿拉斯加会谈，尽管双方措辞仍显强硬，但均表示愿意继续对话。路透社评价说，天津会谈没有阿拉斯加会谈那么剑拔弩张，但双方似乎没有就任何实质性问题进行谈判，而是继续坚持既定要求。

舍曼在7月26日的会谈后接受了部分美国媒体的电话采访，但她并未特别提及中方提出的“两份清单”和“三条底线”。她表示：“这是一个过程，在这个过程中，我们又迈出了新的一步。我们对双方进行的这些对话，没有期待任何具体的结果。”她还提到，“美国和中国的关系很复杂，所以我们的政策也很复杂。我们相信，我们的关系可以容忍这种细微的差别。”

对于舍曼此次访华的意义，有美国官员评价称，天津会谈的目标不是就具体问题进行谈判，而是保持高层沟通渠道畅通。美方不希望让激烈和持续的美中竞争转变为冲突，而希望确保通过“护栏和界限”，负责任地管理两国关系。

王毅会见舍曼

曾任美国国防部中国事务主管的唐安竹(Drew Thompson)向《纽约时报》指出，舍曼访问中国的意图更多是确保日益尖锐的分歧不会上升为危险的僵持局面。“中国对美中关系采取了一种绝不妥协的态度，提出了一系列要求，坚持要求美国彻底改变现有的政策和做法。而现在，美国的首要目标已转向更为深入地了解中方立场，减少误解的可能性，避免可能导致直接冲突的误判。”

刁大明则认为，这次和阿拉斯加会谈相比，中方延续了上次的态度，再次明确了我们的立场，也表达了改善中美关系的积极意愿并提出我们自己的一些关切。“如果美方听得进去，可能意味着这次会晤有效推进中美关系的改善。关键还要看美方下一步怎么做。”

“竞争、合作、对抗”难以共存

拜登政府上台后，一直有意推行“竞争、合作、对抗”相结合的对华策略。在三者关系中，它把竞争作为对华关系的主线，其次是合作和对抗。虽然舍曼在公开场合没有重复此三分法，但其访华之行的表述并未离开这一框架。

然而在具体对华行动上，美国事实上在合作方面说得多、做得少，对抗氛围大于竞争氛围。谢锋在此次与舍曼会谈时一针见血指出其本质：“美方的‘竞争、合作、对抗’三分法就是遏制打压中国的‘障眼法’。对抗遏制是本质，合作是权宜之计，竞争是话语陷阱。”

刁大明也批驳了所谓的三分法，他认为，任何一个双边关系都不可能同时具备这三种状态。“如果把竞争作为主线，一旦对其不加管控，就很容易发生对抗。合作领域也会因此转向竞争，最后转向对抗。所以竞争状态并非稳定状态。”

“如果美国不接受将合作作为主线，那本质就意味着对抗。”刁大明直言，下一步要看美方如何明确中美关系的方向。“良性竞争的前提是相互尊重，美方要做到尊重中方所说的三个底线。此外，使阴招、下绊子都不应该做，大家应当按照国际规则和秩序来进行。”

近期，美方一直强调美中双方要加强对话，避免滑向冲突，还提出了“护栏”（guardrails）一词，意在防止中美之间激烈而持久的竞争演变为冲突。

中国外交部副部长谢锋在天津与舍曼会谈现场

7月14日，据美国有线电视新闻网（CNN）报道，白宫官员正在研究建立中美紧急热线的可行性，拜登政府希望这条紧急热线能采取加密的方式，在“突发军事冲突时”能快速实现两国首脑间的联络，从而规避未知风险。

美国国务院发言人内德·普赖斯在舍曼访华前也提出，舍曼将向中国展示“负责任和健康的竞争可以是什么样的”，美国希望确保两国关系存在“护栏”。

刁大明则指出，“美方提出的‘护栏’一词本身是具有欺骗性的。护栏应该是相互尊重，是中方提到的三条底线，而并非不冲突。美方所谓的‘不冲突’是想通过渲染中国威胁来强化其盟友，组小圈子，将中国作为炒作对象，同时又不想让中国有强烈回应。这个护栏并不是中美关系的护栏，而是维护美方私利的护栏。”

“我们可以进行战略沟通，保持战略稳定，包括设立紧急热线等，但前提是要相互尊重。”刁大明称，“但从目前这些提法来看，美方还是觉得自己高人一等，这种心态是有问题的。”

今年6月，白宫国家安全顾问沙利文表示，白宫可能考虑安排美中两国领导人进行会谈，10月在意大利罗马举办的G20峰会或将成为一个契机，因为双方领导人预计都将出席这次会议。因此舍曼的访华也被外界猜测是在为两国领导人的会晤铺路。

但刁大明认为，未来还得看美方怎么做。“如果继续延续错误的做法，很难给后续更高层的对话营造出良好的空间。”（郑欣蔚对本文亦有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