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洲人佩饰古俗考源

作者富育光

满族不分尊卑皆戴佩饰,生死不弃。所选饰物,形态繁多,料质广采世间诸物。骨石金木土(陶)皆可为佩。这在北方诸民族中是比较突出的。从辽金直到清初,在满族先世女真诸部中,均有戴佩古礼,颇似汉族到一定年令的“总角”、“及笄”礼俗。又凡族中耆老欣逢辰瑞,或族中丁勇戍边建功,或婴儿降世立档,或男女婚嫁,都要由阖族年高德望的长者,如穆昆达、哈喇达或萨满达,在祖匣神案前祭祀,亲将灵佩戴在被赐者脖上或系在手足腕上,祈禳吉顺。往昔,老人常以“令珠”计岁,每年岁首增一珠,挂于额前,人死同入葬;男壮年巴图鲁,前胸佩挂公野猪牙;族中秀女,多佩野猪门牙。另外从降生起,便年年往婴儿摇车上增挂猪牙饰物,亲长并可在年节、生日时赏赐猪牙。相传猪牙寓意立事早、勇敢无畏、会过日子。

满族古代佩饰,大致可分以下几类:

骨饰:骨类佩饰在满族先民古代佩饰中占有突出地位。这在我们近些年在东北地区搜集到的满族民间长篇口碑文学说部中,反映得很具体。如《两世罕王传》、《萨大人传》、《顺康秘录》、《东海沉冤录》中都多处讲述,我国北方满族等诸民族先民以及散居于黑龙江口、乌苏里江诸部落均佩戴各种兽类骨佩。早期多用原形骨块,不加磨断,只是钻孔佩挂,而且多为新击杀之野牲,毙命前血取。所佩骨饰,多寡不等,不仅视为护身灵而且作为炫耀权力与捕猎奇才的标记。清初叶,黑水部、东海窝稽部和鸭绿江部有些男女酋长,头佩戴骨制流苏,额间正中嵌一块鲸鱼骨或者用殉人额骨磨制成的椭圆形骨珠。有的氏族旗顶端同缨带一起还要垂两块人或虎豹的掌心骨作佩饰,象征为寰宇主宰者。女真少女身佩鸟颈骨镂花的管状五色串珠,琅悦耳,并为避邪灵物。

骨饰中最突出者,当推爪饰、角饰与牙饰。爪饰有大如巨掌的鹰雕利爪;角饰除作角器皿外,亦选用多叉分枝鹿角作帽饰或氏族标帜;牙饰种类甚多,有獐牙、野猪牙、熊牙、猞猁牙、雪豹牙、海鱼牙等等。在众多牙饰中,惟野猪牙备受崇尚。佩饰愈多愈显豪富。《新唐书》卷二一九《黑水靺鞨传》载,黑水靺鞨“俗编发,缀野猪牙,插雉尾为冠饰,自别于诸都。”苏联考古工作者在黑龙江下游及滨海地区“贝丘文化”中发现野猪牙制品,并在“装饰品中有长管珠和类似野猪獠牙的勾玉型弯形垂饰。”[1]

其实,北方满族先民诸部中,选用野猪牙为佩饰或做工具者地域范围很广,不只局限于当时黑水靺鞨人。在我国一些典籍中,就有许多关于野猪多生北土的记载。如,《盛京通志》称:“女真国兽多野猪。”《明一统志》云:“野猪女真出。”又据《汤原县志》称:“往昔野猪山内甚多,百十成群。”《吉林通志》转引《隋銮纪略》云:“野猪大如牛,形如彘,耳稍小,上下牙如钢钩,驱突时猛如虎兕。”《长白征存录》亦载野猪“性凶力猛,群行觅食,……皮极坚厚,为用甚广。”《辉南县志》称“野猪体大如牛,喙长牙利,孤猪重至千斤,群猪往往多至百余头。”《黑龙江外记》称“野猪极大,其威在牙,牙露吻外,马尾一拂,万茎俱断,所谓獠牙也。”

从上述记载可见,野猪生息地域遍布整个黑水白山山岳林莽地带,是北方原始初民赖以生存的主要肉食之源。在吉林省延吉县德新乡南约十公里的金谷水库西侧小山岗上,发现的随葬品就有野猪门牙制成的牙饰16件。“从出土部位看,可能是佩饰。”[2]在黑龙江省密山县兴凯湖畔新开流文化遗址中,曾发现大量野猪牙,将野猪牙中间劈开,“尖端略加研磨,后端穿孔,佩于腰间,乃经常使用之物。”在吉林西团山文化中,有好多墓葬中有野猪牙饰物。在吉林江北土城子,清理发掘二十六座石棺墓,其中百分之九十以上的石棺盖上都散布着猪牙齿。[3]除此,在辽南地区古墓中也有野猪牙出土,足见在北方古代民族中猪牙佩饰相当普遍丰富。

清 玉扳指

石饰:满族先民素爱石制佩物,所用石质类形尤多。如燧石、板石、各色页岩、石英岩、砂页岩、水晶、辉长岩,后来随着社会发展亦有各色玉髓、碧玉、玛瑙、松花岩等,近世亦用玻璃质料。在乌苏里江流域发现古代文化遗址中就有磨制石珠,系用红色而带有斑点的玛瑙精磨而成,是件很精致的装饰品。从多年来东北各地出土的石佩证明,满族等北方原始先民的石佩多种多样,而且是大量的。有的地方甚至一次出土便有百余颗之多,有球形、管状形,有的又细又小如粟粒,有的雕刻成舟形、斧形、菱形、多角形不等。石饰之所以名目繁多,亦与女真故地出石有关。黑水白山,矿岩饶裕,自古盛产名石。据《丹铅录》载,“古肃慎氏产宝石,大如巨栗。”《太平御览》云:“挹娄出青石。”《后汉书》云:“夫余、挹娄出赤玉。”《山海经·海内东经》云:“挹娄国,出好貂,赤玉。”《契丹志》云:“女真土产玉。”《盛市通志》云:“靺鞨宝石,色赤红如栗,今嫩江诸岸出,五色石,通明如玛瑙,红圆者像含桃云。”《宁古塔纪略》亦云:“混同江产五色石,用以取火绝佳。”

从文献记载了解,黑水白山产宝石历史可追溯数千年之久,早已闻名中原。从考古发掘又可证实,满族先民佩饰石类式样不凡。吉林市郊区两丰山新石器时代遗址中,出土磨制简陋的白石管珠,说明当时工艺亦甚简单。汪清百草沟出土的管珠种类则不同,有绿松石珠、软玉石串珠、三棱形管状石珠、白石串珠等。在东辽石驿乡古墓群中,出土玉石串珠多达123件,石料选用白石、兰色软玉、绿松石、玛瑙等,形状各异,有圆柱形、扁菱形、扁长形、圆柱形和瓜棱形等不同形状,似穿系起来用于颈部的装饰。

清 东珠十八子

珠饰:满族及其先民还有佩饰蚌蛤珠的。蚌蛤珠即甚负盛名的东珠。《吉林通志》中载:“东珠出混同江及乌拉、宁古塔诸河中,匀圆莹白,大可半寸,小者赤如菽颗。王公等冠顶饰之,以多少分等秩,昭宝贵焉。”清廷专设珠轩统辖采珠事务,使珠业兴隆,四月乘舟往,八月返,各以所得东珠纳贡官赋。其实,佩天然珠习俗不始于清初,据《金史·舆服志》载:“金人……贵显者方顶循十字缝饰以珠,其中必贯以大者,谓之顶珠。”满族崇尚顶饰,东珠色微青,只能做佩珠,中心珠多选用朱色,即太阳的颜色,所以多用岩石性的赤玉或玛瑙。这种风俗,在北方古民族中有近似的。《魏书·失伟传》云:“失伟人喜欢以赤珠为妇人饰,穿挂于颈。以多为贵。女不得此,乃至不嫁。”除此,满族先民还有选取鱼瞳仁做珠的。

《东海沉冤录》中讲述东海窝穆人以鱼睛佩珠,并选睛珠三百颗,贡与西主乌喇大玛发。据传鱼睛珠知海潮,温滑不燥,炎夏佩戴清爽。考古籍中,有北方诸部落向中原诸朝贡鱼睛的记载。如,《唐书》二百十九卷云:“黑水靺鞨传:拂捏、开元、天宝间入献鲸睛。”《册府元龟》已载:“开元七年,靺鞨献鲸鲵鱼睛。”《明一统志》云:“女真出鲸鲵。”鲸鲵属何种鱼类?《太平御览》云:“魏武四时食制:东海有大鱼如山,长五六里,谓之鲸鲵,次有如屋者,其须长一丈,广三尺,厚六寸,瞳子如三升椀大。”清末民初著名史学家曹廷杰在其所著《西伯利东偏纪要》中,更详注捕此类大鱼的不易:“东北海口有大鱼,长一二丈,大一二围,头有孔,如江豚,涉波孔中喷水高一二丈,訇然有声,可闻数里,黑斤、济勒弥通呼为麻勒特鱼。每于水浪大作时,乘舟持叉捕,鱼出水即以叉掷之,叉尾系长绳,弓矣鱼力困惫牵至江沿出之。”

金饰:在满族先民中系用金银等佩饰,有史可考则在金以后。《大金国志》卷三十九载女真人:“垂金环,留颅后发。”《三朝北盟会编》载:“妇人辫发盘髻,男子辫发垂后,耳垂金银。”随着社会生产力发展,女真先民所处的社会由新石器中期和晚期进入金属器时代,在吉林、黑龙江等地辽金古墓遗址中,出土金银铜铁之类的饰件甚多,例不胜举,而原始性的骨石饰件已少见。至清朝,女真人“插以金银珠玉为饰”(《建州闻见录》)者就更加普遍了。

要窥悉满族先民自古崇尚佩饰的内在精神心理,我们不能不对其世代崇仰的原始萨满教佩饰现象予以剖析。因为截至迄今,惟有萨满教文化中还程度不同地积淀着北方古代社会生活的历史陈迹。萨满教佩饰在整个满族衣饰习俗与观念中,占有十分突出的影响地位。颇令人感兴趣的问题是,前段所述及满族古代佩饰诸种类型,在萨满教佩饰中均可见到。萨满佩饰可分为帽佩饰、神装佩饰、手鼓佩饰三种。

在这些佩饰中,最古老的佩饰仍是兽骨和灵石佩饰。不论是保留全部自然、动物、祖先三者崇拜的古代萨满祭祀,或者是近世只保留野神祭祀和农祭的简化祭典,都必须在萨满神装上有骨饰和骨扣,过去一般多用鹿骨或其它动物骨磨制成的长形骨扣,而且所系腰铃,最早并不是金属器的,而正是石块和兽骨围在腰间。

从满族著名史诗《乌布西奔妈妈》中可知,骨质佩饰在诸种佩饰中年代更遥远,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蛮荒时代人类茹毛饮血生活的特征。每颗骨质佩饰,均被视为有种超自然的威力,是能够慑伏邪魔和惊退仇敌的护身灵。统御东海诸部的英武女罕乌布西奔大萨满,征战或祭神时在戎装上还要披一层与众不同的神圣骨袍。骨袍上所选用骨块大小不一。虎、豹、熊、鹿、獐、獾、野猪、狼、刺猬、蛇、鱼、鸟类骨骼均有。所用骨骼部位不同,肩部用膝骨或脚掌小骨,钻孔串成骨珠串形,前端还系有闪亮的蚌片珠;胸与腰部系用各种猛兽小腿胫骨,截断斜磨成白管状,根据粗细不同,配制成骨串,围系身上;围腰用动物胛骨,系成骨裙;下部还要用鸟腿胫骨、鹰鹞爪等联成式裙,骨袍上添上各种颜色,以蟒皮编制佩带,以翎羽编制神盔。骨袍斑驳照眼,琅跄有声。

从我们目前所见到的满族诸姓诸种神服式样来看,萨满神帽前额均垂挂珠串流苏。有的姓氏在保留下来的古式神帽上,仍可见到一串串年代久远已变暗黄色的小骨珠;有些姓氏因骨珠失落而用玛瑙石或琉璃珠代替;个别姓氏神帽制作精巧,用九层绢帛围制神帽檐,上面再镶九块龟板,也有的姓氏是用鱼鳃骨片磨成椭圆形而连成的盔沿。1981年春,我们在吉林省永吉县乌拉街满族乡访问高岐山、闫文久两位老萨满。据讲从前高、阎两姓满族萨满,不仅有神裙,而且戴神帽,神帽上必须有块骨珠。兽骨、猪骨均可,甚至过去神裙襟带都是用骨片磨成的长三角形骨扣,而不用布带拴结。据满族一些老人回忆,往昔各姓祭祀多在丰收后举行,常数姓同期动鼓,届时各姓萨满竞比衣饰、神鼓饰以及神技等,萨满们将自家祖传的骨饰神衣穿出来。骨饰有数百年的野猪牙、鹿角以及獐熊等脚掌。猪牙象征勇猛,鹿角象征长寿,獐熊骨喜其能驱赶妖魔。

这些深刻反映满族萨满教古老的宗教观念,完全出自原始狩猎民族生活习俗的再现。满族等北方诸民族萨满教骨饰多数都属于传世珍品,特别是萨满神衣可以新制,但所佩诸种骨饰确是从第一代萨满开始代代承袭、代代添制,故而年代愈久骨饰益多。有些望族大姓萨满神衣重达百余斤。

萨满神帽

不仅满族萨满如此,北方一些少数民族萨满祭祀亦然。凡属北方以原始渔猎生产经济为主的诸少数民族,均虔诚地崇敬骨饰。阿尔泰人萨满长袍是由近六十块小布拼成,佩鹿皮和白羊皮做上衣。这些东西是萨满想象的在灵魂世界的一切东西的象征。在长袍领子上排列九个小偶像代表于尔根(宇宙大神)的9个女儿。雅库特人萨满神帽镶有一排排同帽沿平行的各式各样的珠子。帽顶缝上猫头鹰的羽毛。通古斯人萨满神帽上自古就有戴鹿角或其它动物和猛禽骨饰的传统。神衣上必悬兽带和兽毛织成的数百条带饰及兽骨串珠。我国达斡尔族萨满神帽前垂挂很密的串珠,帽顶插有两只铜制鹿角。神袍上缀珍宝、兽骨、兽牙、铜铃、铜片和绣花装饰,前后胸部并悬有铜镜。[4]日本学者赤松智诚、秋叶隆先在30年代初考察东北时,发现海拉尔郊外达斡尔族萨满神衣上挂有大小铜镜60面,铃60个,附挂无数贝壳,肩上装饰着鸟饰还结有猪牙,[5]鄂伦春萨满神衣用狍皮和獐皮等制成。垂挂很多铜镜、铃、贝壳以及兽腿。

也有的神衣腰部有无数条用熊毛和獐毛织的绳;整个神衣给人一种更加粗犷、原始的印象,一看便知是一件气派威严的猎神神装。赫哲族神帽上特别重视鹿角佩饰,“鹿角叉数分三叉、五叉,七叉、九叉、十二叉及十五叉六级”,“缀以琉璃珠,累累若璎珞然”,[6]而且也同满族萨满神帽一样,神帽上挂许多小铜铃。赫哲族萨满神衣,在北方诸民族中制作尤精细而具特色,用龟、蛇、蜥蜴、青蛙等皮拼缝而成,后来亦用鹿皮,除此并在服饰上画各种动物,并佩挂人形神偶,将萨满神衣上点缀成世间各种生物的图案,是北方萨满教信仰中又一文化特征,使佩饰装饰艺术更生动化和精美化。生活在西伯利亚及东北亚的那乃人、乌德赫人、埃文基人、奥罗奇人、涅吉达尔人、爱斯基摩人,也同满族等我国北方少数民族一样,萨满服饰中绘有动物、飞禽、虫类以及日、月、星辰,几乎自然界的诸种现象,都要不同程度地在萨满佩饰中有所显示,构成了独特的宗教艺术。

崇拜石饰,也是北方诸民族萨满教中盛行的宗教信仰。在原始初民时期,金属器尚未出现。石器与骨器是当时古人类的基本工具,因而也成为宗教信仰中的尊贵神器。在我们搜集的《乌布西奔妈妈》、《东海沉冤录》、《两世罕王传》中,都多处描述最初的萨满祭祀腰间佩饰不是铜器,更不是铁器,而是围挂各种形状的粗陋的有色石块和用兽毛编织的系带,甚至还将石块佩饰坠在萨满神帽上和两耳边以及胸前。萨满跳神时,随着舞步使相撞的石头发出各种和谐的声响,夜间还能闪出微光。土耳其著名学者阿布杜卡迪尔·伊南在其所著《萨满教今昔》一书中讲述,崇信萨满教的阿尔泰人和雅库特人,也认为“只有燧石打出来的火才是神圣的。”雅库特萨满在祭祀时,“用旖石取火”,称为“神圣的火”。古代突厥语族萨满手中还握有神石,“用这个魔石可以随时让天下雨、下雪、下雹、刮风。所以说,石佩与石物亦是萨满祭神中的重要法器”。

综上所述,可见萨满教极重视原始实物佩饰,不论祭神或祈祷,神服或可以缺少,然而佩饰则绝不可少。满族有些姓氏声望显赫的老萨满,就凭宗教传承中的神秘灵佩,如蚌珠、鸟胫骨、响铃、骨片、羽翎、老树瘿根、岩石拟形神偶等祭神或传神谕,为本族祛病驱灾和占卜吉凶。

满族古代民间佩饰和萨满神服佩饰,不仅数量丰富而且形态如此吻合,考其源盖出于原始物灵崇拜观念。原始萨满教万物有灵观念认为:“举凡云间、天上、太阳、月、星等之中,及山岳之峰顶,岩石、森林、冰冻之地,广阔无边的冻野,地上、地下以及动植物之体莫不有精灵存在。”[7]因此,在笃信萨满教的满族先民中,形成了以自然界世间万物为对象,以有生物与无机物为总汇的庞大独特的万神群体和精灵世界。

物灵崇拜亦非毫无选择地物物崇拜。北方原始初民,靠河滨林莽罟鱼围猎生活,故而物灵崇拜多系粗略磨制的石器和有奇异特征的动物骸骨。最初的灵物,亦有原形物质。东海窝稽部满族先民还喜佩柳枝雕刻的柳管饰、鱼骨饰等等。所有随身佩饰,被看作是有知觉、视觉、情感、并有生命和元气,还会卜算未来,会知会喝的神秘灵物,禁忌亵渎、失礼和言语不逊,喜听媚语、喜爱礼赞。这种事物有灵的观念,也反映在同一时期的神话中。满族神话集锦《天宫大战》中,有颂扬灵饰的神话故事:

洪荒远古,善神阿布卡赫赫与恶神耶鲁里争夺宇宙权力,凶暴的耶鲁里打败了阿布卡赫赫。阿布卡赫赫周围的虎、豹、熊、蛇、野猪、鹰、雕等神祇,想出办法,各自献出自己身上一块魂骨,由昆哲勒神鸟在太阳河边用彩羽为阿布卡赫赫编成护腰战裙。阿布卡赫赫因为有了众生灵最聪慧的魂骨,成为一位永远不死、不可战胜的大神……

在这则神话中,甚至连宇宙大神都靠灵佩庇护,反映原始初民对动物佩饰的崇拜心情。但是,在这里具有神奇威力的动物佩饰,毕竟是为阿布卡赫赫服务的,而阿布卡赫赫实际上是被宗教化了的艺术形象,反映了原始人要成为自然界主宰者的朦胧理念。在原始社会的早期,人与动物都似乎属于同一层次的生物,常有互求生存立足一隅的惊骇相搏的场面。人类还未取得真正的主宰地位。当时,在北方林莽中相遇并猎获最多的动物要属野猪群。满族先民既敬畏野猪,又捕猎野猪,“食其肉,衣其皮,冬以豕膏涂身,厚数分,以御风雪。”[8]

在满族野神祭祀中,威武盖世的野猪神祇在萨满教神谱中,同虎、豹、熊、鹰等动物大神,并列齐肩,足见满族等北方先民对野猪的崇畏。据《两世罕王传》书中介绍,满族先世女真部落中伏猪伏熊力士甚多,并窖捕成群“米哈仓”(野猪崽)在部落中驯养食肉,还常以智擒大猪大熊为戏耍。年轻的巴图鲁们,亲手杀取的野猪牙,披挂一身,备受族人敬慕。东海窝稽部女真屯寨中,还有斗熊、斗野猪、斗蟒蛇习俗,其中斗野猪最为惊险,非遇重大族事必不办。此举颇似居黑龙江下游尼夫赫(费雅喀)人戏熊、杀熊、过熊节的古习,源出于动物崇拜观念。

部落达或萨满达以斗猪或斗熊卜岁,或驱避瘟邪,或氏族间因得失围鱼与水源的复仇,举行时由萨满或部落首领或选举出来的猎手承担与野兽拼斗,称谓“神验”,也即是宗教许愿形式。兽毙曰吉;人伤曰凶。大祭时,先请萨满请神,族众呐喊为斗者助阵;斗者赤胸赤脚,只攒一把石匕,立於木栅内,在神案前磕头焚香,萨满击敲唱神歌迎神。忽尔,一人突开窖笼,千斤野猪獠牙如刃,窜向斗者。斗者猛然从神案前跃起,如醉如狂,跳上猪身,野猪惊吼震耳,獠牙豁地成沟。斗者挥石匕刺瞎猪眼。野猪疼跳张口扑来,斗者早仰卧猪下刺向猪心窝,很快掏出心肺,猪死,击掉獠牙,供神案前为大吉大顺。野猪全身松油脂,故剌肋下心窝。胜者视为“神助”,死兽看作是神把魂取走了,所以凶猪败亡。野猪双牙,由萨满穿孔授予斗者。兽肉共餐,兽骨群族人争抢,余骨要厚葬,怕猪魂报复,不能再猎很多野猪。族人抢得骨骼,也磨制成各种式样的佩饰,系于腰上,经过“神验”毙命的野兽灵骨,同类兽遇见或嗅到都要匿声逃遁。

原始初民崇尚佩饰的内心情感是复杂的。某些骨饰可以是先民通过神验而表现出来的勇敢标志,也有的骨饰是氏族与部落的标志,有的则反映了先民们在长期劳动中积累的生活经验。如,佩戴猪毛绳辫,随时用火烧成炭,据说敷于烫伤处不生疤;佩戴蒿茎编制的珠串,可驱蚊虫,等等。此外,佩饰还聚集着某些民俗心理。骨饰中尤重牙饰,所包涵的思想观念与北方创世神话影响有重要关系。据苏联学者介绍,生活在苏联境内的鄂温克人,传说猛犸为重要的人类创世神。人类所以能够生息繁衍,是靠勤劳的猛犸用长而锋利的牙齿,在洪水期掘土、造地而生人类;牙齿被看成是开拓人世、创造生命的灵物。居住在西伯利亚的爱斯基摩人就通常用海象牙做祭器。生活在堪察加半岛的爱奴人,佩戴的头饰上就存有豹齿。

在我国,满族等北方民族在萨满祭祀时还专用野猪牙占卜,甚至鄂伦春、满族儿童摇篮上挂着动物牙齿和刻有符咒的骨片,还有的满族姓氏,家中供有用猪牙雕刻的瞒尼神偶。满族民俗认为,牙齿代表寿命,代表精神活力,是魂魄在人死后栖息所在。满族自古兴火葬。火化尸骨成灰而常可捡得固齿。所以,满族往昔祭奠祖先,多拜祭先人牙齿和发辫。牙齿视为灵魂不死的栖所,予以膜拜。其它如鱼、兽牙齿,也同样视为原形动物魂魄隐体。正因如此,喜佩牙饰之风由宗教传入社会,必然在各民族中产生广泛的精神作用,使佩饰初本狭窄的宗教意识,变为全民族的生活习俗,而且久而久之,原有的宗教意识逐渐淡薄,只保留朴素的自然美了。

注:

[1]吉林省考古研究所编:《奥克拉德尼科夫言论集》第1集。

[2]《东北考古与历史》,第198页。

[3]董学增:《西团山文化研究》。

[4]呼思乐:《达翰尔族文学》,见《达翰尔族研究》第二辑,内蒙古达翰尔历史语言文学学会编。

[5](日)赤松智诚、秋叶隆著:《满蒙的民族和宗教》。

[6]凌纯声著:《松花江下游的赫哲族》。[7]金启孮译:《西伯利亚各民族之萨满教》。[8]见《后汉书》肃慎条。(原载于《民间文学论坛》1988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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