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抓绒
9月19日，日本总务省对外宣布，该国65岁以上老人的数量为3627万，已经接近全国人口的三成。
9月19日同时也是日本今年的“敬老日”，在这一天所在的一周里，人们会开展各种形式的敬老活动：
政府会给老人发钱，音乐会和博物馆会给老人打折，年轻人会回家看望年迈的父母，甚至天皇夫妇都会在这一周里前往养老机构，表现出对这个国家“银发阶层”的绝对重视。
然而，在全日本上下一片整齐的“敬老”声中，有些日本人却巴不得自家的老人快点儿死掉。
名为亲情的地狱
2019年10月，日本神户市一名22岁的幼儿园教师用湿毛巾捂住了自己90岁祖母的口鼻，将老人活活闷死。
在法庭上，这名年轻女孩坦然承认了自己杀亲的原因：
长期以来，她是祖母唯一的照料者。老人不但年事已高，而且患有严重的失智症（阿尔兹海默病），连大小便都无法自理。
女孩白天要正常上班，晚上则要一口口地喂祖母吃东西，一次次带她去厕所，还要不时换尿布、擦身体，折腾下来，一晚上仅能睡两个小时。
更痛苦的是，由于神智混乱，祖母不但不感激女孩的照料，还经常辱骂她说“就是因为有你，我才活得不开心”。
在经历了5个月肉体和精神的双重折磨后，女孩终于被“逼到了极限”——她残杀了祖母，在自杀未遂后报警自首。
而这样的悲剧，绝不是个例。
日本现在几乎每年都会发生二三十起看护者杀死被看护老人的事件：
60多岁的老头，因为“照顾真的很累了”，而用电热毯电线勒死了80多岁的爱妻；
65岁的老太太因为“再不想照顾下去”，而在家里放火烧死了67岁的丈夫；
〓 被烧掉的房子
50多岁的儿子用刀刺穿了90多岁母亲的胸膛，然后自杀，现场留下的纸条上写着“对不起，我累了”。
正如一位网友所抱怨的那样，在开始照顾已经患上了失智症的父母后，他不再有自己的时间，每天都休息不好，“感觉全身的能量都被吸走了”。
并且这种痛苦随时间累积，会转化成偏执和疯狂。
在日本栃木县，一名53岁的中年人在照顾了自己70多岁的母亲两年后，患上了严重的抑郁症，觉得“如果我们一起死，那生活会容易很多”。
在一本名为《妈妈，对不起》的非虚构纪实书籍里，50多岁的作者因为再也忍受不了患有痴呆症的母亲，而动手扇了她好几个耳光。
根据厚生省的一项调查，有96%的老人虐待都发生在家里，而在2020年，日本总共发生了1.7万起家庭虐老事件，有老人甚至被自己的伴侣活活饿死。
这就是被日本人称为“护理地狱”的现状。并且，每年大约会有10万名四五十岁的中年人被迫从他们的工作岗位辞职，在所谓的“亲情义务”的驱使下，跳入这个“地狱”当中。
而为摆脱这漫长的折磨，许多日本人开始选择和自己的父母“断舍离”。
名为抛弃的解脱
2016年7月，日本东京成立了一家名为LMN的公司，其主打业务就是“老年人养老送终一条龙”。
在LMN官网的介绍里，客户只要花上个100万日元左右，就能让LMN“买断”他们爹妈的余生。
自合同生效后，LMN不仅会负责客户父母的一切饮食起居，看病疗养，甚至还会负责老人的火化丧葬，遗产处理。
在2021年的采访中，LMN的负责人远藤英树表示，公司今年的咨询人数是去年的五倍，业务相当火爆。
并且，来咨询的中年人往往说得最多的是“我希望再不与父母有任何联系”“等老人死了后再来联系我吧”。
〓 代理机构工作人员参加老人葬礼
然而，这种和血亲的完全切割，终究是只属于少部分日本人的权利。
因为一方面，并不是每个人都能负担得起昂贵的看护费。
姑且不论LMN百万日元的“人生买断金”，单说给一个患阿尔茨海默病的老婆婆请看护，每个月的花销就至少要20多万日元（折合人民币约1万元）。
并且，这笔钱还没法从被照顾者的账户里出，因为在得了失智症后，银行为了“保护”这些无自主权老人的财产，就把他们的账户给冻结了。
另一方面，也不是所有的养老机构都很靠谱。
2021年11月末，山口县曝光了一起养老院虐待事件。
一名叫片冈的护理员，为了不让一名85岁的痴呆老人舔双手，而用胶带粘住了老人的眼睛和嘴巴，并给他戴上了手套，老人一准备脱手套，片冈就上去拳打脚踢。
2018年7月6日，茨城县一名35岁的护理员通过用注射器将空气注入腿部的方式，致使一名76岁的老人死于急性衰竭。
〓 保健设施
仅2018年一年，日本全国发生了621起护工虐待老人的恶行；到了2021年，这个数据虽然有所下降，但仍高达595起。
这些恶行里，既有拳加脚踢这样的纯粹暴力，也有将螺母塞进肛门，故意不去清理大小便这样的扭曲行径。
〓 螺母
但即便如此，在当下日本的许多70后、80后，甚至90后的国民看来，只有抛弃家里那个失智瘫痪的老人，他们才能收获真正的幸福。
有人在网上发帖，询问如何和患有阿尔茨海默病的祖母断绝关系。
书店的书架上放着与“放弃父母”有关的书籍，腰封上写着大大“断舍离”。
推特上有个日本画师画了个“将有毒的父母抛弃掉”的漫画，没过几天就收获了3万个赞。
并且，背负着名为“老人重担”的，不只是日本的一个个国民，还有由他们所构筑的整个国家。
名为长寿的诅咒
如果说个体的痛苦，来源于家中老人对其的重度依赖，那么国家的困局，则来源于老人因失智症而给社会带来的不确定性。
比如这几年，由于高龄驾驶导致车祸频发，所以日本政府一直在号召老年人主动上交驾照。
国民大多很配合，春日市甚至有人威胁自家82岁的老爷子，不还驾照就断绝父子关系。
然而在2019年6月，群马县一位80多岁的老人在已经上交驾照的情况下，依然选择无证驾驶，最终撞伤了一名骑自行车的高中生。
而且，失智症不仅会夺去老人的记忆力和空间判断力，还会扭曲他们的一些基础认知。
有老人在家中囤垃圾，囤到邻居举报；有老人得了“被盗妄想症”，成日不敢出门；有老人则反过来生出了偷窃癖，即便年过90也要去商店偷青椒苗……
〓 机翻
甚至，有老人会产生错乱的强烈欲望，80多岁了还会去性骚扰护理他的工作人员。
这催生出了各种各样的老年人犯罪，也大大加重了日本监狱老龄化的程度。
在现在全日本的监狱里，65岁以上的囚犯数量比过去20年增加了一倍多。并且，在60岁以上的罪犯里，有14%已经患上了阿尔茨海默病。
于是，在四分之一囚徒都是老人的冈山市监狱里，你会看到监牢里安装了老人用的扶手，活动场所铺上了防摔的人造草皮；
在护理人员的搀扶下，吃力而缓慢移动的重症犯；
有些囚犯的腿已经老得肌肉萎缩，需要定期做复建；
有的已经糊里糊涂，一遍遍在铁窗里重复着同样的话。
每天，工作人员会领着老年罪犯们唱歌，带着大家一起拍手，跺脚，喊“耶”，看电视节目，以此来预防老年痴呆。
这哪里是监狱，简直就是养老院。
更讽刺的是，有很多八九十岁的囚犯，已经糊涂到忘记了他们所犯下的罪行，只是每天机械地依靠着政府所派来的护工苟延残喘，原本的惩戒反而变成了“人道的关怀”。
也难怪，有囚犯会感叹，“日本监狱待着比养老院都舒服”。这句话的代价，是每个囚犯每年300万日元的花销；而这些钱，基本都来自于纳税人。
过去，许多日本人以民族的长寿为骄傲；而现在，这种骄傲却近乎于一种诅咒般的负担——它压在财务省的头上，压在养老机构的头上，压在每一个日本人的头上。
然而，也不是所有日本人都将之视作负担。
在推特上，一名叫gomachan_ks的日本网友就分享了自己爷爷的故事。
由于不想在自己老年痴呆后变成“老害”，给别人添麻烦，这位老爷爷在70多岁时便主动注销了驾照，购买了GPS定位手机，还在自己的每一件随身物品上都写上了自己的姓名与联系方式。
由于在失智前做了完全的准备，所以在82岁患病后，老爷爷即便走丢，他的家人也能及时找到他，也不用太担心他会做出什么危害社会的事儿。
就这样，这个一直热爱电影的老人，开始连续数天前往同一家电影院，看同样的电影《刺杀盖世太保》，看完后去同样的咖啡店，吃同样的水果布丁；而他的家人，则一直陪在他的身旁。
老人虽终究免不了被“囚禁”在过去的时空里，但至少他的家人可以稍稍安心，可以继续前行。
毕竟，能真正解决老龄化这个看似无解命题的，或许永远只能是老人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