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了,宜感性,宜回溯。
1926年,张道藩致信蒋碧薇:为什么我深爱一个女子,我却不敢拿出英雄气概,去向她说:我爱你……她明了这份纠结,无奈恨不相逢未嫁时,遂回复:我劝你把她忘了。
两人交往近半个世纪,互通书信逾两千封。用心至诚,字字关情。虽无夫妻之缘,却是彼此生命中最深刻长久的一笔,也是唯一清流。
性格缘故,蒋碧薇与前夫徐悲鸿一直过得踉踉跄跄,曾经佳话终成恨。1934年两人分居。
抗战爆发后,烽火岁月,她独自带着两个孩子、身兼3份工作、在不断遭日军轰炸的南京城艰难的维持生计,而徐悲鸿此时在广西避难。身为留守人员的张道藩援手相助、温暖慰藉。
战火纷飞中,张道藩准备与南京共存亡,想方设法将蒋碧薇及她与徐悲鸿的孩子送到开往重庆的大轮上。
他的情意终于等到回应,两人一恋30年。
南京重庆,暌远两地,鱼雁往来,络绎不绝,有时伤心满纸,有时情愫万千。张道藩不仅是蒋碧薇的灵魂所寄、情感所依,也是生活中的支撑者。
张道藩为谋求自立的蒋碧薇找寻工作,经济上拐弯抹角助要强的她一臂之力,在她遇到困难时,总是第一时间赶到,对她的父亲儿女也诸多照拂。甚至在蒋父去世前后,张道藩都对蒋碧薇尽了最大的爱心与关切,寿材都是他连夜亲自去购置,又去歌乐山勘定茔地……点点滴滴累积成一份厚重的亲缘。
知己算不得一种正式的身份定义,他不是她的什么人,却也什么人都是了。
|徐悲鸿与蒋碧薇
他们的情谊正式开始时,彼此已走过了人生的半途长路,视对方为灵魂伴侣。46岁时,蒋碧薇与徐悲鸿离婚,50岁时她随张道藩赴台北同住,不顾物议,超然尘俗,度过10年西窗赏月、东篱种花的神仙岁月,实现了多年夙愿。
基于种种原因,10年后,张道藩欲去澳洲探望妻女。蒋碧薇突然警醒,决心促成他的家室团圆。她主动提出去南洋探望外甥,躲过那个“情何以堪”的别离场面。
等她归来,他已做出抉择,搬离他们共同生活的居所。
最后一封信里,她深情回忆了两人四十年的交往,斯爱未泯,他们始终是对方情深似海的知己。
在外人看来,张道藩倦鸟知返,蒋碧薇孤独终老。但情感的内情、隐情,外人又怎会知晓呢。
或许不实现、不摧毁才是爱情最美的样子。
又过了10年,蒋碧薇在医院里见了昏迷中的张道藩最后一面。一年后,她将自藏的张道藩的字画,整理发行了他的书画集,在他辞世周年忌辰日,将书画集分赠亲友。
73岁时,她整理发行了他的剧本集。对故人30多年前的三项嘱托,她始终萦绕于怀,直晚年全部完成,颇感欣慰。
如果人的有效生命是80岁的话(蒋碧薇恰恰是活到80岁),她在前半生的最后一年坠入情网,开始半生苦恋,定然包含着上天的某种深意,或许也是他生之缘的今世预演。
神奇的是,张道藩的心愿——带她去一座小岛,纵使尽一日之欢,也死而无憾;以二人信件为主要材料,将他们的故事,写成一部伟大的小说。
“尽此毕生的相思,完成我们的杰作”——也都一一实现。
在张道藩去世10周年那天,蒋碧薇给另一个世界的他写了封信:“你离开这个苦难的世界已经十年了,我每个月总有几个夜晚会想念你。记得有位朋友问过我,假如你再有这样的遭遇,你会怎样应付?我回答说:我还会像从前那样去做,因为我觉得我没有做错什么。”
蒋碧薇并非美女的代表,也没有柔弱痴缠的依赖,但她却在男性惊叹的目光下,游走在传统家教与反叛女性之间。
她一生追求的是女性爱的自由、解放、勇敢、独立,撇开三人最后的政治归宿,三人的情感脉络为20世纪情感长廊竖立了典型,也为20世纪最有价值的文学形式——情书,留下大量珍贵文献。
有意思的是,国学大师、著名教育家胡适也曾于1941写给蒋碧薇小诗:“山风吹乱了窗纸上的松痕,吹不散我心头的人影”……
性格原因,徐悲鸿与蒋碧薇曾经佳话终成恨,先后有了知己。
在蒋碧薇的自传里,她用不少笔墨写了前任徐悲鸿对才貌双全的学生孙多慈的深情厚谊:
每天早晨上课前,徐悲鸿总会东寻西找些画纸、画片、画笔等带给孙多慈;晚上应酬也常常吃到一半借故上夜课而退席,留下尴尬的蒋碧薇,更让她难堪的是他会趁人不备抓些糖果橘子塞在口袋里,也是带给孙多慈的。
孙父上门拜访,徐悲鸿马上派人去饭店定菜,又破天荒地提议打麻将,“快乐得像疯了似的”。孙多慈大学毕业时,徐悲鸿整天忙碌,先请中华书局帮忙,为她印了一本素描画册到处分送,用以提高她的声誉和地位,又四处奔走,忙着为她争取官费留学,还积极筹备开画展,为她筹措奋斗费用……
徐悲鸿戴过一个极大的红豆戒指。据说红豆是孙多慈送的。他用金子镶成戒指,戒指还刻了隐含了两人名字的“慈悲”二字。
由于孙家阻挠,两人分离,孙多慈全家离开广西。徐悲鸿心力交瘁,先是隐居在黔桂接壤的偏僻矿区八步,不久就下了南洋筹赈画展,售画所得的钱款捐献给了国家。
而孙多慈在王映霞的介绍下,在1940年嫁了比她年长13岁的浙江省教育厅厅长许绍棣。烽火岁月,有情人痴缠多年后,依旧无法得谐夙愿,孙多慈写信给老师徐悲鸿表示后悔和思念之意。
抗战胜利后,徐悲鸿与廖静文在北平正式结婚,在一幅红梅图轴中,孙多慈题“倚翠竹,总是无言;傲流水,空山自甘寂寞“,徐悲鸿见后,只在梅枝上补了一只没有开口的喜鹊。
在听说徐悲鸿去世的消息后,孙多慈为他戴孝三年,许绍棣默许并包容了。孙多慈修养深厚,一生婚姻平淡,但绘画成就非凡,专家称她继承了徐悲鸿的衣钵真传。
徐悲鸿是她的导师、贵人和悲情恋人。廖静文曾感慨:“接触过孙多慈的人,都说她人品好……这是一个悲惨的故事,就是有情人未成眷属。”
纷扰一世,奔腾尺幅间的大师徐悲鸿如此评价自己的人生:“吾生与穷相终始,命也;未与幸福为缘,亦命也。事不胜记,记亦乏味。”
有情人是无须终成眷属的吧!
有首歌叫《到不了》。真的,到不了,才好,也或许这才是一种真正意义的“到”。
我觉得当双方能加速,能刹车,能对彼此的关系边界和情感现状有共识与默契时,就是一段真正有安全感的关系的开启,互相滋养与能量补给,将很难实际结束与腐朽。
所谓知己,不在于床笫间的激情,双方更无产权关系,而是彼此间自有一套解码系统和对应的行为语言破译,将对方视作洪荒时代细胞裂体时自己缺失的那个部分。
风雨同舟,不断拓展彼此生命的维度,成就对方成为更好的自己,这样的情圆润光辉,不在乎形体相连,也无须正名。
而前任也都是爱过的人吧,只是情感链条在某个诡异而脆弱的当口断了。心与心的距离,的确存在天然缘分,无船可渡。成年人不必去问为何不再彼此喜欢,而应该互相默默走远,体面地退出彼此的世界。
或许证明爱过的方式,就是亲眼看着爱,渐渐消失。
雁过无痕风有情,离开也是另一段陪伴的开启。
其实穿过岁月和迷障,若能在经历际遇中汲取精华,就有了心智进阶的可能,就诞生了某种新的力量。情场是江湖,亦是道场。
大多数事情,不是想明白以后才觉得无所谓的。而是无所谓以后才突然想明白的。走吧,就当他(她)是个老朋友啊!
直至去世,徐悲鸿还随身珍藏着早年与蒋碧薇在巴黎生活时,她省吃俭用为他购买的怀表。
而蒋碧薇去世时,卧室里仍挂着徐悲鸿为她作的肖像《琴课》。
|《琴课》(19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