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尺素寄哀思】昔日的柏油马路 少了她送别的身影

和妈妈视频,她说刚刚去了外婆家,说完后又立即改口说是舅舅家,愣了片刻,突然想起,外婆去世已经有两年了。

两年了,记忆深处的外婆还是那么熟悉。每次看到卖鞋的,妈妈他们都要驻足许久,挑来挑去想选个小码的、适合外婆小脚的女鞋给她穿。每次,聊起天,姨妈她们都会说:“以前,妈妈说……”好像所有的一切,都发生在昨天,历历在目,挥之不去。

外婆是传统家庭培养出来的女性,心灵手巧,吃苦耐劳,缝衣做饭,下地干活,样样都不在话下。小时候每逢过年过节,面粉在她手里魔术般地变成了一个又大又酥的油炸麻花,又大又圆的月饼,还有孩子们喜欢的花、孙悟空、小老鼠……邻居们看了赞口不绝,孩子们见了爱不释手。每次忙碌半天做出好多,然后送给自己的女儿、外孙家,送给城里的外甥侄女家,送给自己的哥哥姐姐家。那时候,我们一群小孩子拿着外婆捏的小动物,舍不得吃,互相比较着,日子也这样欢喜地流淌着。

外婆是个很重视礼节的人,有一次家里去了客人,小小的我不懂事,傻傻地坐在沙发上看客人,外婆瞬间严肃地说:“客人来了不知道站起来打招呼,小孩子家一点都不懂事!”那个声音在我耳边环绕了很多年,直到今天,还时不时地想起来她说这句话的样子和声音。

忘了是什么时候,一向勤快的外婆病倒了,她开始步履蹒跚,神志不清。一次雨后她不小心滑倒,从此,昔日的岁月和人好像开始在她脑中默默被橡皮擦去,除了自己的儿女,她开始变得不再认识我们其他人,每一次见了我们,都要在旁人的介绍下,她的记忆才好像慢慢被唤醒,然后跟着旁人叫一下我们的名字,眼睛静静地看着我们,慢慢地抬起手,缓缓地抚摸着我们的胳膊,含糊不清地说一句:“都这么大了啊!”

在我们离开的时候,一如既往地,外婆跟着走出来,一边看着我们远去,一边追着我们走。外婆家村口有一条长长的柏油马路,外婆每次在那条柏油马路上送我们很远很远,直到她在我们的视线中变成一个不断移动的黑点。外婆病后,仍然坚持送我们 ,尽管她步履越来越蹒跚,行动越来越迟缓……这样的画面从小看到大,从没认真想过其中的含义,也从未想过珍惜。

后来我上高中、上大学,离家越来越远,见外婆的次数也越来越少。忘了哪一次回家去看她,她已经躺在床上,吃喝拉撒都需要别人照顾,而她的记忆,仿佛完全被清除。大家都说她为子女儿孙操劳了大半辈子,也该这样享享福了,可是,她仍然用干瘦的手把别人喂给她的罐头有气无力地推开,看着旁边的孩子们,含糊不清地说道:“你吃,嗯~,你吃。”大家把她抱在院子里的沙发上让她晒太阳,她静静地躺在沙发上,一只胳膊慢慢伸到地上,我把它扶上去,她散漫的眼神看着我,想要说什么,又说不出来。我们向她告别回家去,她无神的眼睛一直看着我们,像是在目送。再次走在柏油马路上,昔日的柏油马路仍然时不时有人走过,可唯独少了她小小的、瘦弱的身影。

之后的每一次去看她,大家背地里都说她不行了,随时准备后事吧。每一次我偷偷地看着她,总怕这是最后一次这样看她,心里默默祈祷着,希望还能多看她几次。每一次放假回家,妈妈都说去看看外婆吧,万一哪天就看不到了。这样的场景重复了很多次,慢慢地,这一切都变成了日常。

前年暑假的一天傍晚,妈妈接到舅舅的电话,电话里头的声音有几丝慌张。突然间心里就很难受,妈妈匆忙出去后,我的脑海里开始疯狂搜寻上次见面的时间,可是一时间好像失忆了。

以前每次见面都怕是最后一面,拼了命地想记住外婆的容貌,可当死亡真正来临时,我却连最近一次见面都忘了,甚至记不清她的样子。

外婆去世后,有一次看到了诗人余秀华写给她逝去的父亲的诗《茧》,因为感同身受,所以每次读的时候总是忍不住泪流满面,又到一年缅怀故人的清明节,只好借诗里的几句话送给那个世界的外婆以托思念:不赞你以伟大/但愿你以平安/不会再见了/外婆/再见/一路/你不要留下任何标志/不要让今生一路跟来。

作者: 赵倩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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