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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边的曼彻斯特》是一部平缓的电影。如果实在要从2个小时17分的电影里找到一个波峰,那就在影片的中段。第一遍看时,我先被音乐打动:曲目是17世纪意大利作曲家阿尔比诺尼的《柔板》,电影用的是管弦乐版本,丝绵般柔软的抒情后,音乐突然舒缓却坚定地爬升上去,燃起一撮火焰,旋即,又回到原点忧伤地徘徊又徘徊。后来,查了一下电影的《原声大碟》,《海边的曼彻斯特》让《柔板》演奏了8分多钟。8分多钟?却一点都不让人觉得冗长。除了弦乐声里的《柔板》足以醉人外,在这8分钟里,李·钱德勒何以变成我们看到的样子:形体向下松垮、脸上难见笑容、走起路来漫无目的地急速,且与外面的世界接触面窄到几乎成了一条线,有了答案。
再看《海边的曼彻斯特》,发现自己第一遍观看时的判断可能不那么准确。如果这部电影只有一处高潮,一定是这个片段:不得不回到伤心地处理哥哥后事的李,不明所以地疾走中与前妻兰迪不期而遇,此刻,兰迪已再嫁他人又生一子。
假如《海边的曼彻斯特》只想要表达丧失之痛,那么,《柔板》声中补叙的过往就是高潮:风雪寒夜里,为了让孩子们的房间里温暖一些,为了让妻子不至于因为开了中央空调而倍感燥热,李往火炉里添了几根木柴,出门买啤酒时忘了在炉门前挡上防火板,于是酿成大祸。大火瞬间燃尽李和妻儿的家园,除了妻子被救出外,他们的3个孩子全都葬身火海。琐碎但温暖的婚姻再也继续不下去,李·钱德勒失去了所有。
但是,《海边的曼彻斯特》不想只讲一个丧失的故事。
虽然躲到了波士顿做起了管道工,虽然兰迪与自己离了婚,但是,只要兰迪还在海边的曼彻斯特,失去3个孩子的李就还有哥哥和兰迪。与推着童车的兰迪猝不及防地面对面,等于宣告李·钱德勒在海边的曼彻斯特真的一无所有了,3个孩子、哥哥和兰迪。
假如《海边的曼彻斯特》只想表述一个丧失的故事,兰迪突遇李,完全可以再一次痛责李让她失去3个孩子的过失,但是兰迪,却为当年悲愤交加之时对李的恶语相加道歉了又道歉。在悔恨中如鼹鼠般独自生活了那么多年的李,假如接受了兰迪的道歉,《海边的曼彻斯特》也许会这样接着讲故事:与前妻冰释前嫌的李,藉由回家乡给哥哥办理丧事之机,在跌倒之地重新爬起来,李的人生开始触底反弹——我们耳熟能详的励志故事不都是这么讲的吗?
问题是,《海边的曼彻斯特》不是一部人云亦云的平庸之作,所以,它推开了庸常思维就是不让李接受兰迪的道歉,于是,银幕上曾经的至爱在各自的话语轨道上自说自话,银幕外的我们则被影片出人意表的点睛之笔惊艳了:李·钱德勒就愿意蜷缩在用自己的失手之过编织成的壳里,那样的生活才能让他感觉与失去的三个孩子同在。
李逃也似地谢绝了兰迪一起吃午饭的邀约仓促逃离的瞬间,我意识到第二遍才让我看懂了《海边的曼彻斯特》,它其实想要跟观众探讨一个问题,像李这样情愿沉溺在不堪的过往中艰难度日,是消沉还是失意者最无奈的修复方式?假如是前者,我们是不是非要伸出手去把他们从那种生活里拽出来?两遍《海边的曼彻斯特》之前,我的答案是肯定的。两遍《海边的曼彻斯特》之后,我想说,给那些沉默的失意者一个远远的安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