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哥斗胆猜测一下,如果问一线民警最讨厌警情通报或者领导讲话中出现哪句话,我想“当事民警没有有效控制情绪”会是首选吧,绝大对数的民警都会在心里默默反驳:控制你XX,你到一线来给我控制一个看看,站着说话不腰疼。
在一线民警执法的现实中,并不是童话里的非黑即白,并不是除了积极配合外就是暴力抗法,很多让一线民警无法控制情绪的是并不会被视为袭警或侵犯的行为,而是比如:挑衅,诅咒,指桑骂槐,恶意投诉等。
六哥在一线工作了二十多年了,也经常会遇到“软暴力”抗法的“窝火”,逃避传唤、家属阻挠、恶意投诉这些我都经历过,如何才能避免“情绪代入”,六哥个人始终抱有两种心态:
1、让自己跳出案件
2、笑到最后才是笑
说个具体的事吧。
前年在六哥辖区发生了一起打人事件,事情很简单,就是两个在证券交易所看股票的老头因为一点琐事发生了争吵,其中一个六十多的老头把另外一个六十多的老头给打了,好像是踢了两脚,而打人的当场就跑了。
对于被打的人来说,这是天大的事,而对于派出所民警来说,这可以说是屁大的事,做完笔录后,因为双方都认识,被害人直接给六哥提供了对方的手机号码。刚开始我给对方打电话通知他到派出所处理的时候,我并没有当成什么复杂的事来办,录音录像后拨通电话,六哥说:“XX,到派出所来一趟,下午在证券公司的事给你们处理一下。”
而让六哥惊讶的是,对方说:“我凭什么去,我没打人,我不去。”说罢就挂断了电话。六哥还没说话,旁边的民警老大哥说话了:“哎吆,这是给脸了啊,走,去把他拷回来!”
打人老头的回答首先就把六哥整的一懵,旁边民警大哥的话也让六哥的火气迅速上升,瞬间我也觉得血压顶到了头顶,我顺手回拨了打人者的手机,对方更绝,直接关机了。
民警大哥摸起单警装备拿着警车钥匙就要去传唤打人者,一边穿戴一边说:“这是TM的什么风气,打人的都这么狂了!”
在《侯卫东官场笔记》中,侯卫东经常说这么一句话:每临大事有静气。这句话六哥也非常受益,我赶紧叫住了民警大哥:“哥,干嘛去啊,沉一沉,等一等,让我考虑周全些。”
大哥气呼呼的坐在值班室的沙发上,说:“这年头人都疯了吗?给脸让他自己来,他还毛病了。还为他考虑调解,调解个屁,弄来就拘他!”
经过了几分钟的沉淀,六哥已经利用“跳出案件”这一思想,让自己平静了下来,我对大哥说:“哥,你又不是挨揍的,你生的什么气?你看那个报案的老头,三句两句不离开主题,就是一心想要钱,想要赔偿,你想主持正义,你想把这么狂妄的打人的拘留了,你和打人的弄的如水火一样对立,人家报案的老头一句话调解了,你不更窝火?哥,这是他俩之间的矛盾,对方的态度我们如实告诉受害人,我们就是个厨子,我们觉得辣炒好吃,人家可能还觉得清蒸好吃呢,你为这生气不值得。”
在给大哥消气的同时,六哥的脑子也在不停的“计算”后果、预判未来。
首先要给事情定性。如果我们处理的双方的矛盾只是一个普通纠纷而双方都没有任何违法行为,换句话说,如果我们需要处理的事情本来就不是警察该管的事或者警察没有强制力管的事,而群众求助警察管或者上级派警非让警察管,六哥会毛不犹豫的一开始就装孙子的保持弱势,毕竟我们强势完了对方不买账我们也没有任何办法,更下不来台,那是自己主动去找丢脸,六哥我不干那种缺心眼的事。而针对此案来说,被传唤人打人的录像我们已经拷贝,经过查看完全排除正当防卫的可能性,而且他打的是六十周岁以上老人,属于加重情节,首选的就是拘留,我们强势是有法可依。
其次要对处理结果预判。人一旦到案,无非就是两种可能性:一,可能性最大,就是被打的老头找对方要赔偿,双方调解完毕,打人者可以大摇大摆的走出派出所;二,被打老头要价太高,对方不给,调解不成,打人者被拘留,但是,打人者也是一名六十多岁的老人,从心脏病到脚气,哪一项都可能成为“不予收押”的由头,那样的话,即使打人者被拘留了,但是执行不了,他依然可以大摇大摆的走出派出所。
结合以上两点分析,对于此案,六哥有了自己的想法:该传唤传唤,但不适宜针锋相对的死磕。
最后,在临行前,六哥还要给自己一个护身符,那就是法律手续的保障。
既然被害人已经来做笔录了,我们为什么不给他正常受理然后开具传唤手续去抓人呢?民警大哥在刚才急着出去抓人的时候,一直在进行一个“高风险”操作,那就是他不带传唤证,而是凭个人臆断的想急着抓人对打人者使用“口头传唤”。
“口头传唤”只适用于在出警现场或抓捕现场,“现场发现”的违法行为人,也就是说在“现场”处置过程中,发现此人涉及到违法犯罪了,可以现场对他口头传唤,而像这种人已逃离,身份明确需要去抓捕、传唤的,要使用传唤证。看似是小问题,当打人者以此诉讼或者传唤形成舆论时,这都将是舍本逐末捏死一线民警的“命门”。
还有一件事,就是老民警拎着手铐就要去抓人,六哥一直说过,这个年头,手铐不是那么好戴的。坐在办公室的人不会考虑不给嫌疑人戴手铐会将一线民警的生命置于危险之中,他们只知道如果在不该戴手铐的情节下民警给嫌疑人戴了手铐,这又将是一个舍本逐末通过瑕疵扳倒整个执法、否定民警的“小问题”。只有无正当理由不接受传唤,需要强制传唤的,才能戴手铐,还得考虑对方是不是“有功”的醉汉。
所以,六哥默默的准备了另外一个保障——扎带。
拿了传唤证,开警车到了嫌疑人家门口。为什么要开警车?一是向嫌疑人及其家属明确的表明警察身份;二是电话传唤的面子已经给了,嫌疑人不要,那就只能让所有人都知道警察在找他了。
敲开门后,是嫌疑人的老婆开的门,虽然我们警车警服,不出所料的她要求我们出示证件,这个要求合理,满足她的要求。随后,她又提出了一个不合理的要求:“你们的执法证给我看一下。”
执法证这个东西是个别那样的律师和那样的媒体炒作起来的用于挑起警民矛盾的一种东西,一般来说,在政府的很多部门中工作人员不是所有人都有执法权的,所以,那种部门会有执法证这一说。而公安民警是法律直接赋予了执法权的,也就说无论你是派出所、刑警队、巡警队、交警队,甚至你是法医或者机关民警,在管辖的区域内或者遇有突发事件时,都是有天然执法权的,根本不需要什么执法证,就像军人没有“战斗证”一样,他们已经被赋予了保卫国家的职责,凡是有来犯的敌人都可以予以还击捍卫国土,不需要再考个什么“战斗证”、“打击证”才能向敌人动手。
不过,六哥一直是一个很鸡贼的人,我的警服口袋里始终装着下面这玩意:
我是每天出那么多警,我真懒得和那些自以为是的法盲或故意为之的二货费口舌解释为什么警察没有执法证。
当我把这玩意也给打人者的老婆看完时,六哥问她:“你还想看什么证?”
打人者的老婆是绝对知道警察是没有执法证的,她本想借这事借题发挥让我们知难而退,从她的表情可以看出,六哥的“执法证”一掏出来,弄了她一个措施不及,她竟然无言已对,老老实实的让我们进屋找人。
六哥向她老婆出示了传唤证,并询问打人者在哪里,她说“出去了”,六哥问什么时候回来,她说“可能为了躲这事,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回来”。
六哥在和打人者的老婆交谈的时候,老民警顺便在屋里转了转,并推开了一间屋子的门,门刚打开,里面立即传来了一个女人的声音:“你怎么不敲门啊!我正学习呢!”
原来在其中的一间书房内,嫌疑人的女儿正在屋内看书。老民警说了一句:“我也不知道屋里有人啊。”
这句话被嫌疑人的女儿抓了个正着:“你们有没有素质啊?开门之前不知道敲门啊?你们有搜查证吗?”
老民警还欲还嘴,被我拉住了,我对嫌疑人的女儿说:“没敲门是我们的错,对不起了,给您道歉。另外小姑娘我告诉你,我们出示的传唤证,因为你父亲涉嫌殴打他人我们是来传唤他的,传唤就是要在屋子里大体看看有没有藏匿在某间房间里,这不是搜查,搜查是为了寻找证据翻你家的物品。你可以继续学习了,我们确实素质不高,我们继续加强学习,对不起了。”
六哥顺手把这个房间门关上,嫌疑人的老婆本已经冲上来了,但听到了六哥这番话,也就没再说什么。
离开嫌疑人家后,老民警气愤的说:“太他妈窝囊了。”六哥给他递了一瓶水,说:“哥,没看出来人家都是有准备的吗?连执法证都要了。看不出人家架着网等你犯错呢吗?你没看他女儿桌子上竖着的手机吗?谁家手机立着放在桌子上?给我们录像呢。哥,有一说一,她挑你不敲门,你说不出她不对,好,我们错了,我们道歉,还能咋地。哥,别着急,好饭不怕晚,奶胖不叫胖,笑到最后的才是笑。在将来的日子里,我们是工作,他是被拘留。”
我们回去后,不久就接到了这家人的投诉,称民警到家传唤“态度差”,六哥也早料到了这一点,将所有的传唤录像都交给了督察。督察并没有觉得我们在此次传唤中有任何违法、违规行为,特别是“不敲门后的道歉”行为,让上级“极为满意”。
通过这次投诉,六哥知道,嫌疑人慌了。从此之后,每隔三五天,六哥就要和老民警在晚饭时间穿着警服开着警车拿着那张传唤证来嫌疑人家里传唤他,我们也不进门,就是站在门口询问嫌疑人在家吗,每次录完像就走。
有位辅警兄弟问六哥:“哥,这个人只要早起守着他,一守一个准,你怎么不守他呢?”
六哥笑笑说:“兄弟,你还太年轻啊······”辅警弟弟懵懵的不知六哥何意。
在六哥去了四五次之后,特别是有一次临走时,我对嫌疑人老婆说:“大姐,过几天就是中秋节了,那天我值班,到时候我再过来。”第三天,嫌疑人的老婆就带着嫌疑人到派出所里来找我了。
嫌疑人的老婆见到六哥先是不好意思的说她闺女投诉我不对,这事我还得多照顾。六哥特意把老民警叫来,告诉嫌疑人的老婆:“大姐,没事,孩子的投诉是对的,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另外这个案子是这位民警负责,我只是带队去传唤。”
后来,据说是被打的老头向对方索要赔偿2000元,而打人的老头只同意拿出200元两个人一起喝个酒,双方因此没有调解成功,尽管六哥和老民警也简单的给双方做了工作,可是执拗的打人者连自己老婆的话都不听,并称他老婆敢赔钱给对方,就和她离婚。六哥和老民警向打人者的老婆也阐明了此事并表示“尽力了”之后,便呈报法制对打人者裁决了行政拘留。
坐在拘留所大厅的椅子上,一名辅警带着嫌疑人去医务室查体,六哥对老民警说:“哥,你信吗?一会儿他进去之前得感谢咱。”
体检结束后,嫌疑人被正式收押,在他走进拘留所大门之前,他对六哥和老民警说:“谢谢啦,这事你们也操心了。”随后,便被民警带进了拘留所。
在开车回来的路上,一直参与此案的辅警说了句话:“各位大哥,我算明白了,城市套路深,我要回农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