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今年一月底落下帷幕的巴黎高定时装周中，“时尚老顽童” 高缇耶 (Jean Paul Gaultier） 宣布从T台退休了。

就是这位被抬到空中的蓝衣服老爷子

也许你不熟悉这位老爷子的名字，但你一定熟悉他设计过的作品。

比如麦当娜1990年 Blond Amibiton World Tour 巡演时，一战成名的尖锥形胸衣：

身着锥形胸衣的麦当娜，展示出了女性的身体美，也展示出了女性的肌肉力量，像一名身披铠甲的女战士。用麦当娜的话来说：“从此以后胸衣无需藏在外衣下面，它让我能够表达我自己。”

女性力量正是高缇耶老爷子时尚哲学中的一贯主张。“ 20世纪60年代萌芽的女性性自由，在高缇耶为麦当娜的巡回演唱会所设计的锥形胸衣中达到了顶峰。”时尚评论家Suzy Menkes说。

这个设计成为了时装史上不能忽略的经典，被各路明星反复致敬。比如Lady Gaga在锥形胸衣上改装了喷火器和机关枪；

在电影《家有喜事》中，张曼玉也身穿尖锥胸衣出场，也成为亚洲电影名场面之一。

不仅鼓励女性力量，高缇耶还是无性别主义的坚定支持者。

2000年张国荣的热情演唱会，一度被称为“中国演唱会最高水准”，当时张国荣身上穿的六套服装全部出自高缇耶老爷子之手——

这些演出服装的一大重要特点，就是“无性别”。羽毛装、贝壳裙、高跟鞋、透视服，配上一头及腰黑发，高缇耶和张国荣联手演绎了“从天使到魔鬼”的演出主题。

代表天使的白色羽毛装

身穿闪光鱼鳞装的人间美少年

代表“魔鬼情人”的黑色透视装和漆皮裤

尽管这次演出被《时代周刊》称作“热情与时尚的完美结合”，但可以想象，把这套去性别化的装束放在2000年的亚洲，还是过于挑战主流审美了。张国荣因此遭到了香港媒体的围攻： “穿裙子不男不女”“披头散发像贞子”。

张国荣没有认错：“我觉得有时候，做到我这个级别的艺人，只能再做一些开先河的事情。”他也是高缇耶合作的第一个中国艺人。

高缇耶对“无性别主义”还有更多更强烈的表达。他不管不顾服装的性别分界，给女生打造超大垫肩、尖锥形胸罩等强大的形象，给男人穿上设计繁复的蕾丝裙子，给女人穿上大号西服，阳刚中透着阴柔，阴柔中又透着阳刚。

蕾丝男士裙装和宽肩女士西服

他还曾是“爱马仕黄金时代的缔造者”，设计了备受追捧的“爱马仕最贵单品”铂金包。他就任爱马仕设计总监的2003年-2009年间，爱马仕的股价翻了一倍有余。“高缇耶之于爱马仕，如同老佛爷之于香奈儿。”

在法国设计界，高缇耶被称作“enfant terrible”，法语中的意思是玩世不恭、不守常规的叛逆天才。

这位老爷子也着实对得起这个称号：身为一个鼓励女性力量、支持无性别主义、反对“美”的设计师，他一生都在和主流作对，并乐此不疲。

特立独行的童年： 从一只跨性别泰迪熊开始

高缇耶叛逆的苗头从童年就开始出现。

估计爹妈做梦都没想到，那个还在摆弄玩具熊的小屁孩，脑子里已经开始出现对性别意识的反叛。

他7岁便完成了自己第一件跨性别作品——一件穿锥形胸衣的泰迪熊。

“锥形胸衣最初不是为麦当娜设计的，第一个穿上它的是我的泰迪熊”，高缇耶在一次采访中说。小时候的高缇耶一直想要个洋娃娃，但父母却说洋娃娃是女孩子的玩具，小伙子不能玩，并给他买了属于男孩的玩具，一只泰迪熊。

高缇耶对这种性别的预设很不服气，凭啥男孩女孩的玩具还不一样？于是他给小熊取名为娜娜，并宣布这只熊是女生。为了显示娜娜的女性特质，他把报纸捏成了尖锥状，并用别针固定在娜娜胸上，成为了尖锥胸衣的雏形。这也是高缇耶设计的第一套衣服。

也正因这件事，让高缇耶心里的性别理念开始觉醒：男生和女生，本不应该有什么不同。

这只跨性别的泰迪熊成为了高缇耶服装设计生涯的第一个模特，他痴迷给娜娜穿上各种各样的女式服装，还开始尝试画设计稿。

中学时代，高缇耶喜欢一个人坐着画画，而不像其他的男孩子一样踢足球。那时候的他经常被男同学欺负，说他“娘娘腔”。老师也不太喜欢他，觉得画画是不务正业。有一次高缇耶上课画画被老师抓住，老师要求他把画订在衬衫上当众展示给大家看——

他画的是一个穿着胸罩、网眼丝袜的女人，灵感来自在外婆家看的电视节目《疯狂女郎秀》。老师本以为这种略带羞辱的行为能惩罚他，没想到这幅画获得了很多同学的喜欢，甚至隔壁班的同学也跑来问他能不能再画一幅。

在同龄人的鼓励之下，高缇耶意识到了自己的设计天赋：“人们因为我的画而喜欢我”。从那以后，他开始持续画画，并每年两次向品牌寄出自己的服装设计稿，但一直石沉大海。

直到18岁时，高缇耶遇到了皮尔·卡丹。

皮尔·卡丹对他说：“虽然画稿很粗糙，但我能看出你的潜力”，决定聘请他做设计助理。于是这个没受过科班训练、纯靠天赋和热情的“野路子设计师”高缇耶开始了自己的服装设计之路。

无性别主义： 服装从来不该分男女

给泰迪熊穿上胸衣的那个顽童从未从他心中消失，高缇耶最有影响力的设计理念莫过于他的“无性别主义”。他始终在颠覆时尚中男性化和女性化的严格规则。

高缇耶提过一个著名的问题：“到底什么是男性化，什么是女性化？为什么男人不应该表现出他们的脆弱和敏感，女性不应该展现出自己的聪明和力量呢？”

最典型的是他对海军条纹的使用——这种条纹原本叫布列塔尼条纹，来自1858年法国布列塔尼海军，当时白底蓝条的针织衫是水手们的标准穿着。 原版的蓝色条纹一共有21条，代表拿破仑的每一场胜利。 1889年后，这种布列塔尼条纹衫被大批量生产，很快便在工人群体中流行，是男性力量的象征。

可可·香奈儿第一个将这种条纹设计用于女性服装，而高缇耶用它赋予了女性更强的力量，让它火遍全球。他 在自己的男装、女装设计中都大量使用布列塔尼条纹，甚至将它变成了自己独特的符号和标志。

超模Gigi Hadid身穿蓝白海军条纹上衣

他还对社会给予的性别角色提出了强烈的质疑，一手掀起了男士裙装的浪潮。

1984年的秀“And God Created Man”，他让肌肉强壮的男性模特们穿上裙子走T台。

这个概念在当时登上了《纽约时报》，被认为“可能会是时尚史上的重大突破”。但也引起了不小的争议, 人们觉得这种做法过于越界了。

高缇耶抛出了一个问题：既然Coco Chanel（可可·香奈儿）给女孩穿上第一条裤子，让女性被从束腰和裙撑的扭曲中解放出来，让更多男装造型元素出现在女性的衣橱里，那如果女人穿裤子没问题的话，为什么男人穿裙子不合适呢？这符合男女平等的标准么？

他推出了男式短裙，自己也经常穿短裙亮相，强调无性别的观念。连蕾丝、胸衣这些元素也会用在男性服装设计中：

高缇耶对于性别理念前卫开放的态度，很大程度上来源于儿时祖母对他的引导。在他大概11、12岁的时候，祖母给他看了一本关于克里斯汀·迪奥的书，里面有提到克里斯汀·迪奥是同性恋。

当时的他有些不解，祖母便告诉他，男生也可以和男生在一起，你可以爱上罗密欧也可以爱上朱丽叶，这都没有关系。

祖母给了高缇耶很大的影响，他相信人们不应该因为自己的性别而受到行为的束缚。高缇耶说：人们的性别由自己的内心决定，而不是由穿在身上的衣服决定，因为服装本来是无性别的。

你们认可的“美”，都是错的

不仅关注性别，高缇耶还在挑战社会对“美”的一切规范。

在上世纪70年代，时装界挑选模特的“标准答案”就是金发碧眼、高挑瘦削的白人女模。在职业发展的初期，高缇耶曾向主办方推荐一名黑人女模特，理由是这名模特有漂亮的曲线和强大的感染力。却被主办方一口回绝：“我们的主要客户是美国人，如果用了黑人模特，衣服就会有卖不出去的风险。”

高缇耶愤怒了，他离开这家公司，决定创立自己的品牌，要在自己的秀场上创造美的多样性和包容性。1991年，高缇耶在法国解放日报上登了一则广告，为自己的春夏时装秀招募模特：

“寻找非典型的模特，面部毁容者也可以申请。”

“当我选模特的时候，我喜欢展示各种各样的女性。有曲线的美丽性感的女性，少数民族的女性，雌雄同体的女性。我不想在我的作品中只有一个特定的女性形象，我想呈现真实存在的东西。男性也是如此，这是我的态度。”

的确，他的秀场有很多“非典型”的身体，你会发现一切美的“标准”都被打破了，模特们不再受到肤色和体型的限制，黑白胖瘦、男女老少都走在同一个舞台上，他们也无需练习统一的台步。

高缇耶告诉他们： “只需要用自己本来的步伐，像在人行道上散步一样就好。

他曾邀请摇滚朋克乐队The Gossip的主唱Beth Ditto，一个超大号身材的女孩做服装秀开场，也曾经让跨性别大胡子超模Conchita Wurst、澳大利亚变性超模Andreja Pejic走上自己的秀场。

朋克乐队主唱Beth Ditto为高缇耶2011年的时装秀开场

高缇耶秀场的老年模特

高缇耶秀场上的纹身模特

奥地利变装皇后Conchita Wurst与高缇耶的合影

在今年1月刚刚结束的告别大秀上，高缇耶依然合作了许多“看起来并不年轻漂亮”的模特：

“当人们在观察人和物的时候，通常会被别人眼里什么是美和丑的准则绑架，陷入单一的审美困境中，我的作品就是要挑战这些准则。”

性别不是问题，肤色不是问题，体型和年龄也全部不是问题，这就是高缇耶的美学。

在高缇耶老爷子的告别大秀上，他依然在展示着自己对胸衣的执着，由世界最著名的脱衣舞娘Dita Von Teese展示的绑带紧身胸衣：

以及法国超模Noemie Lenoir带来的锥形胸衣：

与其去赞美高缇耶“拥抱差异和多元”这种空话，我们更相信，高缇耶就是在用自己的设计告诉人们 ： 你们用来描述“美”的一切标签，都是错的。

最后，虽然他宣布从秀场退休，但他依然会继续自己深爱的服装设计事业，只是下一步要去做什么，依然是个迷。但相信他一定会继续叛逆下去。

可千万别停啊，这世界的“美”已经过于刻板和无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