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rt Basel 2025
一转眼，又到了一年一度的巴塞尔艺术盛典。这个夏天，瑞士巴塞尔再次成为全球艺术界的焦点，近九万名藏家、策展人、艺术家和观众汇聚一堂。从VIP预览日开始，展会现场便人潮涌动、气氛紧张。藏家们低声洽谈，艺术家调试装置，社交媒体博主在镜头前定格造型——而今年，整个展会似乎比以往更“狂”也更“准”：更加全球化、更加聚焦，也更值得深思。
以下是凤凰艺术为您带来特约记者丁如许从巴塞尔前方发来的实况报道和独家专访。
▲ 2025巴塞尔展会精彩现场图集 ©️Art Basel
▲ 2025年巴塞尔艺术展巴塞尔展会现场 ©️巴塞尔艺术展
▲ Art Basel Messeplatz 广场现场 ©️丁如许
2025年，Art Basel迎来了289家顶级画廊，其中包括20家首次参展，预计将吸引创纪录的观展人数。展会依旧以 Galleries 为核心，同时延续 Unlimited、Statements、Feature、Edition 等多个单元，并首次推出全新板块 Premiere。
尤其值得关注的，是一些正在悄然壮大的群体：亚洲女性艺术家。她们不再是展位边缘的“多元化指标”，而是真正站在主展区、Unlimited、Feature 等核心板块的正中央，参与、引导，甚至重塑当代艺术的语法。
▲ Art Basel 标志性建筑 ©️丁如许
▲ 巴塞尔艺术展瑞士巴塞尔展会现场，“意象无限”展区，2025 ©️一条艺术
▲ Unlimited 意象无限展区排队 ©️丁如许
▲ 2025年巴塞尔艺术展巴塞尔展会“城艺之旅”和“意象无限”展区现场 ©️巴塞尔艺术展
面对快速变化的艺术市场和更年轻、更价值导向的新藏家群体，巴塞尔今年新设 Premiere 板块——这是十多年来首次加入的新展区，聚焦近五年创作的超当代表现。无论是气候危机、AI伦理、性别与身份，还是后人类景观，这些作品纷纷回应着全球最前沿的问题。
与此同时，Basel 也在拓展版图：
▲ 位于多哈的M7 ©️巴塞尔艺术展
2026年2月，巴塞尔艺术展将首次登陆多哈（Doha），展现其从欧美走向更广泛文化地缘的战略企图。
▲ Katharina Grosse 作品《CHOIR》 ©️丁如许
今年的 Messeplatz 格外显眼，由德国艺术家 Katharina Grosse 使用她具有代表性的喷枪绘制将广场喷绘成紫红与白交织的巨型地景——作品《CHOIR》覆盖面积超过五万平方米，打造出一个介于梦境与现实之间的过渡地带。这是首次由绘画艺术家接管整座广场，也为本届 Basel 奠定了极具视觉张力的序幕。在瑞士夏天灿烂的阳光下，色彩(insert description), 观众们纷纷驻足拍照，无不为之惊叹。
而这场艺术盛宴，才刚刚开始。
▲ 2025年巴塞尔艺术展巴塞尔展会，佩斯画廊呈献的巴勃罗·毕加索的作品
《Homme a la pipe assis et amour》现场 ©️巴塞尔艺术展
巴塞尔艺术展上艺廊们将呈献最顶尖的艺术品。今年的亮点包括佩斯画廊（Pace）带来的巴勃罗·毕加索（Pablo Picasso）晚期巨作《Homme à la pipe assis et amour》（1969），以及琼·米歇尔（Joan Mitchell）1969年的抽象画作——她如今终于被广泛认可为开创性的抽象表现主义大师。同样，Yares Art将展出其同辈艺术家海伦·弗兰肯特尔（Helen Frankenthaler）的《Swan Lake I》（1961）。Di Donna gallery将呈献利奥诺拉·卡林顿（Leonora Carrington）的《Sueño de Sirenas (Mermaid’s Dream)》（1963），这是一幅不同寻常的三联画，配有雕花木框；而立木画廊（Lehmann Maupin）将带来海蒂·布赫（Heidi Bucher）难得一见的作品：一件材质脆弱的大型乳胶空间拓印作品。这些杰作鲜少在博物馆之外露面。当然，这仅仅是冰山一角。
▲ 2025年巴塞尔艺术展巴塞尔展，Unlimited 意象无限
Unlimited 一直是 Basel 最具实验精神的展区，呈现超大尺幅、跨媒介、多维度的沉浸式作品。今年的“意象无限之夜”将于6月19日晚举行，届时展厅将延长开放，观众可在夜色中深入体验装置、表演与影像。
以下几件作品尤其值得关注：
Arlene Shechet 《Midnight》午夜
▲ Midnight 午夜，Basel Unlimited 展区现场 ©️丁如许
由Pace Gallery带来，展出于 Unlimited板块 Booth U25
谢切特呈现了一件大型铝质雕塑作品《Midnight》，以柔和的橙粉色调构建出一个横向延展的异形结构，既像是外星生物，也暗示着某种身体性。作品一端似乎与地面镶嵌，另一端则朝天举高，营造出一种“不受重力束缚但又重压存在”的视觉张力。通过材料与色彩的对话，让雕塑同时具备技术性之美与身体性隐喻。该作品正是谢切特在大型雕塑中混合即兴感与工艺控制的代表。
Nadira Husain《The Haunted Museum》幽灵博物馆
▲ The Haunted Museum 幽灵博物馆，Basel Unlimited 展区现场 ©️Art Basel 官网
Nadira Husain纳迪拉·胡赛因的《幽灵博物馆》由柏林 PSM 与沪尔空间（Hua International）联合呈现，以三联巨幅木板画构成，鲜艳且充满幻想地重构了埃及艳后纳芙蒂蒂的形象：她身穿 Adidas 运动服，以一位普通移民的身份出现在今日德国街头。作品以幽默而犀利的方式，将殖民时期文物掠夺的历史转译为当代寓言，并对现实中的归还问题发出提问。在轻盈的画面背后，是对归属、凝视与文化权力的持续追问。它之所以引人注目，正是因为作品用看似轻盈的方式切入严肃议题，让历史与当下在视觉寓言中正面相遇。
Félix González-Torres《无题（Go-Go舞台）》
▲ Felix Gonzalez-Torres, "Untitled" (Go-Go Dancing Platform),1991. Photo courtesy of Hauser and Wirth and the Felix Gonzalez-Torres Foundation. Photo: Stefan Altenburger Photography Zürich. © Estate Felix Gonzalez-Torres.
在观众沉浸于艺术的感官包裹之中时，Unlimited单元中，美国重要观念艺术家 Félix González-Torres 的《无题（Go-Go舞台）》（1991）悄然上演：一位身穿银色短裤的 Go-Go 舞者，在灯泡围绕的平台上短暂现身、又迅速退场，无声地扰乱着展场秩序。创作于艾滋病危机的背景下，作品以最克制的方式回应了身体政治与性少数群体的“被观看”与“被在场”。它真正值得凝视的，并非舞者的动作，而是那份在欲望与权力之间被精准调度的沉默张力。在展厅的喧嚣之中，观众被突如其来的亲密与失落瞬间击中。
Arcangelo Sassolino《Everyday Life》日常生活
▲ Arcangelo Sassolino《Everyday Life》日常生活 ©️丁如许
由常青（Continua）画廊带来的 Arcangelo Sassolino装置作品《Everyday Life》聚焦在日常压力之下的脆弱与坚韧：一块沉重的花岗岩悬压于钢架之上的钢化玻璃上，似乎随时可能坠落或破裂。这种极简却充满张力的结构，通过材质间的物理对抗，悄然映射了人在不稳定状态下的内在承受——那些无声的重量与持续维持的“平衡”。透光的玻璃与不透明的石材在空间中构成冷静的对峙关系，隐喻着力量与脆弱、可见与不可见之间的张力结构。Sassolino 的作品不动声色，却在呼吸之间逼近崩溃边缘，直指当代生活中被默默承担的结构性压力。
Walid Raad《Sweet Talk: Commissions (Beirut)_Solidere 1994–1997》
甜言蜜语：贝鲁特城市重建委托计划（Solidere 1994–1997）
▲ Walid Raad《Sweet Talk: Commissions (Beirut)_Solidere 1994–1997》©️丁如许
在全球政治持续动荡的语境下，巴塞尔艺术展并未回避敏感议题。黎巴嫩裔艺术家 Walid Raad （Paula Cooper Gallery 和 Sfeir-Semler Gallery）这件多屏影像装置，表面梦幻，实则深埋苦难与批判。他以虚实交错的图像与叙事，持续挑战历史的单一视角。作品基于流离失所者拍摄的影像资料，记录了战后贝鲁特“城市更新”的进程：建筑被拆除、瓦砾被倾入大海、原居民被迫迁离。这些不断循环的影像如幽灵般回荡，提醒我们：历史不会被清除，它只是换了一种方式继续存在。
▲ 2025年巴塞尔艺术展巴塞尔展会，nasa4nasa在“意象无限”展区演出现场 ©️ 巴塞尔艺术展
此外，“意象无限”展区精选了67件博物馆级别的大型作品，涵盖影像与行为艺术。开罗舞蹈团体nasa4nasa将带来每日现场表演。馆藏级的作品包括Martin Kippenberger的《Transportable Subway Entrance》（1997），这是其“METRO-Net”愿景的具象化呈现——他曾设想建立一套覆盖全球的地铁网络；还有费利克斯·冈萨雷斯-托雷斯（Félix González-Torres）的《Go-Go Dancing Platform》（1991），该作品深入探讨了身体的现实处境，以及二十世纪八九十年代弥漫的社会氛围。
▲ 2025年巴塞尔艺术展巴塞尔展会，Martin Kippenberger在“意象无限”展区展出的作品《Transportable Subway Entrance》（1997）现场 ©️ 巴塞尔艺术展
▲ Galleries 主展区 现场图片 ©️丁如许
在经历上半年市场波动之后，Art Basel 2025 的主展区依然集结了全球最具影响力的 291 家画廊。无论是蓝筹重器、拍场热作，还是鲜活的当代创作，画廊们以清晰的策展逻辑与明星阵容回应外界对“瑞士版巴塞尔是否仍具中心地位”的质疑。
▲ Gallery Hyundai, Seung-taek Lee 的个展现场 ©️丁如许
Gallery Hyundai 本次聚焦韩国先锋艺术代表 Seung-taek Lee 的个展式呈现。这位93岁高龄的艺术家，其作品正受到藏家高度关注，市场也意识到他可能未来无法持续创作他经典的“非雕塑”创作，以绳索、石块与线性结构构建出一种看似脆弱却张力十足的空间联结。
▲ Helen Frankenthaler, Evil Spirit, 1963. ©️Maris Hutchinson/Courtesy Gagosian
Hauser & Wirth展位呈现 Philip Guston、Louise Bourgeois 与 Arshile Gorky 等重量级作品，其中 Guston 的《Migration》（1978）开价高达 750 万美元；Gagosian 带来 Helen Frankenthaler 罕见的1963年油画《Evil Spirit》，估价接近 500 万美元。David Zwirner、Pace、Thaddaeus Ropac 等亦延续往年配置，从 Marlene Dumas 到 Picasso，意图在夏季市场节前重新定调。
尽管巴黎秋季展正快速崛起，瑞士巴塞尔依然是不可取代的舞台。正如 Galerie 1900–2000 负责人所说：“这仍是我们见到全球最优秀藏家与策展人的地方，也是展示最好作品的舞台。”
▲ 巴塞尔艺术展瑞士巴塞尔展会现场，北京公社展位 ©️一条艺术
▲ 巴塞尔艺术展瑞士巴塞尔展会现场，维他命展位 ©️一条艺术
▲ 巴塞尔艺术展瑞士巴塞尔展会现场，魔金石展位 ©️一条艺术
本届展会中，中国画廊虽数量有限，但整体呈现质量极高。香格纳、北京公社、Antenna Space、维他命、魔金石、麦勒……这些活跃于国际市场的中国画廊不仅继续亮相主展区，也带来清晰的策展结构与成熟语境。以香格纳为例，本次共呈现来自 14 位艺术家的 35 余件作品，涵盖余友涵、梁绍基等熟悉面孔，也包括高磊、鲁钰等更具实验性的当代声音。
与此同时，越来越多年轻华人藏家出现在 VIP 预览日现场——他们低调快速完成交易，或主动与艺术家展开对话。收藏群体的年轻化趋势，正与艺术家的代际变化形成双向回应。
延续近年来的趋势，本届展会不少画廊继续带来来自边缘群体的艺术家作品，他们已经从 Statements、Feature 板块稳步进入蓝筹主展区和 Unlimited 等核心场域。在百花齐放的展厅中，最令我动容的，是今年亚洲年轻女性艺术家们那种不张扬却极具方向感的创作姿态。她们并不急于宣言，却在当代艺术的结构中留下深刻印记。要知道，过去这一群体极少出现在国际一线画廊的主展位中，除极个别被市场熟知的例外外，更多人的声音常被边缘、沉默，或被误读。而如今，这种局面正在悄然改变。
▲ 李黑地，Triple Flood，2025
例如，在一楼佩斯的展厅里，新锐艺术家李黑地（hei di）的架上油画与20世纪抽象表现主义女性艺术家 Joan Mitchell 和 Helen Frankenthaler 并列展出，在视觉语言与历史脉络中形成跨越时空的回应。她们以层层渲染的色彩、抽象中带情绪的构图，构建出一个既内敛又充满力量的绘画场域——那是一种慢慢渗透但无法忽视的存在。
▲ Helen Frankenthaler, Ore, 1974
▲ Pace 官网展示现场 ©️丁如许
而在二层，Junko Oki 则由日本画廊 Kosaku Kanechika 独立呈现，她的刺绣作品细致得令人心碎，脆弱、时间与身体性交织其间。
▲ Junko Oki 刺绣作品©️丁如许
作为国内标杆画廊之一，香格纳也在主展区带来三位年轻女性艺术家的精彩亮相：韩孟云（1989）、鲁钰（1997）和尹韵雅（1990）。她们的绘画、装置和多媒介作品既私密又开放、既感性又结构鲜明。
▲ 巴塞尔艺术展瑞士巴塞尔展会现场，香格纳展位，2025 ©️一条艺术
▲ 鲁钰 Docile as You 04, 2024
例如95后多媒介艺术家鲁钰，她以实验性的方式将冷瓷土塑造成仿生皮肤的表面，并印上新闻信息条，辅以医疗纱布与屠宰钩构建出强烈的隐喻结构，探讨在数字语境中个体如何在标签化下被观看与定义。这件大型装置在尺度、材料与技术语言上都极具突破性，而她的其他作品风格迥异，各具探索性。
如此年轻的艺术家能登上 Art Basel 这样顶级的国际舞台，尤为罕见——这背后也离不开香格纳画廊创始人 Lorenz Helbling 的坚定支持。
▲ 和尹韵雅，Shell: A farewell, 2025
对此，Lorenz 表示：“这并非一时的趋势，而是我们对这个时代最有活力创作的长期关注。过去几年，许多令人惊喜的作品来自女性艺术家。她们用各自的方式打开了全新的思考路径，带来了前所未有的表达。” 在他看来，当代艺术在媒介、主题与形式上将持续走向多元，这也促使藏家不断拓宽视野。虽然这些年轻女性艺术家尚未进入主流市场，但正因如此，香格纳希望为她们提供被看见的起点与持续发展的空间。
对于年轻的亚洲女性艺术家而言，最大的机遇或许在于她们身处多重文化之间，能在东西方之间建立起真实而复杂的连接；而最大的挑战，也正是她们所面对的这个世界——一个没有人能完全理解的新现实。她们的任务，是在其中为自己的艺术找到语言与观众。
▲ 韩孟云，Yani
与香格纳在90年代中后期合作的第一代女性艺术家——如陈雁缨、张欣与金玮泓——不同，那一代艺术家在中国本土成长与受教，带着浓烈的先锋理想进入当时充满变革的艺术现场。而如今的新一代，则面对一个高度全球化的艺术世界：东西不再是“现代”与“传统”的对立，而是资源的交汇与共享。艺术家们拥有更丰富的知识与教育资源，也同时面对更多创作与表达的选择与挑战。
正因如此，Lorenz 强调，他从不为艺术家设定路线图，而是始终保持开放的态度与好奇心：“我们只是支持者。真正推动画廊走向未来的，是那些充满实验精神的艺术家和他们不确定的路径。”
▲ Lorenz Helbling和丁如许在香格纳展位合照
这种变化并不止发生在创作端。策展人、评论者、画廊主和藏家群体也正在悄然重组。艺术市场不再只是由“老钱”掌控的场域，越来越多少数群体以自身的审美与判断参与建构市场与叙事体系。这不仅是“多元化”的代名词，更是一股不可忽视的文化能量。
Art Basel 2025 清晰地勾勒出亚洲女性艺术家的成长轨迹：她们不再只是参与者，而是在重塑叙事结构本身。
艺术世界正在重组：谁拥有空间、谁定义叙事、谁被收入藏品——旧有规则正在被改写。而我们，作为观者、写作者与创作者，也应将目光投向这个正在壮大的群体。
“标签”正在逐渐褪色，身份变得流动，任何人都可能成为其中的一部分。
这不是一次“被看见”，而是一次集体发声。
这不是一个时刻，这是一个进程。
（凤凰艺术 巴塞尔报道 策划/肖戈 采访/丁如许 撰文/丁如许 编辑/杨卿函 责编/dbk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