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耽美文学的创作中,“她”可以是爱情的叙述者、支持者,唯独不能是参与者。
墨香铜臭,晋江文学城签约作者,著有《天官赐福》《魔道祖师》《人渣反派自救系统》等多部长篇耽美小说,微博流行作家超话排行榜中名列榜首,可谓原创耽美小说(简称“原耽”)领域当之无愧的“顶流”。
2024年10月15日,词条“墨香铜臭解锁”登上微博热搜,无数书粉在该词条下庆贺其作品“重见天日”,为何原耽作者及其小说能拥有如此海量的受众?耽改剧的兴衰与耽美小说的流行究竟说明了什么?在耽美的浪潮之下,我们还应思考什么?
一、耽改剧的兴衰与耽美文化的发展
根据百度百科的解释,“耽美”意为“沉溺于美好的事物”,现多作为以男男爱情为叙述主题的文艺作品的统称,也称BL(boy’love),与BG(boy and girl)相对。耽美小说的创作者多为女性,耽美小说或BL剧的受众也以女性为主(这类作品的粉丝多被称为“腐女”)。耽美小说广义上归类为女频小说,是女性创作者为女性读者定制的文化产品。耽美实际体现的是女性创作者和女性受众对男男爱情极致美化的审美幻想,它与现实生活中的男同性恋群体之间的关系其实十分疏远。
耽美起初以文字、文本为主要载体,后逐渐丰富为一种囊括小说、漫画、广播剧、影视剧等多种传播媒介的亚文化。内地耽改剧正是脱胎于一系列在网络平台上颇受欢迎、经历了市场检验的耽美小说。
2016年,改编自柴鸡蛋原创小说《你丫上瘾了》的电视剧《上瘾》播出,但剧集未完整播出即遭下架。国内一般视《上瘾》为国内耽美小说影视化的起点,黄景瑜和许魏洲被视为第一对从寂寂无名走向声名大噪的男男CP。
很少有人注意到,腾讯视频同年推出的电视剧《重生之名流巨星》同样改编自耽美小说,这部由马可、徐海乔等人合作出演的电视剧之所以未能引起广泛关注,更可能是因为这部剧虽然取材自耽美小说,但制作方颇具技巧地将女性角色揉进了几个男人之间的情感纠葛,剧方并没有让两个男性角色“长相厮守”,也正因此,这部剧总体上不被视为一部耽美剧。
《上瘾》之后,较为成功、典型的有2018年朱一龙和白宇出演的《镇魂》、2019年肖战和王一博出演的《陈情令》(改编自前文提到的《魔道祖师》)、2021年龚俊等人出演的《山河令》。自《镇魂》开始,制作方逐渐摸索出一条耽改之路,男男爱情逐渐演变为暧昧的“社会主义兄弟情”。这种既规避风险又精准掌控受众的做法,更像是在《上瘾》描绘男男爱情和《重生之名流巨星》改BL为BG的不同做法中选择了居中调和。
耽美市场的活力引发了影视剧出品方的广泛关注,越来越多的制作公司和男演员在耽改剧红利的诱惑下选择下海,越来越多的原耽作者出售影视版权,耽改似乎要以更一往无前的气魄走进人们的日常生活。
2021年,被粉丝戏称为国内“耽改101”元年的一年,也是内地耽改剧走向末路的一年。2021年9月6日,国家广播电视总局在北京召开会议,要求“严格执行电视剧片酬管理规定,坚决抵制天价片酬、‘阴阳合同’、偷逃税;加强电视剧创作生产正面引导,坚决抵制流量至上、‘饭圈’乱象、‘耽改’之风等泛娱乐化现象”,耽改剧的制作与播出实际上已被叫停。这股热潮就这样无疾而终,许多公司和男演员在资本的赌博中惨败而归,但在长期的发展和传播过程中,耽美早已积累了自己的受众,同性题材的文艺创作不缺流量,粉丝对男男CP之间亲密关系的想象力也从未枯竭。
事实上,耽美仍处于增量市场,虽然耽改剧已受到明确限制,但“擦边”卖腐的影视剧或综艺从未消失。在新浪微博最新的CP超话排行榜中排名前二十的,仅有3对女女CP,其余均为男男CP,每周数据虽略有变化,但比例总体稳定。
此外,日本、泰国等地的腐剧数量正逐年增长,仅2024年,就有数十部泰国腐剧立项或播出,这明显填补了内地耽改剧的空白,吸引了国内一部分耽美粉丝的注意力。《大叔的爱》《到了三十岁还是处男似乎会成魔法师》《消失的初恋》《向阳之处必有声》等早期或新近的日本腐剧也在国内收获了不少关注。由于国内同性题材的影视剧向来是“带着镣铐跳舞”,腐剧成了泰国、日本等地影视剧向外(尤其是向中国)输出的优势项目,豆瓣高分经典泰剧榜的前十名中,八部是以男男爱情为主题的同性题材电视剧,仅以惊悚犯罪为标签的《禁忌女孩》及其续集不属此类。
应当说,不论国内国外,男男CP都是获取流量的捷径或噱头,耽美拥有粘性强、有消费能力且相对稳固的女性粉丝群体,关于这一点,许多细节可以作为例证。《狂飙》热播之时,高启强和安欣之间颇具张力的互动迅速传播;国庆期间,“胡军包场刘烨新片《浴火之路》”的新闻登顶热搜,《蓝宇》中的“军烨”CP重新进入大众视野;脱口秀也未能从这股浪潮中脱身而出,在《喜剧之王·单口季》中,相声演员郭麒麟的搭档阎鹤祥被贴上“德云太子妃”的标签,在不久前播出的电视剧《边水往事》中,郭麒麟饰演的沈星和江奇霖扮演的但拓之间也有一段为粉丝津津乐道的纠葛。
从总体趋势上来看,耽美正逐渐从小众文化转变成流行文化,它席卷不同圈层,体现在文艺作品创作和解读的方方面面。在过去的数年中,耽美文化以影视剧为载体从幕后走向台前,它以更广阔、更无处不在的方式传播,并对人们施加影响。耽美小说的创作处于耽美文化的上游,粉丝对耽改以及男男CP的热情脱胎于她们对耽美小说的热情。这种热情表明,以男性为主要叙事视角的书写已经成为一种相对容易被接受的常见现象。
二、文学创作中“消失的女性”
女性形象的扁平化、女性情感体验的虚无化,不是从耽美小说开始的,我们可以从不同时期、不同类别的文学作品中找到例证。在《西游记》《水浒传》等名著中,女性角色是天使、是妖魔、是欲望的载体,她们穿插在故事中,辅助男性角色的成长和消亡。在《倚天屠龙记》《绝代双骄》等经典武侠小说中,作者的叙事视角对准男性角色,女性角色的情感和人生经历更像整个故事的衍生品。
在长期的叙事或书写传统中,女性的情感是不受重视的,人们通过女性角色在以男性为绝对核心的故事中出现的方式对其进行分析和评价,有意无意忽视了女性角色自身看待世界或情感的方式。耽美小说之所以能脱离传统的叙事或书写传统、成为一个独立的研究对象,是因为男女创作者选择以男性为绝对主角进行创作时的出发点和目的并不相同。
对男性创作者而言,以男性为主要叙事视角的创作方式是天然的,生发自其真实的情感和生活体验,然而,女性创作者之所以写出取消女性视角的耽美小说,乃是因为女性倾向于在相对自由的创作空间中追求摆脱传统男女视角和世俗偏见的、抛却繁衍本能的纯粹爱情。通俗来讲,耽美更像以男性为叙事主体的文艺创作的极致化,女性创作者及耽美小说的受众接受这种文化,是因为她们将男男爱情视为或美化为真正去除杂质的、理想化的爱情,女性在这个故事中往往是“被疏忽”的、客体化的。
在越来越多人批判霸总文里的女性角色缺乏成长的时候,耽美小说已经悄无声息地取消了女性角色在叙事语境中的存在。越来越多的人意识到霸总文学将女性置于被拯救、牵引的低位,却忽视了耽美小说对女性情感站位的剥夺。
近些年来,网文市场中的霸总文学日渐疲弱,耽美小说成了收割流量的利刃。在耽美小说里,所有情绪和故事都借由男性角色来建构和表达,女性角色要么作为无关者退场,要么成为激化或配合男性角色情感发展的工具,彻底丧失了主体性和独立性,驱逐男男CP中作为“第三方”的女性成了常态。
由此,耽美促进性别平等、体现女性话语权的积极意义被削平,女性对女性角色在叙事语境中的退隐渐渐习以为常,在某些极端场景下,女性甚至敌视她们认为“影响”、“破坏”男性角色之间情感关系的女性,这无疑会割裂女性群体,造成女性之间越来越明显的分歧。
三、现实与想象的交汇:女性情感视角的缺失
耽美为女性受众提供了一个广阔的话语空间,在这个话语空间之内,女性品鉴、消费男性之间的亲密关系,也积极主动地为这种亲密关系添加养料。在耽美这个更多属于女性的场域之中,女性把爱情或亲密关系的所有可能性赋予男性,女性形象的片面化、工具化甚至缺失成为常态。“女性作家创造了一个女性享有绝对话语权的文学空间,即耽美文学,但在耽美文学中却呈现出了去女性话语的特征”,这种极具矛盾特质的文学创作值得思考和关注。
言谈和话语的逻辑无形地塑造或改变人们的认知,耽美文学中男性叙事视角的泛滥,使女性更容易从男性视角出发想象和接纳亲密关系,女性角色在女性创作者建构的情感空间里不能独立存在甚至不能存在。
轻率断言耽美是一种“厌女”文化是不公允的,因为很多女性在耽美文化的创作与消费过程中产生了反思性的自我意识,但耽美的叙事语境使人们逐渐习惯女性在虚拟时空或情感世界中的“不在场”,这一问题是实际存在的。
女性借耽美文学解放情感、释放压力,获得无关现实和真相的情感愉悦,这种益处更多是精神而非现实层面的。换句话说,女性的个人形象并未在耽美文化中得到丰富或发展,耽美文化也相对缺乏对女性情感的关注与表达。总体来说,以男性为核心的爱情故事,既统一了女性的创作和表达意识,也扩大了文学创作与女性现实生活之间的裂隙,使女性角色的退隐成为常态。
参考文献:
[1]https://baike.baidu.com/item/%E8%80%BD%E7%BE%8E?fromModule=lemma_search-box
[2]https://www.guancha.cn/politics/2021_09_17_607493.shtml
[3]王瑾.中国文学中的“厌女症”研究[D].华中科技大学,2022.第1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