茉莉与紫檀
文/李苇凡
春节过后,我把茉莉从阳台移到书房,宽大的飘窗窗台,宽大的玻璃窗,阳光,可以照进来。窗台上本有一株细叶紫檀,是我喜欢的那一类木本的盆栽,粗犷的男性气质中透出一种细腻和温柔。现在茉莉住进来了,一位懵懵懂懂的新房客,成为它的芳邻。
很晚才认识茉莉,甚至晚于数位叫作这个名字的人。我们学校教学楼的露台上种了各种花草,很多我叫不出名字,一年四季,花开不断,轮流登台。每天上楼下楼,我从它们身边经过,最后变得熟视无睹。有一天,一种开小白花的植物吸引了我,其花形精致,香味悠长,我站在旁边流连徘徊,赞叹不已。一位同事从我身边走过,她盯着我:
“李老师,你也喜欢茉莉?”
“茉莉?”
此时此刻,我才明白这株其貌不扬的植物竟然对应着一个美丽的词。
贝克莱说:“存在就是被感知。”在我们这个世界里,有时候,事物也是以词语的形式存在着,它们无时不在苦苦寻觅,直到二者猝然相遇。就像天上的星星,离我们那么遥远,似乎跟我们没有什么关系,但我知道,天上的每一颗星星,都对应着地上的一个灵魂。
作为一个生长于乡村的人,我本来应该识得各种水陆草木之名,但那些年月,在沙鱼镇这样的浅丘陵,人口众多,土地金贵。田里种着水稻,土里轮流种植玉米、红薯和小麦,即使田埂边上也绝不浪费,人们种上了胡豆、豌豆和高粱。果木也有,无非桃、李、杏、橘,都是可以填饱肚子的东西。用大人们的话说,都是有用的。
上学以后,我在书中插图上看到有人把花种在瓦盆里,感到非常奇怪。后来我看见老师寝室的窗台上就有这种盆栽,这才相信是真的。有时候早上到校,我看见老师在给花儿浇水,各种颜色的花正开着,真好看,但没有一棵是我们在田间地头见到过的。后来我明白了,相对于粮食和蔬菜,这些植物都是无用的,然而却可以用来欣赏。从那时起,美,这个概念就深植在我心里。
回到家,我向妈妈要来一个搪瓷盅,因为使用得太久,底部磨出了一个小洞。岂不是正合我意?我弄了些泥土填在里面,去村外的坟地挖来一株野菊花种上。后来我又种了蒲儿根、奶浆草。每天给它们浇水,侍候它们,看它们什么时候开花,开出黄色的、紫色的花,我就可以像老师一样过上书里的生活。
如你所料,后来的我也成为一位老师,我在家里种植各种花草,每天给它们浇水,侍候它们,看它们什么时候开花。
移进书房的茉莉长得更苍翠了,舒展的枝条,簇新的叶子,还抽出了两根藤状的嫩茎,朝着窗子的方向倾斜、延伸。一天清晨,我刚走到书房门口,一阵幽香扑鼻而来。茉莉花开了。可不是,绿叶间开出三四朵洁白的小花,那么精致、崭新、明亮,似乎这个早晨就是它点亮的。我发现,还有好些花骨朵分布其间,米粒般大小,如珠如玉,一个个踌躇满志,像要在这绿荫中筹建一个香气研究所。
而紫檀,在我家已有五年,长得更是健硕。本来是在四根老茎上发出的新枝,如今已有相当规模,枝叶披拂,浓荫匝地,仿佛一座原始森林。
我确信,茉莉和紫檀喜欢上这里了。就像书架上摆放的那些书,都在这里找到了自己存在的价值。有时我阅读、写作,有时我播放喜欢的音乐,它们一定也在静静聆听、学习、思索,并在不知不觉中提高了认知,感受到生命的意义。在成长过程中,它们遇到的各种疑问各种困惑可能已经找到了答案,或者在康德的书中,或者在穆齐尔的书中。特别是夜深人静时,在这间屋子里,茉莉、紫檀和我,三个碳基生命如同这个星球上最后的幸存者,一起度过这无尽的长夜、这辽阔与荒芜。
(作者系重庆作家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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