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OGE 部门在追求效率的同时，不应以牺牲科研自由和长远创新为代价。
当 3,400 多名科学家纷纷站出来，甚至不惜辞去院士职务，要求英国皇家学会开除马斯克，我们不得不问：马斯克究竟做了什么，让整个科学界如此震怒？
伦敦帝国理工学院教授 Stephen Curry 致皇家学会会长的一封公开信，已有 3,494 位科学家联名签署
2025 年 1 月，当特朗普高调宣布将由马斯克等人接管即将成立的政府效率部门 (DOGE) 时，美国人民欢呼这是「政府官僚体系的末日」。上任不到一个月，这位科技巨头便迅速展开行动，对联邦政府的开支削减毫不留情，关机构、裁员工、消除合同……美国国际开发署 (USAID)、美国国立卫生研究院 (NIH)、教育部、美国国家科学基金会 (NSF)、美国国家航空航天局 (NASA) 等将近 30 个政府机构被波及，这也间接影响到科学、医学界及其他领域的正常研究——由于联邦资金援助的不确定性，以麻省理工为代表的高校纷纷暂停教职招聘、缩减博士招生，一些机构持续多年的研究也面临「中途夭折」的风险。
随着马斯克的行为愈加肆无忌惮，越来越多科学家表示担忧，并将其视为「对科学的威胁」。
「AI 判官」的危险性，让科研界躺着也中枪
DOGE 部门的成立源于对政府庞大开支与冗杂官僚体系的不满，以美国国防部为例，其曾花费 2.117 亿美元买新家具、3.2 万美元更换 25 个咖啡杯、数十万美元购买肥皂分配器…….这也印证了特朗普在一次采访中的预测：「我们将发现数十亿美元、数亿美元的欺诈和滥用行为」。
特朗普与马斯克在白宫接受媒体对 DOGE 的询问图源：Bloomberg
为了避免美国政府走向「破产道路」，亿万富翁埃隆·马斯克开始了美国联邦政府历史上最激进的开支削减，并期望通过现代化联邦技术 (Modernizing Federal Technology) 和软件使政府效率和生产力达到最大化。
据 DOGE 官网显示，通过裁员、取消项目合同、减少欺诈支出、减弱机构监管能力等措施，他们预计已节省 1,050 亿美元，这也意味着，每个纳税人将有机会得到 652.17 美元的「退税红包」。
DOGE 官网记录的节流金额，数据更新于 3 月 5 日
截止目前，这场风波对将近 30 个政府机构造成了严重打击，其所涉及的美国国家科学基金会 (NSF)、国立卫生研究院 (NIH）、国家航空航天局 (NASA) 等，长期在医学、数学、计算机科学、AI、社会科学等领域进行研究，还给高校提供资金支持，在 DOGE 行动的冲击下，这些机构实施了大规模的经费削减和裁员，间接导致了麻省理工、加州大学等多所高校暂停教职招聘、缩减博士招生，一些持续多年的研究也面临「中道崩殂」的风险，这引起了科学界的强烈抵触。
3 月 3 日，AI 教父、诺贝尔物理学奖的主 Geoffrey Hinton 公开发出警告：马斯克正在对美国科研机构造成巨大破坏，要求皇家学会将其开除。马斯克对此不屑一顾：「只有懦弱、没有安全感的傻瓜才会关心奖励和会员资格」。但或许是为了不引起更大的争议，他在后面紧接一句：「话虽如此，哪些具体行为需要纠正？我会犯错，但会努力改正」。
与此同时，许多科学家对马斯克依赖 AI 工具来决定政府机构的裁员规模和预算削减幅度的行为表示担忧。
据 Washington Post reported 此前报道，DOGE 正在使用通过微软云访问的人工智能软件去分析教育部的敏感数据（员工信息、援助学生信息、财务数据等），以调查该机构的每一笔资金支出，比如寻找合同、补助金、工作旅行等费用流向的异常信息（重复、低效开支等），意图取消所有对运营不重要或法律要求不明确的工作，以保证与特朗普政府的「效率至上」目标一致。据悉，DOGE 团队计划在许多部门和机构复制以上流程。
由于 DOGE 团队的 AI 专家没有政府工作经验，且大多处于 19-24 岁之间，很多人对此表示抗议。Code for America 首席执行官 Amanda Renteria 认为，打造有效实用 AI 工具的前提是，需要对用于训练它的数据有深入的了解，而新成立的 DOGE 团队明显不具备这一点，一旦遇上幻觉、偏见问题，他们可能无法发现这些错误。
马斯克与 6 名年轻的 DOGE 成员图源：凤凰网科技
马斯克已经承认 DOGE 可能会犯错，比如，他们解雇了负责核弹的人然后又紧急召回，取消了埃博拉病毒 (Ebola) 预防项目又立即恢复……「我们不会完美，但是当我们犯错时，我们会很快改正」，马斯克又用这个理由来堵住悠悠众口。
当科学遇上「效率至上」，自由探索就成了奢侈品
DOGE 部门的使命是提高政府效率，他们追求的是能够量化的、立竿见影的成效。然而，科学机构，尤其是那些从事基础研究的机构，他们的目标是追寻那些潜在的、未知的突破，这些研究通常无法用规定标准去衡量。故而，当「效率至上」遇到科学研究，科研人员或许会被迫于追求速成、可量化的研究，而忽略那些需要时间沉淀、具有长远意义的研究。届时，马斯克口中所谓的纠正已经迟到。
据外媒报道，过去，美国国家科学基金会 (NSF) 每年的预算为 90-100 亿美元，历来为美国 1,800 家机构的研究提供资金支持，支持着美国大学近 80% 的基础计算研究。DOGE 要求 NSF 等机构裁员 25%-50%，并考虑将 NSF 年度预算从 90 亿美元大幅削减到 30 亿美元（arstechnica 报道）。为此，NSF 领导层暂停了新的拨款，此外，还将约 1 万个研究项目的拨款标记为「待审查」状态，这些项目的命运由此「摇摇欲坠」。
图源：NSF 官网
回顾历史，所有的研究都非一蹴而就，许多看似无用的、未立即显现实际价值的研究项目，将在很多人、很多年的共同努力下才能引领重大变革，如今被广泛用于材料加工、医疗、通信、核聚变等领域的激光技术就是如此。早在 1917 年，激光的原理就被爱因斯坦发现，但直到 1960 年，世界上第一台激光器被 T.Maiman 制备成功后，激光技术才获得了异乎寻常的飞快发展。
激光图源：维基百科
被誉为继原子能、计算机、半导体之后人类又一重大发明的激光技术，从最初构想到真正展现价值经历了数十年时间，如果 DOGE 在当时就存在，可能会以「效率」为名进行削减。同样，如今被砍掉的某个 NSF 资助项目，也可能正处于通往清洁能源或人工智能未来突破的关键阶段。
同样地，一旦默认了政府的功利性、应用性研究需求，那科学家将面临有史以来最大的挑战——不再是问题定义的主导者，而是在政府划的限定领域内研究，自由探索将成为奢侈品。
过去，科学家们凭借其对特定领域的多维度观察，提出该领域存在的问题，并开辟新的研究方向，这种方式孕育了许多改变世界的创新成果。正如上海交通大学谢伟迪教授所言：「定义问题比解决问题更重要」。但显然，如今科学家们正在失去自由探索的权利。
例如，约翰·霍普金斯大学的神经科学 Rick Huganir 对美国国立卫生研究院 (NIH) 将要削减 40 亿美元成本的措施感到震惊，因为 Huganir 的研究几乎完全依赖 NIH 的资助。Huganir 于 1998 年发现名为 SYNGAP1 的基因而在研究界闻名，约 1% 的智力障碍儿童携带该基因的突变，他一直在努力开发药物来治疗这些孩子。「我们可能在未来几年内找到一种治愈这些孩子的疗法，但这项研究将受到影响。任何延误我们研究的事情，都会对这些孩子的父母造成毁灭性打击」，Huganir 表示。
对于这些从事敏感或者小众研究的科学家来说，DOGE 行动的实施将会极大地打压他们的生存空间。对此，美国计算研究协会表示，「DOGE 的某些做法是短视之举，将破坏美国的创新能力和技术领先地位，然而，其带来的成本节约却微乎其微」。
以史鉴今，AI 教父 Geoffrey Hinton 的「心酸人生」
我们不排除，尽管缺乏政府资金的支持，仍然有一群人默默坚守在自己的领域，前面提到的 AI 教父 Geoffrey Hinton 就是其中的一位典型代表。
Geoffrey Hinton图源：Radical
Hinton 出生于英国伦敦，作为神经网络的坚守者，他毕业的时候正值人工智能的寒冬期。当时，英国相关部门调查发现，人工智能研究未能实现最初的承诺，即许多成果未产生重大影响，于是，政府决定减少投资。与此同时，神经网络作为人工智能的一部分，理所当然的被边缘化。因此，Hinton 不得不离开家乡，辗转于美国和加拿大等地。
如今，我们所称的人工智能大多基于深度学习。然而，深度学习的基础——通过反向传播算法训练，早在 1986 年就被 Hinton 提出。但是，由于他的研究方向被边缘化，这项成果在 26 年后才获得认可——2012 年，Hinton 提出的深度卷积神经网络 AlexNet 在 ImageNet 图像识别挑战赛中夺冠，深度学习迎来重大突破。
和 DOGE 行动何其相似，如果当时政府未如此果断地削减投入，进而影响科研界的态度，人工智能或许早已迎来爆发性突破。这可能也是 Hinton 对马斯克如此反对的原因之一。
「科学无国界，惠及全人类」是 2023 年中国政府在《国际科技合作倡议》当中发出的呼吁，过去很多年，我们一直在践行这一点。比如 Hinton 在英国面临困境，就去美国和加拿大的高校任职，继续其研究，遗憾的是，DOGE 部门对此并不认可，他们出台了一系列政策，削减对外国、特别是中国的研究资助。比如，要求 NIH 取消对北京大学、中国医科大学分别 170 万美元、13.5 万美元的医疗研究补助等。因为官员们认为，美国纳税人的钱不应该用于资助其他国家的研究，而应该重新分配给国内机构。
与此同时，由于 DOGE 部门对国家海洋和大气管理局 (NOAA)、美国疾病控制与预防中心 (CDC) 等机构做出了一系列限制，一些关键领域数据集将不再向大众公开，在 AI 飞速发展的当下，这些举措会严重阻碍科研进步和技术革新。*NOAA 包括国家气象服务局 (NWS) 及其庞大的观测系统，该系统为商业天气预报公司提供免费数据。
图源：earth 网站公告
对此，中国科学院院士高福表示：「我与美国科学家经常交流流行病的数据和情况，这是一个相互学习的过程，但现在的情况令人担忧，牛传播禽流感等传染病数据不再公布，CDC 官网不仅停止更新还删除了许多健康数据，美国的病毒学研究缺乏支持，资料和信息不全、数据不共享，导致研究和监测跟不上，这种情况可能加速下一次全球公共卫生事件的到来」。
马斯克的「我行我素」
「虽千万人，吾往矣」。即便面临众多人的抵抗，马斯克依然「我行我素」，这种特立独行的风格在让他成为焦点的同时，也引发了诸多质疑。
马斯克旗下拥有人工智能公司 xAI、电动汽车制造商特斯拉、火箭发射公司 SpaceX、脑机接口公司 Neuralink 等众多企业。随着他深度介入政府机构，外界不禁担忧：xAI 是否会因其掌握大量政府数据而在 AI 行业竞争中占据不公平优势？政府使用的 AI 工具与 xAI 之间是否存在潜在的利益关联？以及，马斯克是否会将其所具备的权利用于对 Neuralink 「开绿灯」，减弱其伦理审查的压力？
对于这些问题，马斯克只是断言：「如果有冲突，我会回避」。不过，这样的声明似乎并未完全消除公众的疑虑，反而让更多人开始审视这位科技巨头与政府之间的边界关系。
参考资料：
1.https://www.foxnews.com/politics/1300-coffee-cups-8000-overpay-soap-dispensers-show-waste-doge-locks-pentagon-elon-musk
2.https://www.washingtonpost.com/nation/2025/02/06/elon-musk-doge-ai-department-education/
3.https://edition.cnn.com/2025/03/04/tech/doge-ai-government-cuts-expert-concerns/index.html
4.https://edition.cnn.com/2025/03/01/world/doge-analysis-musk-usaid-intl-latam/index.html
5.https://mp.weixin.qq.com/s/Hq-zokCj-f-hy6lQ3QweAA
6.https://www.theatlantic.com/ideas/archive/2025/02/nih-nsf-science-doge/681645/
7.https://www.rdworldonline.com/nsf-layoffs-in-2025-deep-budget-cuts-headed-for-u-s-research-sector/?utm_source=chatgpt.com
8.https://www.theguardian.com/us-news/2025/feb/27/elon-musk-conflicts-of-interest?utm_source=chatgpt.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