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00 - 1750,人类之音(一)

从神到人

这一次

但愿我们能明白

什么是古典音乐

音乐语言:从对上帝的崇拜到对自身感受的关注

倘若音乐的意义对于现代人来说就是情感表达,那么现代意义上的音乐可以说只能追溯到1600年左右了。并不是说1600年之前的音乐完全脱离尘世,也不是说后来的音乐不再受宗教影响,而是说在1600年前后数十年间,音乐语言发生了根本性转变,将古代音乐和现代音乐区分开来。这种变化并不独立于欧洲社会和文化变迁之外,它是席卷整个欧洲人文主义思潮的一部分,在人文主义思潮的影响下,从14世纪晚期开始,欧洲逐渐脱离中世纪进入现代社会,这就是著名的文艺复兴。人类迎来文艺复兴最积极的意义在于世界观和价值观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中世纪的绘画是以上帝视角看世界(至少是人们以为的上帝视角),文艺复兴时全新的自然主义绘画则是以人类视角看世界,具体体现在画家的艺术技巧和作品结构的巨大变化:相比于中世纪绘画将人物置于虚幻缥缈的“非现实”空间里;文艺复兴的绘画运用写实的现代透视技法,令画作更符合人(观察者)的视角。人们逐渐认为这种世界观是不言而喻且自然天成的。从此,“还原世界本来的样子”成为人们评价其他艺术观念的参照,无论是中世纪的、现代的还是非西方的艺术,都是如此。

在音乐方面,也有与绘画领域类似的变化,即和声概念的产生。1600年后,崭新的和声体系就像透视技法一样增强了人们的自我意识。这种影响与音乐的两个要素有关:不协和音与音乐的时间感。

在外行眼中,不协和音就是音乐中难听的声音。根据这种臆断,音乐创作就应该尽量避免产生不协和音。事实当然不是这样,至少从欧洲音乐发展史来看,肯定不是这样。很少有音乐能完全避免不协和音。即使有这样的音乐,听起来也一定平淡乏味,因为不协和音通常是音乐表现力的关键,是音乐的调味剂。如今,人们痴迷于拉赫曼尼诺夫(Rachmaninov)、肖邦或普契尼,正是因为他们善于运用不协和音。

15世纪晚期到20世纪早期的所有作曲家,以及其后大多数作曲家,无论作品何种风格,都必须在创作中令协和音与不协和音达到平衡。在西方音乐中,调性和声的本质就在于从一个主音开始,最终又回到这个主音:由一个稳定音开场(起始),散逸到遥远的音符(远离),最后回归(起始)。所有调性音乐都是如此,这个回归过程是曲折的,绝不能太简单直接,否则旋律就会过早结束。事实上,一段旋律表现力是强是弱与它如何推迟最后的回归和结束有直接相关。更进一步地讲,作曲家可以通过不断推迟最后向主音的回归,在其他音符上暂作停留,来达到让听众翘首以盼、期待圆满结束的效果。

所谓和声就是通过强化回归主音的感觉以及为回归营造未完成感,来放大调性旋律内在张力。这能使音乐产生一种强烈的运动感,即从起点向着某个“注定”的终点移动。从一个稳定的起点出发,最后回到一个稳定的终点,这是所有调性和声的基本过程,并且这个模式体现在每一个乐句、乐段、乐章乃至整个作品中。如人们在写作时要遵循从词语、句子到段落、章节结构一样,调性音乐也通过每一次回归到代表休止的协和音来划分内部章节。

随着作曲家掌握在更大的范围内控制不协和音与协和音转换的技巧,音乐作品也变得越来越长。17世纪初的牧歌中不协和音只是偶尔出现,没有后续处理和发展;到了18世纪早期,巴赫等作曲家会在许多小节中建立起一种持久的不协和音层,用以强化作品结束时的情感;到了19世纪浪漫主义晚期,比如瓦格纳歌剧《特里斯坦与伊索尔德》中,几乎整部作品在将近4个小时里都是为了迎接最终结尾那几个小节的“回归”(解决 resolution) 而构建的一个漫长等待的过程。

通常来说,不协和音是一种短暂现象,比如只在特定和弦或声音中是不协和的;同时,不协和音并不是一个绝对概念,它随着历史发展而不断变化。在中世纪的奥尔加农,比如12世纪圣母院乐派的代表人物莱奥宁和佩罗坦的音乐中,三和弦音被认为是不协和,由二重旋律构成的纯四度才被认为是完美的;可站在现代人的审美尺度上,四度音反而显得突兀,远不如三和弦音顺耳。

在18世纪古典音乐实践中,人们将经过精心计算的不协和音符加入三和弦音中,从而营造一种旋律即将告一段落,“亟待”结束的感觉。但在德彪西、戴夫·布鲁贝克(Dave Brubeck)的作品中,第七音(一般三和弦音中不会出现的其他音符)听起来完全协和,并没有需要解决的感觉。那么,为什么音乐语言会以这种方式发生变化呢?为什么作曲家们抛弃了延续300多年的对位法模式,而选择1600年左右在意大利出现的新音乐风格呢?

解答这个问题,需要回到最基本问题上,即音乐存在的意义和目的是什么。一个简单的答案是,音乐文化的核心从对上帝的永恒崇拜转变成了对人类自身感受的关注,就像文艺复兴时期的雕塑突出了人体的美丽和高贵,新现实主义绘画增强了历史时空感一样,新的音乐形式聚焦于表达人类即时性、本质性的身心感受。因此,中世纪模式的永恒世界让位于新的运动性的调性音乐系统。后者给人一种时间不断前进,向着明确目标和终点运动的感觉,而也更符合商业化、充满活力和个人主义的时代精神。1600年左右,意大利北部作曲家的牧歌和早期歌剧作品就是反映这种新精神的最佳代表。

编/茶茶斑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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