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4年清明节前夕,我与同事赴曹甸定善禅寺过问庙会一事,乡里管统战的科长,兴致勃勃地跟我们讲述了尉迟恭斩子的传说——尉迟恭率军驻扎曹甸,将违纪的儿子尉迟宝琳斩首,并在定善禅寺的镇海塔旁建了一座小塔压住其头。那小塔就叫压儿塔,定善禅寺西边的村子就叫压儿头。后来,也许是音讹,也许是人们觉得压儿头不吉利,便改成了塔儿头。
塔儿头庄还在,当时属于古塔村。
民间传说直接跟历史名人挂钩,事情又如此罕见,引起我的兴趣,觉得很值得探讨。
这件事正史没有记载。但这不是否定它的理由。正史没有记载或语焉不详、或改头换面的事情太多,野史却往往能反映一些真相。
我觉得这件事的可能性很大。具体分析如下:
一、宝应县志记载尉迟恭的确到过宝应,而且在县城建了两座桥,即孝仙桥和广惠桥。广惠桥后改叫小新桥,至今还在。这说明他完全具备去曹甸的可能性。
二、尉迟恭次子死因十分可疑。
1971年出土的尉迟恭墓碑记载:“公讳融,字敬德”,就是说“尉迟恭”本名应是“尉迟融”,据潘国兄老师告知,“恭”字是御赐的。这里不讨论这个,但按习惯称他为尉迟恭。他有3个儿子,长子宝琳,在父亲去世后袭封鄂国公、上柱国爵位,应该享受正二品的待遇;次子宝琪的下落不确定,碑上无载,网络资料说“早夭”;三子尉迟环做过邳州刺史,正五品以上,时间当在尉迟恭晚年。由此可见,如果斩子传说是真,长子、三子不可能是被斩者,被斩的只能是次子尉迟宝琪。这跟曹甸人的口耳相传不一致。口耳相传有可能张冠李戴。
那么,为什么历史记载会让尉迟宝琪空白,或者“早夭”呢?
首先,这可能是当年尉迟恭有意隐瞒,不让扩散斩子这件事,到长安后也没人公开宣传,别人无从得知,野史就不会留下记录。
其次,家人出于隐讳,让尉迟恭(融)墓志铭的作者用了曲笔。宝琪犯律显然非常恶劣,否则不至于斩首。哪怕已是“公开的秘密”,刻在墓碑中,还可为尉迟恭加一点大义灭亲的“分数”;但这对尉迟恭意义不大,对宝琪、对家庭、家族、对健在的母亲来说,却很不光彩,非常难堪。
尉迟恭前妻苏娬的墓志上,儿子只记录尉迟宝琳一个。但她25岁就去世了,墓碑是死去21年后立的。据专家考证,里面有许多溢美之词,编造了她显赫的家族历史。据说,尉迟恭墓碑里其祖上的“光荣史”也很有编造之嫌。可见历史记载不一定完全真实。
次子宝琪和三子尉迟环应是后妻所生。尉迟恭去世时后妻还健在(姓名无载)。按人之常情猜度,她不会让儿子的不光彩留到丈夫的墓碑上“遗臭万年”。因此,用空白或“早夭”搪塞过去,完全可以理解,甚至是必然会发生的事情。
其三,宝琪官职不高,否则即使尉迟恭及家人不愿意张扬,也会被正史记上一笔。据此也可以排除尉迟宝琳、尉迟环被斩的可能性。
三、找不到曹甸人编故事的动机。
尉迟恭是瑕不掩瑜的正面人物,勇冠三军,功高盖世,也鲁莽率性,连皇上李世民的堂兄都敢送一记老拳。到安宜时可能已是吴国公(后来改封鄂国公),是凌烟阁24功臣第七名,民间抬举他和秦琼为门神。这样的人,当时就名扬天下了,自己不会暗示别人,别人也没必要再给他涂脂抹粉。况且,大义灭亲对当事人其实是两败俱伤的双刃剑。曹甸人没有必要无中生有地编造“斩子”这样惊世骇俗、不近人情的事件替他“增光添彩”。
会不会有人跟宝琪有过节,故意编造他被斩首的情节来泄愤?陈世美是清朝的清官,被两个同学编造了背叛妻子被包公斩首的故事,乃是因二人想让陈世美推荐为官,没达到目的而报仇。曹甸人跟宝琪能有何仇呢?假设真有人受到他的严重伤害,父亲“大义灭亲”倒是顺理成章的了。
四、成双配对的镇海塔仅有曹甸定善禅寺这一孤例。
东台唐建的海春轩塔(俗名叫镇海塔,曹甸复建镇海塔时就以它为蓝本),浙江海宁天宁寺宋代始建的镇海塔,福建石狮鸿山镇海塔(元、明代各一座),山西五台山的明建镇海塔,河北冀州市玉泉山静明园清中期建的镇海塔,上海崇明岛始建于光绪十九年的镇海塔,辽宁瓦房店市元台镇镇海塔,福建太姥山和山东胶州当代的镇海塔,等等,都没有同时建二塔的。大理三塔跟镇海塔不是一类。唯独定善禅寺镇海塔有大小两座,小的跟斩子传说相联系,这不能不让人浮想联翩。
综合以上四点,尉迟恭斩子压儿头的确有难以排除的可能性。
人间往事如烟海,渺渺茫茫探未真。
1400年来,历史为后人留下了无数问号,布下了重重迷雾,也遗存了若干蛛丝马迹,牵引着人们探究的兴趣。但想让传奇变成事实,只能期待历史记载、地下文物的新发现了。
盼方家指正,盼有兴趣者共同探讨。
文/姜春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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