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展翎
《母亲的直觉》是一部精彩的心理惊悚电影,晕染着一种迷人而危险的气息。影片改编自芭芭拉·亚伯所著的小说《Derrière La Haine》,翻拍自2018年的比利时电影《亡命母侵》(译名),是摄影师出身的班诺特·德霍姆的首部导演作品。
悬疑的设置从不在刻意的“反转”之上
作为令不少观众爱恨交织、欲罢不能的一种类型,恐怖片一直是电影创作中独具魅力的存在。事实上,很多世界级大导演都对恐怖片创作情有独钟,这是因为恐怖片的类型元素最贴近电影艺术文本的特性。与其他艺术形式相比,电影的视听语言对叙事节奏的深度介入、对叙事时空的重塑能力,都使悬念的制造和氛围的渲染更具艺术延展的可能性。
希区柯克就是在恐怖片创作中发现了悬念制造对电影语言的决定性意义——他对蒙太奇剪辑等电影语言的探索影响至今。库布里克、波兰斯基、大卫·林奇等也都希望借助恐怖片的创作范式,来探索电影语言的极限。而与传统恐怖片通常直接表现血腥、暴力或恐怖形象不同,心理惊悚片更侧重于通过多维叙事来深入探寻角色的精神世界,为观众制造心理悬念和紧张情绪,故而也更加考验导演驾驭视听语言的功力。大卫·林奇执导的《穆赫兰道》就堪称心理惊悚片中的经典之作。
与《穆赫兰道》多视角、多时空的非线性叙事不同,《母亲的直觉》采用的是相对常规的线性叙事。整部影片的叙事节奏沉稳干净,既没有拖泥带水,也没有旁枝末节,一条简洁有力的叙事链条串联起了整个故事:上世纪60年代的美国,爱丽丝(杰西卡·查斯坦饰)和席琳(安妮·海瑟薇饰)本是生活富足的中产家庭主妇,两人是邻居,并且儿子的年龄相仿,颇多的共同之处让她们逐渐成为好朋友。然而一场意外的悲剧,让两人之间的信任走到终点,在相互的愧疚、猜忌与偏执中,人性的深渊逐渐显现……
影片的叙事视点基本设置在爱丽丝身上,以爱丽丝的主观视角来经历、审视和分析整个事件。因此就剧作体量而言,爱丽丝这个人物似乎呈现得更为丰满细腻,相较之下席琳则显得单薄,但这也正是剧作结构的巧妙之处——两个身份相近、性格相似的母亲角色,其实本就互为镜像、互为对照,一方之所以能用直觉感知到另一方的阴谋,恰恰是因为自己的内心也会萌生同样的想法。相互之间太了解对方,让这场心理对决变得更加危险且微妙。
爱丽丝和席琳就像是一位母亲的一体两面,在善与恶之间不断犹疑、转化,人物心理充满复杂性和层次感。而这种复杂性所带来的真相的不确定性,才是建构心理悬疑的核心要义。悬疑的设置从来都不在刻意为之的所谓“反转”之上,人性的脆弱、偏执与善变才是令人悚然的。
两位奥斯卡影后的对手戏火花四起
在主线叙事之外,编剧和导演也使用了诸多剧作技法来增强悬疑感。例如,爱丽丝怀疑席琳偷换简奶奶的心脏病药物而导致了她的死亡,所以爱丽丝将药盒藏在了柜子里,结果突然发现不见了……不久之后,爱丽丝的丈夫又解释说是他拿走了简奶奶的药瓶——导演先是使用麦格芬手法(注:麦格芬手法是一种电影的表现形式,它表示某人或物并不存在,但又是故事发展的重要线索,是希区柯克最常用的一种电影表现手法),而后又使麦格芬手法失效。一起一落之间,有效地调动起了观众的期待和怀疑,使悬疑感陡增。
影片使用大量对白来推进叙事和展现人物的内心世界。这对演员的表演是不小的考验,要求演员情绪的起承转合、台词的对位要精准流畅,且要兼顾到与对手演员的准确衔接。安妮·海瑟薇一改往日甜美的银幕形象,饰演了一个因遭遇丧子之痛而不能自拔的母亲,在偏执扭曲的复仇心理之下,不动声色地去布局杀人——尤其是在最后对决的生死时刻,席琳周身都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压抑气息,一度将影片惊悚悬疑感推至高点,展现出强劲的表演能力。
与席琳的强烈反差相比,杰西卡·查斯坦饰演的爱丽丝则更为细腻丰满——从对好朋友产生怀疑,到揭开谜团过程中的自我犹疑,她把一个母亲内心的猜忌、试探、惶恐和脆弱,呈现得丝丝入扣,入木三分。两位奥斯卡影后之间的对手戏可谓火花四起,情绪节奏衔接得精准且丰富,营造出极具压迫感的焦灼气氛。
华丽的复古感与人性的黑暗
导演班诺特·德霍姆是摄影师出身,对镜头运动有着娴熟的调度能力。影片以爱丽丝第一视角为主,来呈现片中人物的心理恐惧与猜忌质疑。在开场第一场戏,席琳过生日的场景中,导演就充分利用室内窗户和窗帘的遮挡来营造偷窥感,这也奠定了整部影片影像调度的基调。
除了对画面构图、镜头运动的熟稔掌握之外,专业摄影师往往对光的使用也颇为讲究。从某种意义上说,光称得上是电影艺术的第一要素,是影像画面赖以存在的基本媒介——因为正是光的作用让观众得以“看见”电影画面;同时,光也是一种构图或造型的审美手段,电影导演在创作中也常常会利用布光的美学设计来引导观众的注意力和感知方向。因此,光既具有表现性也具有表意性。
《母亲的直觉》现场照明以硬光和顺光为主,视觉上具有光照通透的效果,加上两名主妇明媚光艳的服饰和妆容,整体画面呈现出华丽的复古感。同时,过度强调的明艳色彩,又与窥视视点以及故事中层层递进的人性黑暗形成了强烈的叙事反差,极具戏剧张力。
此外,电影是声音和影像一起流动的艺术,恰到好处的配乐往往能极大地拓展影片的艺术表现空间。本片多使用单调性的小调曲式来配乐,很好地烘托了紧张悬疑的气氛,完成了情绪烘托和叙事提示的功能,让观众沉浸其中。
与很多心理惊悚片所乐于使用的留白式开放结尾不同,《母亲的直觉》留给观众的是一个确然且充满罪恶感的尾声:明媚而刺眼的阳光下,席琳与收养的西蒙(爱丽丝的儿子)在海滩“快乐”地嬉戏玩耍——晃动的窥视主观镜头令观众与戏剧场景之间的“第四堵墙”轰然坍塌,故事仿佛就发生在你我身边……阳光在海水的映照下折射出迷离而深邃的光彩,却令人不寒而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