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kakakakapi
编辑、制图丨渣渣郡
在这里,我们呈现当下年轻人的面貌、故事和态度。
一直以来,大众对 “国潮服饰”(下面简称国潮)的反应都颇为微妙。
人们对那些顶着 “国潮” 头衔的品牌爱恨交加,有的人甚至将国潮视为时尚下水道一样的存在。
难以启齿的设计让人如鲠在喉,望子成龙的爱国情绪却又浓烈澎湃。
这些年,国潮品牌层出不穷,但能给大众留下好印象的却屈指可数。找到一个名正言顺口碑佳、撑得起 “国潮” 这面大旗的品牌,似乎一时间更是毫无头绪不知从何找起。
究竟什么样的国潮品牌能让人满意?
时装鄙视链上,国潮品牌少有能冲到前头,论资排辈的。
但现在却有这么一个牌子,力压巴黎世家,成为不少人心中,无出其右的 “脱单装备” ,甚至是不少时尚老炮们 “夺妻之恨” 的根源。
它,就是F426。
最近,社交平台上以 “学妹跟 F426 小子走了” 为主题拍摄的内容开始流行。
视频文案中提到,无论你是穿着 Balenciaga、Rick Owens 等单价能轻易上万品牌的人民币玩家,还是能站在镜子前两小时搭配完美造型的懂哥,在仅穿着一件普通卫衣的 F426 小子面前,通通不堪一击,魅力值瞬间归零。
不少人也纷纷在社交媒体上 “下战书”,他们穿上限量版、秀场款等被定义为狠货的服装,在摆拍图下附上文案,类似 “今天出街可以打败 F426 小子 吗”、“全面压制 F426 小子”、“这下能把 crush 从 F426 小子手里抢来了”、“出门去和 F426 小子对线了”。
视频下也充斥着各式锐评,调侃他们再怎么玩穿搭,都比不过穿 F426 的质朴好青年。
表面看似乎又是场箭拔弩张的网络撕扯,但大众纷纷下场玩梗,实际更多的,也是对这一品牌突然爆火的质疑。
F426,这个顶着国潮名头的品牌,售价多在 100 ~ 300 人民币区间,亲民的定价也让它在去年抖音官方店上创下月销 50 万件的成绩。
只不过这品牌若是细品,确也挺食之无味的。
服装以 LOGO 贴布连帽卫衣、拼色棒球服、宽松嘻哈运动裤为主;款式设计与惊艳更搭不上边,多数创意纯靠大剌剌的 “F426” 四字 logo 支撑。
风格普通、简单,拿掉 Logo 甚至难以找到什么记忆点。对不少明眼人来说,这分明就是一个打版 Gap 的贴标品牌。
经常被用在设计中的品牌名,来历出自主理人年轻时做梦梦到的一个现实中并不存在的战斗机型号。
以梦命名如此虚空的形式,同样延续至品牌底色中。
一如前文所展示,F426 的设计堪称平平无奇,但这也正是出自品牌主理人提出的 “无风格” 精神。
“borderless无边界” 被奉为产品核心,而这也意味着,任何设计、元素,都可以出现在他们的品牌中。
没有限制的创作初心,加上没有任何亮点的设计,虚无的品牌精神以及同质化严重的产品,频频陷入抄袭丑闻的 F426 ,居然被冠以国潮之光的名号,自然引得人们的调侃和厌恶。
值得注意的是,潮牌这一概念是土生土长在中国的概念。
而在国外,更多的是用街头品牌(Streetwear)来指代。
相比起登入大雅之堂的高级时装,街头品牌顾名思义,根深于街头社区之中,受众也多为当时社会的边缘群体。例如早期黑人群体穿卫衣,目的在于抗议以西服正统着装所代表的白人文化。
上个世纪 80、90 年代是街头品牌的黄金时代,不少堪称老前辈的街头品牌便诞生于这一时期。
若是历数这类品牌你会发现,主导它们走向成功的,往往离不开品牌中的灵魂人物。简单来说,创始人是一串数字开头的那个 “1”,而走多远,则靠后面由设计代表的那串 “0” 。
广受爱好者们认可的街头品牌先驱者们,往往会在当时身处的反主流文化中,探寻设计灵感,像涂鸦、嘻哈、滑板和冲浪等运动皆是培育第一批街头品牌的文化土壤。
Shawn Stussy 基于冲浪文化,打造了 Stüssy ;James Jebbia 基于滑板文化,创立了品牌 Supreme
早期 Supreme 店员 A-Ron 曾回忆,每日闭店后,纽约知名的滑板手们,所谓三教九流的人都会聚在 Supreme 店中。这里就像是他们的据点,每一个人带来的边缘文化属性特质,一如店中的酒精味、烟草味,在混沌中交融。
沉浸在此亚文化氛围中的 James Jebbia,故事不绝,灵感不断。
1994 年,摄影师 Larry Clark 将镜头对准 Supreme 拍下电影《Kids》。这部纽约边缘少年的青春修炼手册,见证了 Supreme 店中的文化景观。
《Kids》的受众纷纷开始模仿电影中滑板手的造型,在身上套上 Cargo Pant、Oversized T 恤、迷彩服饰等等元素。
实际上,街头品牌最容易撬动人心的,永远是文化故事。
或者说,街头品牌的奠基人们,他们在时代精神碎片中获取灵感,也因此与身处同一状态下的人群,获得灵魂共振。
时至如今,这一逻辑依旧是不少街头品牌的成名方式。
被誉为二代 Supreme 的 Corteiz ,主理人 Clint419 是尼日利亚裔的英国二代移民。他主导了多场现象营销活动,在高喊 “RULESTHEWORLD” 个人形象宣传中,吸引了大量身处同一生存困境的年轻人,尤其是一批英国 Drill 文化受众。
喊口号、印口号这件事似乎一直以来都是人们诟病街头品牌设计肤浅的原因。
但正如涂鸦、说唱等等街头文化产物,它们写入 DNA 中的一大生存本能便是呐喊。而谁又会在喊口号的时候,念出大段冗长而咬文嚼字的文本呢?
某种程度上,你甚至可以将这些品牌当作是一个巨大的出版社,服装不过是载体,Slogan、图像是兜售内容,而整个团队的根本,在于人。
Slogon 很难过度承载具备考究价值的设计内涵,但表达情绪却恰当不过。
激昂的 Slogon 与创作者共生于同一块文化土壤上,跟随创作者的人生变化,在一季一季的更转流替中,输出政治主张,共情社会群体。
创始人们也如传教者般,不断建立威信度和可信度,而被他处世概念、精神表达所打动的群体,便会自动自愿归入门派麾下。
在 Complex 一期探讨街头服饰的采访中,陈冠希曾提到,街头服饰代表的不是衣服,而是创作者们的感受、真实的生活方式。
Brendon Babenzien 对世界人权的重视和支持,在品牌整体供应链上皆有体现。或许表层上看仅仅是将 HUMAN RIGHTS (人权)当作 logo,但设计体现不过是整体概念中的一环。
前面这些街头品牌在细分之下,文化背景不同,受众也有区分,但殊途同归的是,得益于创作者的充沛表达欲,品牌产品设计中往往能感受到其中的鲜活生命力。
那为何有些同样借了街头意象,生造潮概念的国潮设计,总是容易让人看腻,觉得空洞乏味呢?
人们吐槽丑国潮,大概是俩点, 抄,和胡设计。
舆论中对前者的探讨众说纷纭,对不少人来说,更是件能把设计师架上耻辱架的事情,但在一些设计师眼中,对“抄袭”的态度却是宽容得多,山本耀司就认为在抄袭迭代中,能帮助设计师找到风格。
事实上,让国潮陷入丑陋局面的主要缘由,道德的指摘只是很少一部分。
很大一部分还是因为人们在那些粗糙作品上,一眼看破国潮主理人并未过多用心、临时抱佛脚的意味。
人们最常吐槽的就是那些将山海经当行业秘籍的设计方式,譬如找些飞龙凤舞的祥瑞图样,加上在 pinterest 上的酷图,一顿 PS 图层拼贴,造出一个所谓国潮。
而像丝网印刷贴 Logo 这件在街头服饰中稀松平常的事情,也是不断翻车。有的看上去像找了个三流书法家创作的拙书字体,有的则简单到像是直接用 Word 文档中默认字体做的图。
丑国潮留下的拙劣印象,让人们对这一概念越来越疲惫厌倦。
试图表达自己不与主流为伍的抽象臆想,在粗糙作品上显得愈发站不住脚,不明所以的设计也无法获得消费者真正的尊重。
回看“国潮”二字,实际上也很有问题。
某种程度上也难怪主理人们做不好这道命题作业。
“潮”这个字,在中文语境下的用法,除了在山东方言里指脑子有问题,更多的用意是指时尚。
但迷惑的是,国潮二字的组合使用,却被特指为 “中国生产的街头服饰”。它更像是一种既成为不了设计师品牌,又不甘心当一个普通淘宝店铺品牌的尴尬定位。
这种尴尬,从地位、到产品再到口碑,一以贯之。
究其原因在于,当西方街头文化中类似说唱、穿着等生活方式成为中国年轻人的兴趣点,商人 / 主理人为了抓住这一商机,便将街头文化笼统概括为西方混小子的叛逆作风,片面化地体现在服饰设计上。
空造氛围感的设计方式,往往也给人一种老干部学说流氓话硬往孩子圈里扎的感觉。
你当然可以把这些荒诞的设计视为恰烂饭,但当你看到很多人 “用心” 做烂货的时候,一个深深的疑问就会浮现在你脑海里:
瞄准年轻人钱包的国潮,咋跟国足一样,都那么抽象啊?
街头品牌中任意一种服装形式,实则也都是当代青年文化的外化展现。
国潮难以有具象,很大程度在于它本就根深于虚无。
一个国潮设计师,他的灵感源泉往往取材自身处的青年文化环境。
如果你去搜索 “culture(文化)”一词的定义,外文字典上给出的解答是,“在一个强调实践和表达的社会领域里,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实践和表达见证社会发展,也拥有了社会意义。”
翻阅不少如今知名街头品牌的创作者采访时,他们无一不在提到,街头服饰是关于文化的,不是服装。
Brain Dead 的 Kyle Ng则在采访中更具象了这一点,他提到小时候购买乐队 t 恤和滑板服装时,他在意的不是衣服,而是对那些乐手们、滑板手们生活方式的关注。
而像那些在上个世纪 70、80 年代开始枝繁叶茂的街头品牌,实则早在多重文化土壤下生根萌动。
受朋克、嘻哈文化影响的西方街头品牌,也将叛逆、反抗这些词汇贯彻于品牌核心中。
Bobby Hundreds 提供可下载的高分辨率艺术品,鼓励有 DIY 能力的人制作反特朗普和反纳粹服装
最终构筑出一个庞大的反精英文化体系。
即便这些年街头品牌频频与奢侈品牌联名合作,但在时代意象上,它依然足以代表着叛逆少年们的乌托邦、恶魔岛。
然而若是国潮向本土青年文化探索,它能找到什么呢?
回顾中国青少年们的生活,本该是形如茧状不断涌动的文化意象,却似乎更像是因地制宜般化身成锥子形,身处尖端的是做题家文化。
“优质作息时间表”、“高中拼的不是智商、而是时间管理”,“一天只睡6小时的高中作息”,社交平台上关于学生时间规划的攻略不少,共同点都是在将时刻精细划分,尽量填满所有学习时间;多数高校公布的作息表,学生清醒的 16 个小时里,大部分的时间都在上课。
学生们被大量挤占的课余时间,就已让他们抽身乏术去探索其他文化领域,本土化的亚文化更是很难有生存空间。
“困在作业里的青春期”。
最近,关于课间活动时间被剥夺,学生被要求在教室内学习的舆论声不断。
而早在 2019 年,中国青年报社社会调查中心联合问卷网曾对 1908 名中小学生家长进行调查,75.2%的受访家长表示,身边“安静的课间10分钟”现象普遍,64.7%的受访家长则希望教师不拖堂、不变相占用课间时间。
而放学后的课余时间,前 10 年蓬勃发展的教培机构,则可以证明学生们的时间究竟都到哪里去了。
若是将时代显微镜置于当下,很容易就能看到那些小时候刻苦学习,长大后学历贬值,转而继续艰辛过独木桥考编制的芸芸众生。
对大部分人来说,他们自小便生活在父母耳提面命人生最重要的事情是学习的环境下,而一切分割学习时间的爱好,皆为洪水猛兽。
更严重的是,在这种文化的反噬下,表达欲也开始缺位。
常年靠考试获得人生成就感,因此产生的思维定势往往会给个人带来深远影响。此前北京大学精神卫生博士汪冰,在接受采访时就提到过,擅于答题的人,一定擅于揣摩评判者的意图,成年后他具有环境敏感性,能分辨老板的意图,但也会导致他们不太敢表达不同意见。
在这套体系中,对错有泾渭分明的界限,谨慎行事表达写入多数人的处世脉络中。表达之前更多地是先在脑中过一遍是否符合正义正确。
考卷上的高分是冒着白光的塔尖,而塔尖下混沌的灰色地带,本就少有人踏入。
至于文化,本就是在一方与一方的碰撞中,实现演化。平等地交流、对话、沟通,实践而出真知。
玩过游戏的人都知道,地图开荒期费时间,对没有具象形态的文化领域来说,拓展任意维度也都需要有人在充裕时间里去肆意探索。
无可奈何的是,年轻人奉献给课业的时间越久,留给其他兴趣文化的空间就越少。未能在年少时开启探索路径的状况,也进一步导致本土青年文化潜力的疲乏。
如果把潮流品牌比做成一棵树,那青年文化的氛围就是最好的肥料,现在的状况证明了土壤的肥力远远不够。
受范式思维模板过度影响的人们,一旦获得自主掌控缰绳的权力,往往因认知偏差,迷惑于不知该驰往何处。对相似成长经历的主理人来说,同样也很难真正做到 “表达” 这件事。
当年轻人们不再需要自小就跳入同一条环环相扣、高速运转的流水线,青年文化在本土化过程中不断进行解构重构,国潮的黄金时代才有可能开启,只不过这一时刻,或许早已结束,或许还在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