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为皇帝的诀窍,都写在车站的书摊上

2020年了,世界上还有皇帝么?

除去未被文明世界警察开过枪的落后国度,和那些失去权力的文化吉祥物,皇帝已经是一个极其遥远的产物。

年薪制的日本天皇

在国内,皇帝更多是与小丑和疯子联系在一起,近有给人录生日祝福视频的“汉帝刘厚坤”,远有狂热街头书法家“九龙皇帝”。

“当 代 皇 帝”

但令人费解的是,现在还真有一部分人在现实里做着皇帝梦。

他们不在精神病院,他们在跑绿皮的老火车站的书摊上。

说起车站书摊,可以称作一个城市野生文化的化石博物馆。

书摊的精髓就是一个字——“野”。

低成本、高流动的售书形式,使书摊的产品选择风格鲜明,无限贴近于人民群众的“喜闻乐见”。

它对准顾客的胃口猛烈开炮,挑的都是尖货。

过去脏乱差的绿皮火车站外,光怪陆离的野生书摊,就是曾经人们的“暗网”。

成功连接暗网的人们

在80年代至90年代初,车站书摊上的狠货一般是形如连环画的小人书,在电视剧、电影没有全面开花的时代,人们通过这些失真的画质,还原脑中澎湃的的武侠、历史、警匪与奇幻故事。

《赵子龙催归》《水浒群雄录》《林则徐虎门销烟》《孙悟空大战变形金刚》,这时的主题是英雄,人们刚刚从“集体主义思潮”中走出来,迫切渴望“个人英雄主义”的梦,书摊自然对症下药。

90年代至千禧年前后,改革开放带来了车站书摊的黄金时代,百花齐放,春风拂面,书摊上的内容也开始杂糅,极端猎奇或高度暧昧。

一半是《气功》《香功》《意念治病法》等气功热余温下的特异功能书籍,或者与此一脉相承走向了神秘主义的《未解之谜》《UFO探秘》。

而另一半则是尺度极大、话题毒辣的色情读物。

图片来自《网易看客》

裸露引诱的封面加上令人想入非非的标题,凶杀、恐怖掺杂着性解放,书摊上的这些书可能是最早的本土Cult文学。

常道“食色性也”,吃饱穿暖的国人终究开始了对天性的开发享受。所以,地摊上的玄幻神秘转瞬即逝,擦边球的书摊色情却一直延续至2000年后。

2001年,书摊上的黄书都流传到广州小学生的口袋中,别人看金庸,部分广州小学生看《引狼入房》《老牛吃嫩草》《引诱勾魂》……

2005年,长沙火车站曾打掉一个“色情书摊”,摊主直言“这种书都喜欢看,卖得很好”。

2008年以前,长沙火车站书摊的18禁读物还不是个例,南京、广州、新余、遂宁等车站都有过相关报道。

地摊黄书的特色,是尾页经常印着“六合彩”

2007至2008年,警方开始严打书摊盗版书、黄书。

车站书摊上的黄书开始少了,取而代之的是小说,以及参差不齐的经济学、商学、哲学、历史类书籍的增加。

大杂烩时代

但从根本上说,经济上看不见的手,才是推动着小贩“从黄书到皇书”切换的主要力量。

消费时代萌芽,内卷倾向初发,2008年金融危机后,人们的生存压力开始变大,大到教育程度不高的人群也开始有学习危机,农民工兄弟们也开始想学一些驭人术和管理经。

从2008年过渡到2020年,高铁疾驰而过,跑绿皮的火车站已经被很多人称为老火车站,一截车身被埋进了历史烟尘中。

但书摊上不变的宠儿,还是“帝王文学”。

这些书在地摊上经久不衰,并且齐刷刷指向了一个动机:

“如何成为一个皇帝?”

现在封面上显眼写着“帝王、权谋、智慧、战略、管理”等字样的书籍有多火?

火到你可以在任何一个站前书摊上找到它们。

帝王/君臣/历史类瞩目

精彩的是,这些可以被归类为“帝王文学”的书籍各有千秋,但都有一种看完就相当于你报了一个“帝王速成班”的效果。

而据我观察,火车站上的“帝王文学”书籍还存在南北差异。

北方车站书摊告诉你帝王的故事,南方车站的书摊告诉你做帝王的方法。

北方车站的书摊,大多是帝王列传、王朝历史、领袖往事之类的,其中也有皇帝的花边八卦和奇闻异事。

比如直接“向帝王学习谋略与智慧”,钻研成大事的“帝王学”。

把从古至今,中国封建王朝的所有皇帝都拉出来,挨个给你编成趣味历史小故事。

“华夏一君”“仁厚之君”,每个皇帝都有头衔,后面再加上一句生平或者技能简介,非常像王者峡谷出战前选择你的英雄。

还有一些是以当代著名领导人功过评述为主体的革命领袖经验指导,书中内容更是一种沉浸式的角色扮演,真人版尤里的复仇。

读者开着上帝视角看斯大林、希特勒做出愚蠢决策,掐着大腿恨不能钻进书中取而代之,挥师扫平欧洲大陆。

而关于帝王故事的周边八卦,多数跟女人有关,看进去了你都会为如何管理3000个妃子发愁,这也成了人们在绿皮车烦闷旅途里的丰富谈资。

南方车站的书摊,大多是官场指南、商海会战、权术心得之类的“帝王文学”方法论。

“一步做皇上”在南方朋友的眼中似乎不太现实,他们更相信“先做大官或者富商”,钟爱“开局芝麻官,一刀升三品”的帝王养成实操手册。

着重讲“怎么做官,如何升迁”,知识要点从“借力”到“靠山”都有提及,教你一步步升级打怪走到权力顶点。

在这一类书中,有现代版“李卫当官”之称的《侯卫东官场笔记》出镜最多。

不管是“讲故事”还是“教方法”,其实都反映了人们一种向上攀登的急切心理。

这些在绿皮火车站外书摊上购买“帝王文学”书籍的读者们,似乎空前地渴求捷径信息与翻盘方法。

可“帝王文学”的世界观其实很脆弱,要么不脚踏实地,要么就只能活在过去。

就像范伟当官的“好梦一日游”

读时风云激荡,热血喷张,读罢发现可操作性为0,没有落脚点的激情使人默然饮冰。

就算能全文背诵,普通人也依旧无法解决现实里的复杂境遇,更毋论什么称王称帝。

过去一年,车站的书摊上可能卖出过十万本《侯卫东官场笔记》,但是2019年国内的公考招录比是63∶1。

“帝王文学”虚幻的操控感,就像这些书深陷盗版疑云一样,来去不清,无法捉摸。

梦醒时分,你会发现,老火车站的书摊不是造梦的号角,而是底层打工人的挽歌。

如果说书籍是人类进步的阶梯,那么书摊就是成功人士的僚机。

《马云教你创业》一书中曾说,20岁之前的马云本来还一事无成,但在1983年,他在金华火车站书摊捡到了一本叫作《人生》的书后,彻底觉醒了,誓要上大学。

这次书摊偶拾,成了决定马云人生宏大走向的诱因之一。

刘强东昔日靠卖牙膏盒换钱去镇上看小人书,也使他在物质贫瘠的童年里获得了知识与想象的丰饶。

两位电商教父与车站书摊的风云际会,看似多么风马牛不相及的关联与碰撞。

就像我们的世界总是折叠的。

当你以为所有直男都在虎扑看绿色文学,所有女生都在小红书看凡尔赛文学,所有饭圈斗士和吃瓜群众都在微博上看脏话文学,却往往注意不到,老火车站书摊上的帝王文学仍然是一个庞大群体的精神食粮。

这种帝王文化背后所代表的人群肖像及其文化需求,指向了这个土地上一种深沉的生活。

在时间即金钱的效率时代,那些在老火车站书摊上逗留的,在绿皮火车的摇晃中翻看帝王文学的,为节省少量金钱而甘愿花掉大笔交通时间的人,是人们常说的“低收入者”们。

他们有些可能还用着不能上网的诺基亚1200或者塞班系统的砖头机,花10元钱买一本盗版书打发漫长旅途,是个节省成本的好办法。

2016年,北京交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刊载了一份关于“交通方式选择与旅客时间价值”的调查研究,其中提到:高达68%的低收入人群会选择普快列车出行。

《交通方式选择与旅客时间价值研究 ———以北京-太原客运通道为例》 侯云仙,杨善奇

这就意味着,这些人需要更慢才能抵达终点。

他们的生活也被疾驰的时代远远甩在后面。

他们是农闲时间外出务工的劳动力,往返都市与小城的外地老乡,是从一条流水线到另一条流水线的厂哥厂妹,是从一个铺面到另一个铺面的小贩和服务员。

他们也许是南方人,来北方寻找更好的生活;又或者是北方人,为生计赴一场南方车站的聚会。

“我很想把对乐观的理解,深深地插进你的喉管,每个黑夜来临,你那永远不变低收入的镜头里,永远是春天”

他们看起来总是在赶路,平日低头不语,和不起眼的事物出现在一起。但他们也会有一颗澎湃的心,或者一个遥不可及的梦。

他们同样希望了解政治,谈论权力,在平凡的生活里寻找一种简单活泼的冲击,在磅礴的局势里从困顿平庸的生活短暂逃离。

很多人会戏谑地称他们为“民工政治家”“车厢政治家”。

可有一个不变的真理是:“人过得越不如意,幻想就会越不切实际。”

越无法掌控自身生活的人,就越渴望拥有掌控一切的力量。对于他们来说,权利巅峰的意向就无限逼近于“帝王”或者“皇上”。

就像小镇街头的精神小伙,也会沉迷于“败帝王,斗苍天,夺得皇位已成仙”的激情喊麦。

周国平在《各自的朝圣路》中说:

世界上有多少个朝圣者,就有多少条朝圣路。每一条朝圣的路都是每一个朝圣者自己走出来的,不必相同,也不可能相同。

辗转于高铁、机场的白领社畜,在大厅书店看成功学,期望利用旅途的碎片时间,为阶层跃升大计增加筹码。

头等舱的中产们,在随机杂志上看最新的潮流奢侈品或者有五星级酒店的世外桃源,盘算落地后的免税店消费和带薪年假的去处。

扛着比人高行礼的务工人,行色匆匆,奔跑,跌倒,奔跑,气喘吁吁,眼泪模糊,只有在绿皮火车站书摊上买的那本《帝王术》,能让他津津有味地打发绿皮车厢气味难闻的潮湿时光。

他合上书盖在脸上,在车厢低沉的“哐当”声中睡着了。

额头上的汗珠,渗进了书页的劣质油墨里,封面上正襟危坐的皇帝闪闪发亮。

一句诗歌就这样慢慢进入梦乡,然后越来越嘈杂……

“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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