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栏:居室求学(六十三)
躺在沙发上刷屏,手机偶尔跳出“李敖大哥大”或“李敖有话说”的视频,我都会看一看,感到有趣。有些近代史上的逸闻趣事、边角余料 ,听李敖一说,也是读书学习 ,增长知识。
我最早比较集中的读到李敖的书,是1989年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的《独白下的传统》。他在上世纪60年代写的《老年人和棒子》收入其中,我认真读了。当年,这篇毫不留情的批评性文章,曾在孤岛引起争论,是李敖脱颖而出的代表作。我读后想,一个青年对学术的传承、大学学风,以及代沟提出自己的见解,急于登上学术舞台,甚至呼吁前辈让路,也算激进的姿态。当年李敖遭人白眼和非议,是他的言论超出温柔敦厚的诗教,其话语和姿态冲犯中国传统的道德。以后,假如李敖只把他批评的锋芒限制在学术圈,在历史学研究领域选择一项或多项课题,那他又是另一副面貌和成就。也许他嫌批评的对象只是“日暮途穷”的老朽,个头不大,不过瘾,他转身批评国民党和蒋氏父子,向威权开炮,结果炸伤了自己,导致牢狱之灾。但正所谓“既压复起,名亦随之”。他著书写文章大骂国民党,也为自己创出大名。出狱后,他回访监狱,把他坐过的牢房拍照印在书上,成了卖点。我从照片看他坐过的监牢,能洗澡,有马桶,是现代文明监狱,并没有受到折磨和虐待。他印出来展览,让不了解孤岛情况的读者反而看到了统治者对一个无行文人的惩罚是什么待遇。可以说,是国民党“成就”了李敖。孤岛社会转型后,你就是骂老天爷也不犯法了,李敖与时俱进,随之转型,开始进军娱乐圈,在各种娱乐性电视节目频频露脸,顾盼自雄,语出惊人,打情骂俏,没大没小。他的形象和言论使电视收视率攀升,他成了电视工业的老品牌。
20多年前,有朋友编辑出版《李敖文集》,书出版后送我一套,让我读后写一篇书评。我读了四卷本的文集,对李敖的等身著作又多了解几寸,至少通晓他的文风了。书评写出后 ,刊登在开放的南方的报纸上。这篇书评,我收入《陈谷集》,是我的读书记的另类。因为只看到李敖的冰山一角,我不敢全面评论他的学术贡献;凭读后的感觉,我说李敖使我想到历史上李家坟里的三个鬼:一个是李白,一个是李贽,还有一个文学形象人物李逵。这三个人物,都是打破传统和常规,特立独行的人杰、英雄。李白因此遭贬谪,李贽因此下狱致死,李逵抡起板斧大喊大叫,所向无敌,如李敖以如椽大笔横扫天下。因为不了解实际的政治,我不喜欢读他的政治评论;我只爱读他“我最难忘”系列里的散文随笔,和他的文化批评、史论。只有在这个范围内,我的思维才能与他契合。他那些没完没了的笔墨官司,“泼皮无赖”式的强词夺理嘴脸,我很反感。反感时,我又劝说自己:以中国之大,有一个李敖如妖魔鬼怪大闹天宫,厚德载物,也是载得下的。
千禧年后,李敖回大陆开始“神州文化之旅”,访问他小时候生活过的北京。在北京四中,他的学籍档案还保存完好,大大出乎李敖的预料。我了解,社会大动乱时,四中的档案保存完好,是当时在校的马凯同志立了大功。李敖在与大陆隔绝半个世纪后看见了他小时候的历史存档、学科成绩,但不知道这些纸上烟云在乱世纪是如何留住的。在北大、复旦,李敖的演讲有趣有料,妙趣横生,吸引不少年轻人,受到大学生的欢迎。我想,因为有一个文化的老根,台上台下都是中国心,“老不正经”的李敖的演讲才能受到开放时代的青年人的鼓掌,年轻人的笑声拉近了双方的距离。听李大师的演讲,你会感到,一向嘴无遮拦的大师,其实很精:他对演讲的艺术已修炼到炉火纯青的程度,能熟练掌控听众;话该如何说,说什么,接待方忌讳什么,他心里像明镜一样。我知道,听众席上心情紧张不安的,只是两校的领导。
民国时期,李敖的父亲曾在山西当禁烟局局长,有几年,李敖是在太原生活的。当初设计“神州文化之旅”路线时,如果加一段李敖的太原行,至少对山西的文化旅游,也是一个广告效应。近年山西宣传文旅,远祖拉炎黄,言必称尧舜,大概嫌李敖离得太近吧。
李敖是真正的独立的民间学人。在近代史、民国史、国民党史的研究上,他是下过大功夫的。他坐拥书城,以传统的方法作业,以现代的观念研究;自己注册“李敖出版社”,自产自销,居然成名成家!
李敖也有严肃的一面:我在手机视频看到,他参加“康熙来了”节目时,对着主持人的书上印的“你想要电视深刻,是太看得起电视了”时严肃地对面前的年轻人说:“电视可以深刻。你们在这样受欢迎的媒体,却成天谈吃喝玩乐,太对不起自己了!”
“李敖有话说”谈不上深刻,但他用这种形式谈历史,谈读书,称得上是一档有品位的电视节目。春节期间,在香港工作的朋友发来他和孙玉胜聚会时的合影,我知道孙已去凤凰电视台工作,不知新的凤凰台还能做出什么好节目?孙玉胜还能用当年创办“东方时空”的干劲干出一番事业吗?李敖已死,无话可说。能提高凤凰台收视率的主儿在哪里呀?
>>作者简介:
卫建民: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编审,著有散文随笔集《寻找丹枫阁》《陈谷集》等。
作者:卫建民
文:卫建民编辑:周怡倩责任编辑:朱自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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