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花书院与忠孝祠碑——探访圣贤的足迹

【编者按】湛若水(1466-1560),号甘泉,明代著名的思想家、教育家、政治家,为明代岭南心学开篇者,他与“心学集大成者”王阳明相交甚笃,二人曾共执明代中叶理学界之牛耳,被时人并称为“王湛之学”。作为广东乃至全国历史上作出过重大贡献、影响力颇大的思想家,湛若水的学术成就亟待进一步挖掘、宣传,澎湃新闻·私家历史特别推出系列稿件,探寻甘泉文化遗迹、解读甘泉学术思想,深化读者对这位先贤及其故里广州增城的了解与认知。

湛若水生于增城,人生最后的足迹也落在这里。访古探今,驻足于南香山上,山风习习,走在三四百年前的莲洞书院遗存之上,再见增江水流,忠孝祠碑出土之所,不免慨然于先贤圣人之迹——岭南,是山高水长的岭南,亦是道学深藏的岭南。

广州增城南香山上的莲花书院遗址

沙贝硕儒:湛若水的家族史

湛若水家族世代居住在增城西南的沙贝村,今属增城新塘,明清时属绥宁都、甘泉都。明代时,湛氏已是沙贝村的大姓。据湛氏家谱,始祖湛露,原为福建莆田人,因于元时任职广东道德庆路总管府治中,而迁居沙堤——即沙贝。湛露之子晚丁(1292-1352),任县主簿,敕授将仕郎。两代为官,奠定了湛氏在沙堤的社会根基。之后,晚丁之子湛怀德因有功于明朝的平叛行动,令甘泉都居民免于充军之难。这一义行不仅载于县志,备受称颂,还在嘉靖年间,受到朝廷旌奖,受封“护国保境义士”,并立祠祀。虽说这一旌奖,与当时湛若水官居显位不无关系,但也是实实在在地有功于一方,可以说,湛氏三代至于明初已成为当地望族。

到了湛若水的祖父湛江,他是一位商人,靠着农桑养殖和纺织业积累财富、家业日隆。湛江不仅财力雄厚,而且心怀仁义,不忘惠及乡里,“岁稍值歉,辙出谷行贷,约以年丰入谷,而薄其息,乡人德之”。湛若水的父亲湛瑛早逝,妻陈氏对湛若水的成长影响至深。

照家谱所述,陈氏与湛氏都是增城的世族,门当户对。湛瑛去世后,家道中衰,陈氏携诸子女依靠母家而居,“餐粝衣敝,日夜犹切切以训子为事”。陈氏并不敦促湛若水继承家业,而是令其读书入仕,前往江门从学于白沙先生陈献章。湛若水中举后,陈氏在仕途上对儿子也多有砥砺。据说,湛若水曾顾及母亲而不愿远游,居家十余年,是陈氏“强之使北上”,后湛若水入职翰林院,又想弃官回家侍奉老母,陈氏为不耽误儿子的仕途,毅然北上,逾年,病逝于京师。

最难能可贵的是,母亲陈氏延续了湛氏之家风,在乡里间继续湛家作为增城望族的慈善事业。她命湛若水建立义仓,以惠及乡之贫者:“遣命籴谷七百石为本建义仓于坟所,以济甘泉、清湖二都之贫者,曰:‘使乡人世世惠湛氏之德也。’”湛若水晚年在沙贝村建立的独冈书院,就是利用义仓羡余之资延师主教,以教授乡之俊秀子弟。义仓以外,陈氏还提出设立义田,以接济家境贫困的小宗族人。不得不说,硕儒可敬,其母亦可敬。

湛若水雕像

莲花书院,更见“海阔天空”

莲花书院坐落在增城南香山,清初岭南三大家之一的屈大均在《广东新语》中说:“广州有三樵,曰东樵,曰南樵,曰西樵。”南樵,也就是南香山,与东樵罗浮山和南海西樵山并为粤中“三樵”。南香山靠近珠江口,濒临南海,当地人讲天气晴好之时,驻足南香山巅远眺,可见虎门大桥。胜景从来如此,清代即有人在揽胜南香山之后,留下诗句:“一曲娥眉横海上,南樵风致胜东樵”。所谓“峨眉”,也是南香山一古称。清雍正时,文渊阁大学士蒋廷锡重新编校《古今图书集成》一书。其中《广州府部汇考》记述广州所辖各县山川风貌。此时增城归广州管辖,该书在介绍增城山川时有娥眉山条目:“娥眉山,一名南乡岭,在县南七十里,清《湖都通志》作南樵山,极高峻,周迴百里,上有丹室下有石庵。湛文简建书院於此,曰莲花书院,上有霍文敏墓。”湛文简,就是湛若水,文简是其谥号。

莲花书院的兴建,在湛若水留下的文章中多有提及。莲花书院始建于嘉靖十五年(1536),此时正是湛若水休假南归之时。增城是湛若水的家乡,所以莲花书院的建设与湛若水后来参与的一些书院建设不同,在这里,他的规划更全面——这一点从如今莲花书院的基址遗迹中可见一斑,而山路崎岖,人力有限,历经年建设,莲花书院于嘉靖十八年前后完工,次年,湛若水开始在这里授课讲学。

莲花书院遗址

所谓“莲花”之得名,湛若水的《娥眉莲花洞开创书馆记》一文中有所回答:“自娥眉之西北登其巅,十余里,以至东南,则俯见豁然一洞,后如屏,左右如椅,中有一茎如梗,垂若芙蓉然。广明叟曰:‘此非所谓莲花乎?’”在历史文献中,莲花书院的名字又有莲洞书院、莲花洞书院之称,所谓“洞”,就是步入莲花书院路上的湛子洞。湛子洞,显然因湛若水而得名,湛若水则因其形似莲花而甚是喜欢,在《再宿莲洞有作中》他说:“吾爱峨眉山,峨眉淡不如;吾爱莲花蕊俗以此洞似莲花,故名之云。”莲花洞(湛子洞)附近,“泉水潺潺出乎两崦之间,合而南,东出乎石淙”,莲花书院就落座在泉水间,面朝东南,溪水环抱。有山有水,树木丛生,花飞蝶舞,实在是个好地方。

“湛子洞”摩崖石刻

2016年广东考古文物研究院对南香山进行了考古调查,在今天莲花书院坐落的台地东南发现有“湛子洞”摩崖石刻,在台地西北又有“海阔天空”“中主石”“小坐石”“大坐石”和“皷石”等石刻,在莲花书院西南又有霍韬夫妇合葬墓、霍勉斋家族墓,湛若水墓则距离莲花书院遗址约五千米。与文献所载一致。据广州文物考古研究院专家所刊发的文章介绍,莲花书院是湛若水在家乡创建的重要书院,也是迄今为止广州乃至整个岭南地区保存得最好的明代书院遗址,是湛若水创办的众多书院中唯一经过考古发掘且保存较为完整的重要遗址。在文物保护专家的建议下,增城对莲花书院遗址进行了保护和开发。今天,游人来到南香山森林公园,拾级而上,走在悬空的游览步道上,即身处于三百多年前湛若水讲学授课之所,莲花书院遗址目前不是封闭展示空间,驻足其间,山风拂来,海阔天空,别有意境。

笔者自是不知“海阔天空”勒石之初,是有何深意,而以后来人心态猜度,一者大概是看到眼前之风景油然而生的心旷神怡之情,再者甘泉之学讲“静坐”,如此环境之下,由景入心,海阔天空也可以看作一种学问之心境,人生之心境。白沙先生与甘泉先生,师徒二人,虽然说前者仕途不顺,后者官运昌达,但最后的人生都在归乡讲学中落幕,“海阔天空”,也许是师徒共同的心境。

莲花书院遗址

忠孝祠碑背后的大历史

增江河畔的忠孝祠,是为祭祀明代大儒王阳明的先祖王纲、王彦达父子所建,“洪武年间因靖潮寇,(王纲)父子贞忠大孝,合应崇祀;于城南门外天妃庙改立忠孝祠”,始建于嘉靖七年(1528)。嘉靖三十二年(1553),在湛若水的倡议支持下重修忠孝祠。所谓忠孝祠碑,就是湛若水主持重修忠孝祠时所立的《重修增江忠孝祠记》碑。如今,“忠孝祠”石匾与忠孝祠碑在增城有关部门的努力下,都已经被发掘出来了,得见天日,石匾藏于增城区博物馆,石碑拓片也已由专家完成,碑上文字如文献所载。两件文物的出土,都是研究湛若水和王阳明的重要文物,也是增城历史文化的见证者。

“广东参政王公传”碑拓

忠孝祠石匾

简单地说,从“忠孝祠”石匾与忠孝祠碑中可见的是多重的历史面相:首先,从中可见王阳明先祖之事迹,而“靖潮寇”事迹背后所勾连的是一个更大的历史图景,它与增城有关,与岭南有关,与整个中国南方开发史有关。其二,从中也可见传统的宗祠文化。宗祠文化在中国历史悠久,上可追溯至周代,而至于宋代,在朱熹提倡下,家族祠堂日益成为中国传统文化一重要景观。而经年历久,如今的祠堂景观,总体上说中国南方保存得相对更好。至于为什么,这当然又与地方的文化特性有关。其三,回到我们的主题——湛若水,忠孝祠碑当然是湛若水与王阳明友谊之见证,而且前述的“文化特性”“传统”当然也体现在湛若水的身上,他本身就是中国传统文化之精英,他的家族史、思想史自然与传统中国密不可分。这么讲,还是简单了,但展开说,实在是个太长太长的故事,对于每一位来到增城的游人,甚或是土生土长的增城人来说,以脚步丈量城市、以阅读增广见闻,才是体味这座城市深厚历史的最佳途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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