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想到史诗的时候

◎刘成瑞(当代艺术家)

我们创作者之间就是这样的,很有礼貌

穿薄风衣,顶着清冷的春风,骑着我华丽的萝莉奥利(摩托),从顺义飘回朝阳,刚端坐于酒杯之前,就在朋友圈看到嘉彦在开幕现场唱歌的视频,瞬间破防了。他有一种感人的力量,人和作品扭合在一起,质朴,深情,又似乎深陷在某种艰难地带,沙哑中透着丝丝高亢。

从“在洪水来临之前”开幕式回来之后我写下上面这段随记。开幕现场我没喝酒,没等到嘉彦唱歌就回了。此刻独酌,喝的确是嘉彦送的酒,云南私酿50多度,他说是朋友寄的。很多年了,只要有酒,他都会往我手里塞,我心里想着不能再要了,但手会情不自禁地伸过去攥紧。我们创作者之间就是这样的,很有礼貌,还经常有礼物。再说,怎么能拒绝酒这种神一样的好朋友呢,没有高低贵贱,只要度数足够高,喝下去的简直是绸缎般丝滑的信仰。

在被艺术圈称为黑桥时代的时期,我们住在同一个小区,与黑桥仅一河之隔。去年做“终极社畜”时,才知道那是北小河,沿五环绕城而过。而真正的黑桥据说真的很黑,但桥下没水。嘉彦关于,应该是从这时开始的。他在黑桥租了一个像模像样的工作室。门必然足够大,层高得至少7米,二层肯定要搭建,还得有厨房和卫生间,最后在灶台上摆一个黑锅,暗示下湖南人的烹饪能力。然后,他像所有有工作室的艺术家一样每天都去工作室。据我所知,他并不在工作室工作,他真正的工作室在工作室外面,比如马路、黄土高坡、沙漠这种不用交房租也没办法装修的地方。

46位艺术家100件作品,够讲很久

必须要有工作室,是艺术家最后的倔强,即使不在工作室创作,也一定要去工作室思考怎么不在工作室创作。后来,黑桥艺术区成为历史。只有“M的房间”躲过一劫,在这公园旁又倔强了几年。辗转这么多年,他们因为这些艺术品又在顺义的M的房间相遇,相当令人回味。

一开始就有工作室的艺术家必然会一直有下去,紧接着嘉彦在北京东北方向的六环外租了工作室。貌似是很多艺术家联合拿下的一片厂房,他的是其中一间,比之前工作室大了一倍。当时还是热火朝天的,俨然一个新兴艺术区的架势。记得他工作室内作品层层叠叠排在墙角,家具、乐器、不知名物体堆在工作室中间,极为纷乱庞杂。我也是这时候才知道大部分东西都不是他的,而是不同朋友寄放或赠送的,包括艺术作品,有绘画、雕塑、还有观念艺术家的观念遗留物。开始我还琢磨,为什么囤积这么多别人不要了的东西,看到这次展览现场,才意识到这不是癖好,而是选择,有极大诚意加持的选择。换句话说他比这些作品的创作者更珍视的它们的价值。这次展览展示的就是多年囤积的朋友们和别的艺术家的作品。所有的作品都在一条红线之上整齐排列,也就是说所有的作品都不在红线之下,那条贯穿这个展厅的红线显然不只是红色的胶条,至少是某种底线。

艺术的重要功能之一就是创造记忆,将可能被遗忘带到舞台中央,被光凝聚。或许因此才有了这次展览,以便顺理成章地把那些被遗忘的作品或已故的艺术家的故事讲出来。46位(组)艺术家 100 件作品,够讲很久。而这很多故事,又集结在这个展览,成为一个故事。

如何把善良浇筑坚硬,在微醺中举杯

新兴艺术区烂尾之后,嘉彦在顺义李桥租了村子里的独院当工作室。现在还寄放着我的一些作品和两个真皮沙发。在频繁搬迁之后,我们已经可以很平静地面对这些事情了。有些艺术家从工作室搬进小区楼房,比如我;也有些艺术家离开北京,回了老家,或跟着另一半回了另一半的老家;还有的去了上海或传说中的大理。而搬进楼房的和离开的艺术家们,总有搬不走或舍不得马上扔掉的作品就寄放在有工作室的艺术家那里。

在北京,不少艺术家的工作室都留有一个角落或一个房间存放着朋友艺术家们的作品。这次展览中甚至有些创作者因为疾病或意外离开了这个世界,王锦、陈箴、侯金利和胡小龙。陈箴那组作品还是多年前在唐人画廊展览现场免费赠送时拿来保存至今的。那么,当这位艺术家进入工作室,每天面对着那些还没有展示过或赠予或遗弃或购买或已经是遗物的作品时,他面对的到底是什么?动荡的艺漂史;蒙尘的艺术;友谊的碎片;无法道明的伤悲;或只是一堆朋友的物件,等下次搬工作室时再转移到新的地方。

我问嘉彦这一百件作品中你最想说的是哪些作品。他说,我那位去世的朋友,展览中有很多他的画,走得很突然,挺难过的,他在北京的后事是我帮他处理的,嗯,他上的国美,对……

如果这是“在洪水来临之前”的相聚,那么洪水来临之后呢,难道我们的诺亚方舟上只带牲口、种子、兵器和《蒙娜丽莎》么?是不是还得带上平凡,善良和走失的朋友,以及那些发生在我们身边的不是名著中的故事。“当我想到史诗的时候/光脚路过少年的芦苇场/那时的芦苇直接关联到纸张/妈妈/你少女时节的浪漫领着我们/就像那一脚没踩住的野鸟/飞向天际”这是作为展览前言的一首诗,是平凡的人创造了史诗,也是每一个艺术创作者改写着心灵中的艺术史。

虽然我为我的摩托加装了6个彩灯,4个复古喇叭,2个镜子,23张贴画,很是时尚复古,但我最相信的还是朴素的力量,这个展览就有一种直击人心的朴素。艺术家、策展人和收藏者的界限模糊了,艺术家和艺术家之间也不再只是同行,展示着一个破碎后用艺术重建的时空,但并不清晰,朦朦胧胧。从展厅因漏雨积水的倒影中能清晰地看到这种朦胧,像是发生在另一个年代,又与此时此刻交错纠缠。也许,这是我们共同面临的艰难,如何把善良浇筑坚硬,在微醺中举杯。

北京

2024/5/22

供图/刘成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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