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丨余瀛:忆我的岳父

忆我的岳父

文/余瀛

列车在轨道上飞驰,一会儿在隧道里穿梭,一会儿又跃离地面,瞬间又爬向高高的山顶……眼前的灯光随着列车的变换而忽明忽暗,正好掩盖了我默默流泪的双眼,总不至于被周围的人发觉,毕竟一个中年男人在公共场合落泪,难免有些尴尬。

我脑海像过电影一般,将我与岳父相处的点点滴滴进行了一遍回放,我猛然发现,不知不觉间,我们居然已经相处了二十二个年头!站在时光的路口频频回眸,伤心处一曲相思,泪珠两行……

岳父岳母共育有三女一男,同时要承担双方父母的赡养义务,那个年代,没有任何技术特长的岳父,全靠种梨、卖梨维持家用,每当梨果成熟的季节,岳父便会挑着一百多斤要好梨,带上口粮,上走幺滩、九龙、合流、蒙家,下走观音桥、南坪等地卖梨;遇到一时半会卖不掉的时候,还要挑到距家二百多公里的地方去卖,甚至会更远。岳父凭着自身的努力和坚守,把这一大家的生计安顿得好好的。

我妻子排行老三,记得我俩相亲那天,我第一次见到岳父:他中等身材,尽管脸上挥汗如雨,皮肤长久在太阳底下干农活,显得黝黑粗糙,但掩饰不住他曾经美男子的面容,是典型的农村精干之人。他面带微笑地招呼我,我本来面对着这样的场景,很是拘谨,连手脚也不听使唤,但有和蔼可亲的岳父,我明显轻松了不少。

约莫三四岁的小侄女很是娇气,又跑来爷爷怀里撒娇,岳父手握着小侄女的手指指向我,说,快叫“姑父”。侄女也很会说话,脆生生娇滴滴地叫了一声——“姑父!”要知道,农村的风俗,“姑父”这两个字是不能随便叫的!如此看来,我已经得到了他老人家的认可!虽然我的脸绯红,但也露出了掩饰不住我心中的喜悦。我顺势偷偷看了妻子一眼,她的脸也像大公鸡的冠子——红透顶了。

听妻子说,小时候是岳母当家,大人小孩每天都有做不完的事,事儿做多了,四个孩子总有些万般的不愿再做了。岳父看见嘟着嘴的孩子,于是就帮着孩子做,有时帮这个孩子,又要去帮那个……总之,自己还有一大堆重活没有做呢,这也让他没少挨岳母的训斥。但不管怎样,岳父总是乐乐的,从不板脸,帮着他的儿女做事像堆土机那样,一件一件地去做,有条不紊的。终于,他不但自己的事做完做好了,还让他的每个孩子脸上乐开了花。有时候,他割完草回来,还要为他的三朵“金花”插上在山里自采的鲜花呢!

我与妻子结婚生子后,为一些家庭琐事闹起了矛盾,每次闹矛盾,妻子总是往娘家跑,留下满月不久的儿子。她跑是有目的的,她是在投靠她的父母,要父母为她撑腰,好好地教训我一番。儿子不能没有娘带啊!她每次后脚进娘家门,我的前脚也赶上了,她一股脑儿把对我心中的怨气撒向岳父岳母。此时的岳父呢,总是教育妻子这也不是,那也不该,对她要求很是严厉;而对我呢,一点责备我的话也没有。弄得妻子很是憋屈而烦闷地说:“你——你——你,到底我是你的女儿呢,还是他是你儿子,这么向着他?”。岳父也不甘示弱说,“你们是一家人,你是我女儿不错,可他也是我儿子呀?你只有在家相夫教子,这样才是我的女儿!”这样的次数多了,每次妻子乘兴而来,败兴而归。虽然我多次都以胜兴而归,但有时独自暗想,也觉得实在对不住岳父老人家的苦口用心,我也渐渐明白一个道理——夫妻之间用不着什么事都斤斤计较,后来,妻子也变了,变得真的相夫教子、勤勤恳恳、任劳任怨了,精心经营着这个小家庭。

岳父的酒量大得出奇!每逢正月初二,是我们几姊妹在岳父家的规定日。那一天,岳母和女儿们弄菜煮饭。我们几个男人坐在一起拉家常,谈话间,岳父不时了解女婿、外孙、儿子、孙子的情况,眼睛尽览着他的三个女婿和儿子,那种愉悦的氛围实在难得啊!然后说一些勉励话,畅所欲言、毫无边际地侃谈,无忧无虑,感觉就是如坐春风。午饭时分,我们五个男人面前倒满了三两一杯酒,一边摆龙门阵,一边喝着酒。“酒逢知己千杯少!”三两酒喝完还不投劲,纷纷要求再来一杯。其实,岳父很清楚每个人的酒量,但又顾及每个儿子的感受,爽快地又给每个人倒满一杯酒。他看那个儿子不能多喝了,就走向他身边,糊涂地举起身旁的酒杯与他人碰杯,然后就大喝一口,午饭结束,我们个个都像凯旋归来的战神,谈起喝酒来津津乐道,那种感觉,赛似甚过神仙。

记得去年的正月初二,我们正在堂屋喝酒,突然,在卧室充电我的手机响了,我连忙去接电话,无意间,听“哇”的一声,呃!原来是岳父在呕吐,他喝多了。岳母在旁轻声怪慎着:“你不要命了?都是自家儿女,喝这么多!干啥?”随之,岳父很是讨好地不住地点头说道:“老婆子,我不喝!怎行啦?你没看见个个娃如此的高兴,我这心里高兴呀!值得呀,我真值得!”现在想来,岳父的身体那时就发出了危险信号。

我永远也忘不了2023年2月13日凌晨1:38这一刻,我的岳父停止了呼吸,我简直不敢相信这一切真真切切地发生了。朦朦眬眬中,岳父仿佛正在笑容可掬地朝我走来。可是的可是,此时,就注定了我从此将与他阴阳两隔,再也无法感触到他和蔼可亲,平易近人的音容笑貌了。烟雨旅途,匆匆的脚步走不出那一份执念,不眠夜的箴言素笔,诉不完满腹的儿女情长,已经发黄的书笺写满了对你的惦记。爱到深处是落寞,情到浓时是离殇,拾起满地落花,又散落在尘埃里,过往的那一首《老父亲》还在吟唱,依旧涤荡着透彻心扉的韵律,歌声中渗透着抹不去的点点滴滴。折柳作别,你微笑。然后转身。那动作定格在眸中,迷蒙成一帘烟雨。我神情木然,脏腑痉挛。我再也没有可敬可爱的岳父疼我爱我了,我将怎样面对以后的生活啊!岳父啊,我们有缘相见,为什么又这么短暂而匆匆?我知道即便栏杆拍遍,时间已做了最后的注脚。

(作者系重庆市作家协会会员,重庆市渝北区龙兴中心小学校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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