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笃君按:我愿如同女神脚下那只香艳的小猫一样,度过此生。(波德莱尔《恶之花》)
她将满头棕红色发丝拢起歪梳在左肩,然后别上一朵硕大的粉红色胡姬兰,她身子一歪,斜倚在白枕之上,将双腿交叉,左手搭在右腿上,右脚的小金拖不听话地脱落下来。
她的右手抓住铺在身下的丝巾一角,暗示着让你看——这条米色绣花大丝巾来自遥远的广州,经过漫长的海上丝路——马六甲、印度果阿、好望角、里斯本——才辗转来到巴黎,这条丝巾比她身上任何一件首饰都更名贵——闺蜜们莫不羡慕她拥有这样一条金色的“马尼拉大披肩”。
她赤裸的肉身上装饰并不多:右手腕上戴着一只粗粗的金手镯,上面吊着一粒宝石;粉红色胡姬兰下的耳朵上缀着颗并不引人注目的珍珠,呼应着她脖子上那泪滴状的珍珠坠子;这颗泪滴系在一条黑丝带上,显然还系得不松——如同礼盒上的蝴蝶结一样,这蝴蝶结丝带也将她本人变作了一个礼物——她的眼神仿佛在问:哪位有福,消此尤物?
床后站着个黑女仆,她的双眼暴露了她的存在——其实这黑人本来可以与脚下那只悚动的黑猫一样,默不作声融入暗黑背景的。然而,这黑女仆却不能,因为她的存在并非全无意义,画家命这黑人在这里出现,为她穿上肉粉色衣裙,让她手捧一大束鲜花,满满都是情爱——只是为了告诉你——这捧鲜花原是一位客官送的。
此时,尤物脚下的那只小黑猫忽地站了起来,竖起尾巴,它显然是看到了什么。
尤物却稍一昂首,酥胸微挺,坦然面向小黑猫所见到的那一切——画外,来参观巴黎沙龙的市民们对她怒目而视,指指点点,有人开始咒骂,冲她吐口水,人越聚越多,有人举起了文明棍,向她挥舞着,有人举起了雨伞,威胁要毁了她……
这场艺术史上的著名丑闻发生在1865年的巴黎沙龙上,人们既来观赏她,又来指责她有伤风化,亵渎神灵。此后,她被越挂越高,直到再没人能与她平视,再没人能触摸到她。画中的她,始终那样纯洁,淡定,自信到仿佛在问:哪位有福,消此尤物?
▲ 油画《奥林匹亚》(1863)
法国印象派画家马奈 作
现藏于巴黎奥赛博物馆
她就是奥林匹亚——“来自天国的女人”——马奈笔下的巴黎妓女,西方现代派艺术的开山之作。
受了好友、象征派诗人波德莱尔的影响,马奈以诗人所提倡的“现代生活”(la vie moderne)为题材,为卢浮宫的拾荒者画像,为巴黎的“奥林匹亚”画像,不倦地描绘着那些漂泊在法兰西第二帝国(1852-1870)首都边缘的人们。
奥林匹亚(Olympia),是那个时代巴黎妓女的流行花名,这个名字的本意是“来自奥林波斯山的人”,即“来自天国的人”。马奈笔下的“奥林匹亚”就是波德莱尔诗中的那位“甜心”:
甜心赤裸着,因为她知我心,所以她只戴了些许首饰。
她知道,我愿如同女神脚下那只香艳的小猫一样,度过此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