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黎荔
最近,河南邓州汲滩大桥附近出现了蜉蝣大爆发,密密麻麻的蜉蝣,铺天盖地,漫天飞舞,只要一阵风吹过,就会看到蜉蝣就像是下暴雪一样,纷纷飘坠,似落英,似黄花,一夜之后就集体死亡了。
其实,蜉蝣并非朝生暮死、只有一天生命,从卵到稚虫,蜉蝣会在河底蛰伏三年,大约更换20次“外衣”,才会化为亚成虫,亚成虫出水之后,再经过24小时蜕皮,才会成为飞行的“成虫”。从这方面来看,蜉蝣的寿命也没有那么短暂。但在人类的观察角度看,成虫蜉蝣只有一天的寿命,可谓朝生夕死,短命之极。中国有句古话,“浮生一日,蜉蝣一世”,就是哀其生之短暂,所以蜉蝣也俗称“一夜老”。
古人们经常会将蜉蝣写入到诗词中,我印象最深的是《诗经》中的一首,名为《国风.曹风.蜉蝣》,描写了蜉蝣朝生暮死的脆弱和可悲:
“蜉蝣之羽,衣裳楚楚。心之忧矣,於我归处。蜉蝣之翼,采采衣服。心之忧矣,於我归息。蜉蝣掘阅,麻衣如雪。心之忧矣,於我归说”。
衣裳楚楚,衣服采采,麻衣胜雪,美好的词儿都给了这小小的蜉蝣,但一句又一句的“心之忧矣”,一唱三叹,往复回环,整首诗的基调是多么的不快乐啊!在“心之忧矣”后面,还要不停地追问:我将如何安排人生的归宿?我的人生归宿究竟在哪里?我去哪里寻找人生的归宿?——对于生死的问题,始终无法给出令人心安的解答,所以全诗只能被无尽忧伤所笼罩。记得张爱玲小说《倾城之恋》中,范柳原说《诗经》中的“生死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是最悲哀的诗,因为生死离别,半点由不得人支配,人们却偏偏要说一生一世,“好像我们作得了主似的”。我倒是觉得“蜉蝣之羽,衣裳楚楚。心之忧矣,於我归处”还要更加悲哀。二千多年前,敏感的诗人早已借这朝生暮死的小虫,写出了脆弱的人生在消亡前的短暂美丽,以及对于终须面临的消亡的无限困惑。
在成虫蜉蝣只有一天的生命里,它们会做什么事情呢?它们会以热烈的姿态,投入到一场盛大的求偶舞会,交配、产卵、然后死去。舞会时间会持续多久呢?待到成熟阶段,爬到水面的草上,蜕壳变为成虫,这只是第一次蜕壳,接着再蜕第二次壳,才能振翅高飞,寻找配偶,在空中飞舞着交尾,将卵产在水中,完成其物种的延续后,生命就结束了,真正属于蜉蝣的舞会时间只有3个小时左右。在这3个小时的生命高光时刻,蜉蝣忙忙碌碌,为爱痴狂,完全不饮不食。科学的解释是成虫蜉蝣没有口器,所以在成虫期间不会进食,完全依赖身体储存的营养为生,在我看来,这完全是一种向死而生的生命设计,因为没有明天自然不需要进食了,因为奔赴死亡一切都归于简单纯粹。
对于成虫蜉蝣来说,它们只有一个目的:虫生太短,只够相爱。它们在空中尽情飞舞,展示自己的美丽风采,通过集体婚飞,完成传宗接代的使命。基因恒久远,一颗永流传,把自己的基因传下去,然后它们的生命就有了意义,也就可以无憾地终结了。这一天,为爱而生,尽情展示自己的华丽与鲜艳,尽情与自己心爱的伙伴融为一体,即使最后为爱而灭,也无怨无悔。产卵繁殖是生命联接生与死的桥梁,在无尽而又短暂的一刹那,蜉蝣们已一瞥生命的终点、世间的声色、宇宙的永恒。
真想在这边的河面上也看到大群蜉蝣飞舞,驻足欣赏那透明纤柔的翅膀在夕光下折射出的光芒,看翩跹的蜉蝣们在水上热烈地相爱,同时也在无止尽的告别。人类相比于蜉蝣,活得时间够长的了,现在一般能活80多年,也就是三万天左右,但相比于人对生命的贪恋程度,这肯定远远不够。天地之间,人也渺如蜉蝣,望着时光巨轮头也不回地驶过,唯有珍惜当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