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紫万千谁治国,裙钗一二可齐家。”王熙凤无疑是曹公笔下可以齐家的“裙钗”之一。她管理荣国府,日理万机;协理宁国府,纪律严明;她言谈爽利,心机深细,竟是个男人万不及一的。“内囊尽上来”的荣国府,正是在王熙凤的支撑下,才得以延宕数年。
然而,命运却没有厚待于这位美丽能干的女性,王熙凤的判词是“哭向金陵事更哀”,她最终众叛亲离了,这是为什么呢?“我们终将都会走上路途,因为那是性格铸就的命运”,王熙凤的悲剧命运,或许可以从她的性格找到密码。
一、天之骄女
王熙凤出身于“东海缺少白玉床,龙王来请金陵王”的金陵王家,用今天的话说,是“含着金钥匙出生”的人。可巧,她的父母也同黛玉的父母一样,将她“自幼假充男儿教养”,送这个女儿去读书,于是,便有了“王熙凤”这个文绉绉而又男性化的学名。
但王熙凤最终没有像黛玉一样学富五车,相反,她目不识丁,看账本还要靠身边的小厮念给她听。以管窥豹,王熙凤在童年时是极受溺爱的,幼小的她去了几天学堂,觉得读书没意思,不想读了,于是父母便随她了。又因为王家是武官出身,全家上下不重视读书,就更没有读书的氛围了。
于是,本就天资聪颖的王熙凤就在这样的环境下变得言谈爽利,心机深沉。而周围人对于这个活泼机敏的小姑娘都报以赞许的眼光:无论是在自家的伯伯叔叔、兄弟姐妹中,还是跑到嫁到贾府的姑姑家玩耍,长辈们、同龄人们无不赞叹她的聪明,以致于到了多年后,成为了贾家族长的贾珍还赞叹道“大妹妹从小就杀伐决断”。她的美丽也令人过目不忘,于是,到了及笄之年,她就被嫁给了姑妈的侄儿——贾琏。
丈夫年轻英俊,又门当户对,夫妻俩又被姑妈王夫人请去代理荣国府家务,爱情事业双丰收,此时的王熙凤,真的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
只是王熙凤没想到,不读书将会是她的致命弱点:因为少了诗礼的熏陶,她对万物缺乏敬畏之心;从小,人人都赞叹她的聪明,却没有人提醒她“身后有余忘缩手”;她不识字,无法从书本中体悟出这些道理,也没有必要的自省能力;就算秦可卿特意托梦告诉她“月满则亏,水满则溢”,她也无法警醒。是啊,她有什么需要害怕的呢?无论是贾家还是王家,都是传了几世的勋贵之家,那些饱读诗书的进士们,不是也要上敢着巴结?而自己,又是那么的长袖善舞,上至太婆婆贾母,下至叔嫂姑妯,无不被自己打点得妥妥帖帖。
至于下人们,在自己的威慑下,谁还敢说个“不”字?
二、身后有余忘缩手
此时的王熙凤志得意满,似乎神祇也不在她眼中。在为秦可卿送殡的路上,王熙凤暂住在水月庵。
入晚,水月庵的主持净虚求王熙凤办事:原先自己在长安县善才庵(“善财”庵,曹公起名独具匠心)出家时,当地大财主张家的小姐金哥在庙里进香时被府太爷的小舅子李衙内看上。谁知张小姐已经受了原任长安守备公子之聘。张家想要退亲,又怕守备不依,因此回绝了李衙内的提亲。谁知李衙内不依,定要娶张家女儿,而守备家听了,也不依,执意不肯退亲,与张家打起了官司。张家急了,派人上京城寻门路,最终寻到净虚这边来。净虚求王熙凤,让节度出面与守备说话,退了定礼。
王熙凤起初婉拒了净虚,却经不起净虚的激将法:“只是张家已知我来求府里,如今不管这事情,张家不知道没工夫管这个事,不稀罕他的谢礼,倒像府里连这点子手段也没有一般。”
从来没被人否定的王熙凤一下被激起了求胜欲,再说,被否定的是自己最为得意的权势,这怎么能行?王熙凤不觉地说出了:“你是素日知道我的,从来不信什么阴司地狱报应,凭是什么事,我说要行就行。”
于是,在佛门清净地,王熙凤和净虚拆散了一段姻缘,事后,张金哥和守备公子先后殉了情。佛门之地与金钱、婚姻这些最不应该发生的事情发生了关联,真是绝大的讽刺啊!
王熙凤并不知道这对未婚夫妻殉情的事,就算知道了,她也会想,这与自己有什么关系呢?贾府的事情那么多,自己忙还忙不过来呢。这不,秦可卿的丧事没有过多久,升为贵妃的元春回家省亲,随后又出钱让贾府到清虚观去打醮。
在清虚观的大殿,一位翦蜡花的小道士避闪不及,慌得到处乱跑,撞到了王熙凤怀里。王熙凤不假思索,扬手就打了小道士一巴掌,对着这个十二三岁的孩子骂道:“小杂种,往哪里跑?”
王熙凤敢在道观的殿里叫骂,倒是符合她一贯的“不信阴司报应”的作风,而对一名孩子如此凶横,也折射出她的偏狭。此时,王熙凤的心灵已经被权力挤占,挤占到一点恻隐之心都没了。所有人似乎都应该臣服于她的权势、权术之下,包括自己的丈夫——贾琏。
三、眼前无路想回头
自从和王熙凤结婚后,贾琏的通房丫头就被王熙凤以各种各样的理由打发走了。王熙凤虽然又让自己的贴身丫鬟平儿当了贾琏的通房,可是有名无实,一年才让贾琏近一两次身,嘴里还要掂过个十来遍。
百密终有一疏,最后,王熙凤还是没防住,贾琏在小花枝巷偷娶了尤二姐。王熙凤恨啊,丈夫“背叛”了自己。但她毕竟是“百个男子所不及”的凤姐,短暂的愤怒之后,一条毒计在她心里已经谋划好。
王熙凤先是满身重孝地登门(暗示尤二姐在国孝家孝期间婚嫁,不合法),把尤二姐赚入大观园。随后,又大闹宁国府,数落贾珍和尤氏的不是,彻底断了尤二姐的后路。随后,她把尤二姐的丫鬟换掉,换上恶仆善姐。善姐在王熙凤的授意下,对尤二姐不是指桑骂槐,就是拿粗粝的饭食给二姐。随着秋桐的到来,王熙凤又多了借刀杀人的“刀”:她每日挑唆秋桐,逗引得浅薄泼辣的秋桐日日在二姐房前叫骂。
在精神和物质的夹击下,尤二姐很快病倒了,此时,她发现自己怀孕了。尤二姐央求贾琏请了大夫过来看,谁知,请来的大夫胡太医说并不是有喜,开了通淤疏血的药,结果,打下了成形的男胎。
胡太医,像是得了信一般,在尤二姐流产的当天就卷铺盖逃跑了。而流产也成为压垮尤二姐的最后一根稻草,没过多久,尤二姐就吞金自杀了。
王熙凤的这一系列操作看似高明,却忽略了最重要的问题:古代休妻的理由“七出”之一便是妻子无子,但是,在法律上,妾生的孩子也算是妻的孩子,就是说,无论是尤二姐还是平儿生出儿子,都算是王熙凤的儿子,那么以后贾琏再以“为子嗣计”的理由纳妾,王熙凤可以进行婉拒;往更长远说,她就可以最终避免“哭向金陵事更哀”被休弃的命运。
只是,人在不撞了南墙是不会回头的。在最后,贾府这座大厦即将倾倒,而张金哥、尤二姐的两条人命也成了贾府的罪状之一。王熙凤因为惊恐缠绵病榻,在得知唯一的骨肉巧姐被狠舅奸兄卖入烟花之地时,她是不是会后悔自己说出的“不信阴司报应”?她是不是会后悔自己当初的狠辣决绝,不留后手?
“智勇多困于所溺”这句话来为王熙凤的一生做注脚再合适不过。人越擅长什么,就越要有所警醒,擅长游泳的弄潮儿要注意水面下的危险,擅长捕蛇的人要注意避免毒蛇的攻击。对于王熙凤这样的得势者,越是春风得意,就越要谦逊待人,毕竟,“水满则溢”,再说,你也不知道所播散的善意的种子什么时候会生根发芽,不是吗?
所幸,王熙凤善待了刘姥姥,这个善意的种子,最终阴庇了巧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