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用水壶

几个月前,我休假回到老家,看到父亲书房的墙上,挂着一个老旧的军用水壶,和我读军校时曾用过的87式水壶很像。起初,我以为这个水壶就是我换07式水壶后带回家的那个,没想到,父亲说那是爷爷留下的“宝贝”。

那天,我郑重地把水壶从墙上取下来仔细端详。原来,那是一款65式军用水壶,除了壶嘴偏小偏长,与我用过的87式军用水壶很像。历经数十载,草绿色的壶身已经没有太多光泽,部分地方油漆脱落,还有几处有些凹陷。铁扣环因为常年系在绑带上,留下了几道红褐色的锈痕。曾被多次拧开、盖上的黑棕色壶盖,边缘磨得发亮……

看着这个水壶,孩提时模糊的记忆从我的心底升起。那时,爷爷的确经常背着一个水壶,蹚过被雨后溪水漫过的土堰,再爬过几个小山坡,到村头的山梁上种地。在他日复一日的劳作下,那些犄角旮旯的“巴掌地”,总会长出红薯、花生、南瓜、芝麻。而这些劳动果实,最后变成了烤红薯、炒花生、南瓜饭和芝麻糊,进入我儿时的肚皮。

“去老屋看看吧?水壶就是从那边拿过来的。”父亲提议。父亲说的老屋,是在我出生那年,他和爷爷一起盖的红砖瓦房。我在老屋生活了18年。参军入伍后,家里搬到新房子,我就很少再回老屋。

看着窗外秋意正浓,我欣然同意父亲的提议。这些年,去老屋的路拓宽了不少,还铺上了水泥。由于家离老屋不远,我们决定步行前往。我背着爷爷的军用水壶,和父亲迎着夕阳,向大山深处走去。

一路上,在边走边聊中,我知道了更多关于爷爷的事情。爷爷是一位地地道道的农民。建水库、修水渠、上山打柴、下河摸鱼、田间地头种庄稼,他都是一把好手。爷爷还本分老实,给村集体当过十几年会计。爷爷的军用水壶,就是那时一位转业回来的公社干部以个人名义赠送的,算是对爷爷辛苦工作的褒奖。

爷爷非常喜欢这个水壶,无论是带头下地生产,还是走家串户核对工分账物,他总会背着这个光荣的“宝贝”。开始实施联产承包责任制后,爷爷年纪也大了,就从“村干部”岗位退了下来。尽管如此,他依然闲不住,植树造林、嫁接果木……每一项劳动对上了年纪的他来说,都是苦差事,爷爷却乐此不疲,累的时候总会敲敲这个水壶说:“它的老主人可比我吃的苦多!”

一路上,父亲认真地给我讲着爷爷的过往。我感慨万千。爷爷没有当过兵,却一直在学习军人能吃苦的精神。我这个当了20年兵的军人,有时候反倒抱怨苦累。轻抚爷爷的军用水壶,我顿时觉得有些羞愧。

不知不觉间,我和父亲翻过了一道山梁,老屋所在的村庄便尽收眼底。小河边零零落落的乌桕,叶色红艳夺目,微风掠过,树梢蜡白的木子(乌桕的种子)不时向我们点头致意;山腰的柿子树很是热闹,红彤彤如小灯笼般的甜柿子大概是熟透了,引得一群喜鹊飞来舞去,叽叽喳喳争相啄食;茶园地头的板栗树就冷清多了,叶子早已掉光,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或许它们正在默默地向下扎根,为来年再次硕果累累而积蓄营养……

乌桕树、柿子树、茶树、板栗树,哪棵树旁没有爷爷曾经辛劳的身影,哪块地头没有父辈“面朝黄土背朝天”留下的汗滴?我想,爷爷的军用水壶,和这些树、这些梯田、这美丽的村庄一样,都成了那一代人和几代人勤劳努力最好的见证。

天色渐晚,四周炊烟袅袅升起。带着不舍,我和父亲离开了老屋。回去的路上,我们还是聊着爷爷。爷爷离开我已有30个年头,我脑海中关于他的记忆少之又少,这次算是对他有了一个全新的了解。回到家中,母亲已经做好了晚饭,父亲连忙把军用水壶又挂回了墙头。这一挂,也挂在了我的心头。

休假结束,回归火热的军营生活,我的内心较从前多了一份踏实感和幸运感。在军旅路上,坚持不懈地走下去,如同父辈那般踏实勤劳,永远保持兵之初那般纯粹,该是件多么快乐而有意义的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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