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广的早餐,不论是耗时的早茶,还是人们匆忙走进早餐档的简单早餐,都时常可以见到肠粉的身影。这个貌似普通的东西,却充满了争议。
一、肠粉,你是何方神圣?
将磨好的米浆浇在白布或者薄铁板上,隔水蒸熟成粉皮,再在粉皮上放上馅料,卷成猪肠形,置于盘上,淋上调好的酱汁,就是肠粉。别看这个东西简单,里面门道却深得很,仅就它的发明专利归属,就颇有争议。
一种说法说肠粉始于唐朝,发明专利权属六祖恵能。说今天的罗定,当时叫泷州,有一年天灾,百姓饥饿,为了解决百姓饥饿问题,惠能和他的师父惠积和尚创造了油味糍。
由于这种油味糍太薄了,不能像之前的可以分成一块块,所以只能全部铲回一堆然后再分切成一段段或不分,为区别于油味糍,就叫它油味糍片。惠积亲自参与改进油味糍片改进研究工作,之后安排宝亮、惠能等弟子为泷州百姓传授新油味糍做法,这种油味糍片很快就在泷州大地传播开。惠能很懂感恩,在传播过程中帮起了个新的名称,叫作惠积糍。由于惠积糍源自龙龛道场,当地也有人称之为龙龛糍。而这个龙龛糍后来被人叫做肠粉,龙龛道场也就是罗定肠粉的发源地。
这个说法纯属瞎编!六祖惠能的生平虽然众说纷繁,但与罗定没有关系却是板上钉钉的。惠能出生地在罗定的旁边新兴,当时叫新洲,他出家在广州的光孝寺,成名在韶关的南华寺,圆寂于新兴的国恩寺,就是没有罗定什么事。
即便是得五祖弘忍衣钵隐遁那五年,也只是在四会与怀集之间。有一种可能,也许这时他到过罗定,但别忘了,他是隐遁,还没岀家,怎么就成为惠积的弟子了?再说了,天灾饥饿,能有个粥吃就不错了,还弄什么肠粉?这个瞎编,太没技术含量了,差评!
另一个说法,将肠粉的知识产权授予了乾隆皇帝,说乾隆皇帝游江南那会儿,受了吃货大臣纪晓岚的诱惑,专门转到罗定州吃龙龛糍。当吃到这种“够爽、够嫩、够滑”的龙龛糍时,乾隆赞不绝口,并乘兴说:这糍并不算是糍吧,反而有点像猪肠子,不如就叫肠粉吧。这个纯属胡说八道,乾隆一辈子就没来过广东,更别说去罗定了。这个瞎编,估计是看电视剧看多了,编的也不够完美,没有捣乱的和绅,差评!
肠粉这种表现形式,倒是与粤东客家地区的特色风味小吃捆粄有些相似,捆粄,用大米做成米浆,然后用铁炊具通过蒸汽蒸成一张类似河粉一样的米膜,做法跟炊肠粉一样。客家人祖上是从中原南迁而来,有人推论因客家地方不种小麦,无面粉可制春卷,客家人用大米磨粉制皮代替春卷,就是现代肠粉的前身,有一定的道理。
与客家捆粄比,离广府人更近的是沙河粉和猪肠粉。将米浆蒸熟,重叠起来后切条,这种表现形式就是沙河粉;将米浆蒸熟,卷铺盖似地紧紧卷成一团后切粒,这种表现形式就是猪肠粉。
肠粉一开始是猪肠粉的简称,后来有人往里加了馅料再卷起来,这是传统猪肠粉的升级版,“苟富贵,必相忘”,为了划清界线,肠粉就专指卷有馅料的,连不放馅料但随便蓬松卷起的粉皮都归入此类,名曰“斋肠”,而猪肠粉就专指传统切粒紧紧卷起的粉皮,这个队友如果还是队友的话,只能是猪队友,所以“猪”字必须保留,以示区别。
据岭南饮食文化研究专家周松芳博士提供的资料,最早出现沙河粉的文字记载,是1928年《统计汇刊》第三期,其中有《广州市米制河粉汤粉工人工资指数表》,记录了自民国元年(1912)至民国十六年(1928)广州河粉汤粉工人的工资水平。最早出现猪肠粉的文字记载,是1911年《抵抗画报》第三期,其中有《华侨的爱国热情(上)》,报道了一名卖猪肠粉的华侨吴标君捐款的先进事迹。这可以说明,肠粉的队友河粉、猪肠粉,在清末民国初年出现了,而肠粉的登场,还要稍待几年。
2007年出版的《中华名吃·广东菜》中认为,肠粉是在抗日战争时期由广州西关泮塘荷仙馆创制。
而1998年出版的《香港特色小吃》则认为,肠粉实际上是20世纪30年代的流动小贩们所制作出来的一种街边小吃,到了后来,才逐渐出现在餐馆里,并搭配了各种馅料。民国时期,正是粤菜点心创新的高光时刻,这个时候受客家的捆粄启发,从创造河粉、猪肠粉上升级,改造成今天的肠粉,逻辑上是成立的,史料上也是支持的。
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肠粉不可能是出自于六祖惠能,也不可能由乾隆命名,连产于罗定都可以否定。从渊源看,它更可能来自于客家的捆粄、广府的沙河粉和猪肠粉,民国时期在广州西关改良而成。清朝时的广州城,分属番禺县和南海县管辖,而西关,属于南海县,到了民国时期,就归属于广州了,所以,肠粉的发源地,罗定、南海,纷纷靠边去!
二、肠粉,你该用布拉,还是进抽屉?
从米浆变成粉皮,必须经过蒸制。肠粉的蒸制,一开始是用扁平竹篮,所以就有窝篮拉肠。将米浆倒在竹篾编织成的扁平篮子上,撒上馅料,再放到蒸笼里蒸熟,这种方法费时费力又占地,现在已经很少有人这么做肠粉了。
取代窝篮拉肠的是布拉肠。把磨好的米浆均匀浇至编织细密的布上,盖上盖子,利用蒸汽将米浆蒸熟。布是制作布拉肠的关键,一般要用“的确良”布,因为它的布质光滑,能够减少粉皮表面的褶皱。但是,的确良布表面的流动性一般,非常容易使粉皮薄厚不均,所以,倒完米浆后要用手均匀地将米浆朝各个方向推,以保证厚薄均匀,这非常考验肠粉师傅的手艺。
随着需求的增加,传统的布拉肠出品还是太慢,于是有人改良了多层蒸屉,也就有了抽屉式拉肠。将米浆倒入铁盘,铺上馅料,再推进蒸笼里蒸制。因为铁盘表面的流动性比较好,所以抽屉式拉肠的出品更加透薄。
不管哪种方式制作,蒸肠粉的蒸炉火一定要猛,这样口感才会爽滑。总有人争论布拉肠和抽屉式拉肠孰优孰劣。其实,决定肠粉口感的,更重要的还是米浆、师傅的手艺和蒸制时间。蒸制工具当然会对口感有影响,但并没有很多人描述的那样夸张。当然,布拉肠对肠粉师傅手艺的要求更高,必须很用心,用心的美食,不好吃才怪,这或许是很多人认为它更好吃的原因。
三、肠粉,是广式的好,还是潮汕的好?
肠粉产自广州,随着早茶文化的推广,上世纪它也出现在潮汕地区。因为海鲜丰富而且民风朴实,潮汕人用自己强大的改良能力,把简单的一条斋肠,丰富成了饱满浓郁的本地肠粉,这种改良,主要体现在馅料和酱汁上。
潮汕肠粉,虽然也是以猪肉和牛肉为两种基本款,但添加的内容,却可以把那些“基本”忽略不计:猪肉肠粉以鸡蛋瘦肉打底,一般主要配料还会加入蚝仔和青菜,有的店还会根据自己的习惯加入豆芽和其他辅料。牛肉肠粉一般不加入鸡蛋,但是会加入沙茶与鲜虾。有的潮汕肠粉店里,还流行在牛肉肠粉里加入番茄或者青椒,牛肉则是使用最有香味的黄牛肉,想想潮汕著名的牛肉火锅,那种香,你懂的!是的,这么多馅料放在一起,面对着它,我总觉得是在吃火锅。
广州肠粉的酱油比起中国大多数地区的酱油,已经很优秀了,但是潮汕肠粉所用的酱油,根本就不是酱油,而是用像做卤水一样的做法做出来的特制酱汁。潮汕肠粉的酱汁由桂皮,八角,丁香,蒜头,酱油,油与其他辅料熬制而成。想想潮汕另外一个赫赫有名的卤水鹅,你再回忆下,就会发现这里面的事情有太多的门道。当然,它们之间还是有区别的,潮汕肠粉的酱料没有卤水那么咸浓,但是又有一点卤水的香味,配合炸好的菜脯(萝卜干),然后一起淋在肠粉上面,这是什么感觉?
潮汕肠粉经过二十几年的改良,成为了潮汕地区具有代表性的小吃,在各个档主疯狂而随意的发挥下,在贪吃的潮汕人民鼓舞下,广东地图上插遍潮汕肠粉的小红旗,潮汕肠粉在广东的地位直线上升,竟形成了与广式肠粉互相割据、互相叫板的局面,如果想挑拨广府人与潮汕人的关系,那就让他们聊聊肠粉。
四、肠粉,好吃的标准是什么?
肠粉,由三部分组成:粉皮、馅料和酱汁。我觉得,一碟好吃的肠粉,应该是粉皮爽滑又有些许韧性,米香浓郁;馅料嫩滑鲜香兼备;酱汁咸甜适中,味中有物又不喧宾夺主。按此标准,对各个地方、各家门店的肠粉进行评判,也就轻而易举了。
与面粉不一样,大米的蛋白质含量低,谷蛋白少,巯基中的二硫键就少,所以不能如面团般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网络。但是,大米中的淀粉,虽然各自为政,但一经加热,淀粉分子就溶解到水中并充分伸展,互相纠缠在一起,形成一个网络,这就是粉皮。
大米中的淀粉,分为直链淀粉和支链淀粉。直链淀粉是葡萄糖分子一个连一个,形成一根长链,支链淀粉是葡萄糖分子连接时形成很多分支。所以,支链淀粉多的大米做的粉皮,更容易互相纠缠,形成网络,这就是韧,而直链淀粉多的大米做的粉皮,就不容易互相勾结,这就是爽。又爽又滑本来就是一对矛盾,怎么办?梗米籼米勾兑就可以做得到,因为籼米直链淀粉含量高,粳米支链淀粉含量高!至于比例和配方,是各个肠粉店的独门绝技,也就决定了肠粉里粉皮的口感。
至于米香,主要是由大米的脂肪含量所决定,这方面,米的品种和米的新鲜度起决定性作用。用东北新米固然米香十足,但同时也粘性十足,蒸出来的粉皮就是软绵绵的,不滑不爽。解决这一对矛盾,也靠新旧米的勾兑,这又是各个店的秘密。
蒸肠粉之前要先磨米浆,磨米浆前要将大米泡三至八个小时,时间的长短,根据大米的构成比例和气温来决定。这是个费时费力的活,于是有人就用粘米粉代替米浆,再加入澄面、栗粉和生粉,这样出品的肠粉,其实口感也很好,不过还是缺少一些米香气。磨米浆也有很多门道,速度慢出不了活,速度快米浆受热熟化,又不是全熟,这种半生熟的米浆会影响肠粉的口感。
潮汕肠粉因为馅料足,所以粉皮必须够厚才能包得住,否则容易露馅。过厚的粉皮不通透,影响形象,也难以做到既滑又爽,在粉皮这一方面,广式肠粉胜出!
肠粉的第二个要素是馅料。从馅料的丰富性来说,潮汕肠粉完胜。但是,馅料也不是越多越好,否则来碟肉炒菜好了,广式粉肠胜在粉皮与馅料高度统一,比较适中,米香肉香互不抢戏,尤其是把肉打成肉滑的那种肠粉,简直就是可以从嘴里略为咀嚼品味,就可一滋溜滑进喉咙里,那种舒爽,既美妙,又适合早餐赶时间的节奏。这个环节,潮汕肠粉和广式肠粉各有千秋,就看你自己的偏好了。
酱汁是肠粉的灵魂,既为肠粉调味,也有自己独立的表现舞台,过于寡淡,则承担不了重任,而过于浓烈,则喧宾夺主,没有酱汁应有的安分。这方面,广式肠粉的酱汁更为沉稳,而潮汕肠粉的酱汁则个性十足,难分胜负。做为一个长期生活在广州的潮汕人,我恨不得同时来两份肠粉,广式的,很符合我对肠粉的审美标准,潮汕式的,又可抚慰我的潮汕口味。
一碟美味的肠粉,背后都是辛勤的付出:从凌晨开始洗米泡米,到清晨磨米浆,长时间的侍候,小心翼翼。蒸制肠粉的火候要十分精确,时间长了粉皮会太老,时间短了馅料又有可能没熟,每一份肠粉背后,都是几年甚至几十年的经验积累。
这是一份充满十足诚意的美食,你确认不来一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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