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看到的所有综艺里学到最多东西的”“韩国综艺已经next level了”……在一档叫做《思想验证区域：The Community》（以下简称《思想验证区域》）的韩国综艺的评论区里，不乏这类带有夸张色彩的好评。

韩国综艺的野心，已经不限于展现力量竞技、网络流量和观众最爱看的恋爱日常了。《思想验证区域》的主旨，和更为严肃的个人公民性息息相关。截至目前，这档理念生存类综艺节目在豆瓣上获得了9.5分的高分。它战胜了《Devles Plan》、《SNL Korea》（第五季）、《恋爱兄妹》等候选作品，斩获“第三届青龙系列大奖”综艺部门最优秀作品奖。

一档以政治生活和对话为中心的综艺，究竟如何在一众节目中杀出重围？

（图/《思想验证区域：The Community》）

分裂与合作：人与人，能互相理解多少呢？

《思想验证区域》导演权成民将这部综艺定义为“一档让在政治、性别、阶层等方面存在各种冲突和争议的人们能有机会聚在一起进行对话的节目”。

节目邀请了12名社会各界的素人参与，其中有精英律师、大数据专家、出身底层的特种兵、女权主义作家、男性杂志模特，甚至还有两名在现实中分属对立党派的政治人士。

综艺开拍前一周，参与者们填写了与社会政治相关的调查问卷，问题包括“美国的黑人歧视在某种程度上有合理的依据”“电影中女性角色的缺失是很严重的问题”“以投机为目的的非居住型不动产买卖交易需要被管控”等，以确定他们在政治、性别、阶层和开放性四个方面的倾向及程度，像MBTI的四个方面一样，划定了各项得分。

朴成珉和金宰燮分属两大对立党派。（图/《思想验证区域：The Community》）

竞争与合作，决定了这部综艺博弈的底色。节目规定，如果准确地猜中其他人的倾向和得分情况，被猜中的人可能会被淘汰，其所持的资金也会被转给猜中者。

与此同时，为了通过多人游戏获得更多的公款和信息资源，12名参与者又必须在9天内组成一个微观的小型社会，以合作的方式达成各类目标。

（图/《思想验证区域：The Community》）

从辩论主题到生活细节，这档综艺中所展露的个人价值取向无处不在。

节目中，因游戏失利导致公款减少，参与游戏的六个人表态，主动退出所得钱财的分配。此时，出身底层的特种兵李昌俊却坚持要让外出的人拿到钱财。

表面上看，这可能是一种人情和客套，实则反映了以李昌俊为代表的这类人的价值取向：多劳必须多得，只有劳动者才有资格得到财富。李昌俊在前期采访中，认为在乎最低工资的人“不付出努力，只想得到最基础的保障”，由此，观众可以了解他的理念和价值体系。

李昌俊的保守倾向明显。（图/《思想验证区域：The Community》）

而在常规流程之外，节目组在参与者中设置了一名隐藏身份的“不良分子”。不良分子的目的在于引发矛盾，制造分裂，让众人的信任崩塌，从而坐山观虎斗，坐享渔翁之利。

扮演“不良分子”角色的律师本杰明并不打算做出明显的挑拨离间举动，反而积极地投入游戏中。原因便在于，在他看来，哪怕他什么都不做，这群人迟早也会产生裂痕和猜忌。

（图/《思想验证区域：The Community》）

不出所料，一次简单的外出活动就让12个人分为不同队伍，也自动划分为两个阵营。在外完成游戏、积累公款的6人有了更紧密的连结，在后续的领导选拔投票中更倾向于投给当天的队友。而留在室内的6人不约而同地聚集在一起，分享自己对不在场的6人的观察和疑点，缔结小范围的同盟。

而在终身领导竞选时，隶属于韩国国民力量党的金宰燮和隶属于共同民主党的朴成珉，在关于“是否要将提供给领袖的100万韩元转让给资金最少的居民一事”上观点各异，由此展开激烈的辩论。

当一群人聚集在一起，分裂或许只是一件迟早的事。

（图/《思想验证区域：The Community》）

《思想验证区域》另一个巧妙之处在于实名与匿名身份的反复流动，以及所展现的人际交流方式的变化。

白天，12名参与者会进行面对面的交流，无论是吃饭还是多人游戏，都建立在明确知道对方身份的基础上。而到了晚上，社区小屋就变成了一个匿名空间：居民以隐藏身份的匿名ID，依次就“性别”“政治”“阶级和开放性”主题进行三对三匿名聊天辩论，获胜方及投票得出的MVP会获得资金奖励。

“这些人能理解对方多少呢？”节目组在旁白中问道。

（图/《思想验证区域：The Community》）

第一次辩论的主题是“性别”，辩题是“在约会中花费更多的男性被认为是很性感的”。正方认为，这是本能且自然的看法；反方则认为，这是社会建构的产物，且不自然。

这个辩题称不上激烈，甚至算是温和。即便如此，在互联网的匿名聊天环境下，参与辩论的6人起初还能正常辩论，到后来逐渐走偏。

一来一回之后，一方认为对方故意将讨论的定义扩大化，另一方则认为对方没有完全理解辩题。在旁观者金宰燮看来，辩论中，“每个人都在自言自语”。

（图/《思想验证区域：The Community》）

参照现实，发生在互联网场域的骂战往往也始于一个辩题，有人支持，有人反对，这本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但讨论的目的往往不是去倾听对方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想法，而是为了说服对方，证明自己的观点才是正确的。因此，互联网的对话时常会沾染上说教色彩，走向对细枝末节的追问，乃至对持不同意见者的谩骂，逐渐离核心议题越来越远。

争端与冲突：在见到具体的人之后消失

在《思想验证区域》之外，女权主义作家河美娜（河马）和男性杂志模特金娜静有一段衍生小采访。两人对不同的女性议题进行表态，如果选择一致，两人可以靠近；如果选择相反，两人则要远离。

两人的搭配，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始于极限》一书里上野千鹤子和铃木凉美的组合——一个拥有智识，一个拥有美貌。当人们听到“男性杂志模特”这个职业，或多或少会在脑海中勾勒出这样的印象：媚男、雌竞、空有身材，等等。

金娜静曾表示“无法理解女权主义”。（图/《思想验证区域：The Community》）

的确，金娜静身上有传统女性的部分：她向往婚姻，渴望组建一个幸福的家庭，希望有一个小孩；认为女权主义过于激进，不想和“女权主义”这个词扯上关系。但令人意外的是，即便在外界看来性别立场、倾向不同的两名女性，在一些问题上仍然具有高度一致性。

在面对“是否认为‘女性化’是一个赞美词”“是否拥有更多女性朋友”等问题时，两人选择了相同的答案。

（图/《思想验证区域：The Community》）

即便她们在某些问题上有着明显分歧，仍然会认真倾听对方的故事和想法。

“我觉得，在我们国家，常常是那些持有极端意见的女性被称为‘女权主义者’。”在对话中，金娜静毫不掩饰自己对“女权主义者”这个词的偏见。

“那你觉得，在那个极端状态下的人，在主张什么呢？”面对在性别议题上和自己理念截然不同的金娜静，河美娜没有表现出激烈的抵触，而是温和地抛出了问题和自己的观点。她解释，自己对女性主义的理解并非停留在“不化妆”“不与男性交往”这样的规则上，认为每一个女性都应该忠于自己的欲望和生活。而金娜静在得知女性剃光头具有象征意义之后，立刻表示，自己也想试试。

她们原本以为彼此之间存在着让沟通难以进行的分歧，但倾听对方的想法之后，才发现自己和他人有时候比预设的更加亲近。

（图/《思想验证区域：The Community》）

《思想验证区域》的绝大多数亮点，集中在对社会议题的讨论、个体与个体之间的争议与碰撞，以及模拟政治共同体的日常呈现上。

小至“记者”拒绝信息共享后其余参与者产生不满和质疑，大至领导权力的派系争夺，社会政治因素贯穿了整个节目。这也是这部综艺如此夺人眼球的原因——冲突和矛盾，天然就是综艺节目最抢眼的buff。

（图/《思想验证区域：The Community》）

然而，整部综艺最神奇的一幕，发生在一个普通的早上。

在经历了前一晚激烈的匿名线上辩论后，河美娜产生了新的思考。她决定率先对大家敞开心扉，展露一部分的自我，希望大家由此变得更亲近。

她拿出了自己收藏的茶叶，为早起的居民依次沏茶。一群在政治、性别、阶层等方面立场不同的人，坐在一起饮茶。此时此刻，这档政治生存类综艺，显得意外的融洽、温馨。

当目光落到具体的人上，许多争端和冲突就被隐藏了。人们能看见的，只有眼前的、和自己相同的人。

（图/《思想验证区域：The Community》）

当夜晚和匿名辩论一同结束，参与者总会在一片祥和中迎来新的一天。左派与右派互道早安，女权人士和大男子主义者一同料理社区小屋的家务，平民和精英一起抽烟聊天。剑拔弩张的气息，似乎在具体的交往之后，短暂地消失了。

人们总是倾向于和理念相近的人相处，省下因争论而浪费的口舌。但某种程度上，这是否让人停留在观念的舒适圈中，而丧失了倾听他人意见和多元碰撞的可能性？《思想验证区域》把这个问题留给了观众。

“虽然以四个标准量化了分数，但其实我们是绝对不能被这个标准范筹化的。我们都是无法被这样的固有偏见去定义的、独特的人。”这是河美娜的体会。

（图/《思想验证区域：The Community》）

作者 张文曦

编辑 谭山山

校对 遇见

运营 鹿子芮

排版 冼晓玲

题图《思想验证区域：The Communi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