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岁董卿:我永远都没有长大

文 | 芝士咸鱼 · 主播 | 素年锦时 来源:十点人物志(ID: sdrenwu) 《声临其境》录

《声临其境》录播前,久未露面的前辈倪萍给董卿发了条短信:我这儿有个节目,你要是有时间就来。

当天,这两位曾代表着国内女主持至高荣耀的杰出女性双双立于《声临其境》的舞台上,蛾眉朗目,仪态端庄,从中得以窥见往日荣光。

倪萍对董卿而言意味非凡。在央视刚成名时,她很难适应繁华散场后,一个人孤零零回到住处的滋味。台上的万众瞩目与退场后寂寞的落差感裹挟着董卿,令她无法呼吸。有过同样经历的倪萍劝她:

“不是每一个人都能站在舞台最光亮的地方,这是你的运气,也是你的机会。你一定要尽最大的努力。”

原生家庭

董卿常在节目中落泪,而她在镜头前的多数眼泪,都来源于谈及童年与父母。

董卿出生于上世纪七十年代的上海,父母是双双毕业于复旦的老牌知识分子,父亲董善祥出身贫苦,在知识改变命运的年代通过刻苦学习考入高等学府复旦大学,为妻女提供了较为饱足的物质环境,因此他坚信努力真的能改变命运。

在此情形中,董父便希望自己的女儿同样钻研学业,每天抄写朗诵诗词古文是雷打不变的功课。童年时期,天未大亮,小董卿便要从被窝中爬起来,去附近的中学操场跑至少一公里。虽能理解父亲的良苦用心,董卿当时还是觉得“特傻”:

“我一个人在400米的跑道上跑步,整个学校的同学老师好像都看着你,像阿甘一样。”

董卿不喜欢自己陷于这种笨拙努力中,小姑娘对文艺方面更有兴趣,倘若哪日董卿如同每个年轻女孩一般捧着镜子细看自己,父亲则严令禁止:

“一个马铃薯再打扮也是土豆。”

小姑娘垂眸,一语未发。在很长一段时间,董卿都很难生出自信:“他老打击你,然后你就会觉得自己不如别人嘛。”

▲ 董卿与父母合照,父亲面目严肃

好不容易到了暑假,董父还要求她去打零工,董卿那时完全无法理解父亲在这方面的固执,只觉得委屈。每天吃饭时一家三口坐在桌子上,一上桌,父亲就开始挑刺,细数这段时间来董卿有哪里做得不好,董卿说自己那时常是“一边吃饭一边哭”。

长至少女时期,董卿与父母的关系尤为紧张,在这样的严厉教育下,董卿把愤懑一字一句记录在日记本上:我不懂,这样活着有什么意思?

矛盾持续激化。

高考时,董卿报考艺术类院校,最终成绩只能上浙江艺术学院这样的专科院校。身为老牌知识分子的父亲极为反对,可她心里的倔劲儿也一点不输,父母自然拗不过她。她与父亲的僵持结束在大学期间,父亲长叹:

“我想跟你道个歉,这么多年,我对你有很多方式不对,你别往心里去。”

原生家庭的影响难以磨灭,董卿的大学老师至今记得这个倔强的姑娘。在某次带有小品元素的训练中,董卿需要饰演一个趴伏在地上的外国女孩,情节要求她做出乞求的姿态。她一次次重复练习,哪怕已经受到老师认可,她仍在舞台上来回摔爬,整整练了差不多十三遍,只为了达到最稳定的状态。

董卿心里拧着股劲儿,凡事一定要做到最好。

1994年,凭借着清纯外表与出色谈吐,董卿刚毕业就被浙江电视台选为节目主持人,自此,从浙江台至上海台再到中央电视台,董卿一路扶摇直上。

董卿在上海台期间不断弥补学历缺陷,还在上海戏剧学院进修了本科与在职硕士。因缘际会,她那时曾与倪萍有过一面之缘。

“那时我就觉得,董卿这个主持人太好了,果然,不久后她就被调到中央电视台。”

表面上,董卿凭借良好的先天条件与对工作饱满的热情,让全国人民都看见了自己。可哪怕成名后,她仍旧缺乏安全感与自我认可:

其实我是个内心很没有安全感的人,总是居安思危,老觉得可能我今天拥有的一切说不定明天就没有了。

她需要一直往前走。

走钢索的人

17年前,董卿抛下在上海台积累的名气,决心北上。

接到中央电视台的邀请时,董卿心下拿不定主意,接连给多个朋友致电,询问自己该如何做选择,此时她已经29岁,年近而立,只身北漂真的合适吗?

没有人给她确切答案,董卿仍是决定——赌一次。

谈起这段经历时,妆容精致淡雅的董卿柔声笑道:

“我只知道我放弃了什么,但我根本不知道,我将会得到什么。”

去央视的头两年,董卿被分在西部频道主持《魅力12》,很少有人关注过她,录影的影棚距住所路途遥远。从影棚出来一看时间,常常已近午夜,很难打到车,又因演出而衣裙单薄,在深冬寒夜中的北京,董卿常常觉得自己“冷到心里”。

孤零零一个人回家后,看着狭小的房间,董卿难以遏制地感觉孤独,就连角落里染灰的行李箱似乎都在强调着“人在异乡”,她不时冒出一种提起行李箱回上海的冲动。

然而,她的执拗与好胜心不允许她落荒而逃。

她不断去主持晚会与文娱节目的演出,两年内主持了一百三十多场,有一次累得尾椎骨第四节骨裂,仍是咬着牙完成了主持。在上海电视台积累的名气不再,作为“外来人员”若想在央视立足,董卿得付出更多努力,才能让全国观众都记住这个上海姑娘。

▲ 董卿早年间主持晚会,如今看来略显生涩

这样的努力下,渐渐有人认出她来,虽然对方磕磕巴巴了半天也没想出她的名字。但董卿向来懂得安慰自己:好歹北京观众开始认识我了。

命运总会青睐有所准备的人,馈赠于她的转机出现在2005年。

她因主持青歌赛,一时名声大噪,仅仅第二年就站在了央视春晚的舞台上,与朱军、周涛、李咏这些极富名望的主持人一起搭档。

董卿与倪萍的主持风格有些相似,都偏爱用煽情的风格,同样气质婉约且反应机敏,她也曾被视作倪萍的接班人。此后的每一年,中央电视台“优秀播音员、主持人”评定中她总是甲等,连续十三年主持中央电视台的重大晚会。

越来越多的人熟识她,董卿脑子里的那根弦却永远紧绷着。

记者采访跟随董卿多年的工作人员,欲探寻放松状态下的董卿。问了一圈,竟没一个工作人员能说出董卿随众人吃饭玩乐的情景。

她的生活似乎永远围绕着工作。

也有例外的时候,偷得浮生半日闲,董卿在好不容易得来的休憩时间里曾跑去看赖声川导演的舞台剧《如梦之梦》。剧如其名,观众仿佛也身处连环梦境般:

一位患上不知名怪病的病人,由生命末端开始回忆自己的年轻时代,跨越世纪,从亚洲奔赴欧洲,整出戏一直在渲染着主角对生命的追寻。

向来讲究效率的董卿在台下坐了整整八个小时。

她也并非一直孤独,不过董卿向来避免在公众面前说自己的情感经历,只在某次采访中略有提及:可以理解现在的90、00后小姑娘,任性又带着一股初入社会的生嫩。她似乎陷入回忆漩涡:二十岁的时候,谁都是希望可以轻松愉快,被人宠爱的。

说这话时,董卿语调温柔,眼底却蕴含些微落寞。

随着名望日增,董卿仿佛走钢索的人,愈加不允许自己犯错。在央视元宵晚会上,董卿读欧阳修的《生查子》,读到“去年元夜时,花市如灯昼”一句,她将“昼”字念错,剧作家魏明伦此时恰好守在电视机前,纠出这一错处。

有人冷眼旁观,也有人翻出她早年的学历来质疑她自身文化修养。深夜时分,夜色笼罩了整个城市。董卿思考良久自己究竟为何出错,特意撰写了一篇言辞恳切的道歉信给魏老先生。

真实的董卿并非毫无缺陷,与常人不同的是,她会付出更多努力从而弥补。

随着得到的赞誉愈多,董卿愈加恐惧,她牺牲本就不多的休息时间,每次上场之前做足充分准备,一路披荆斩棘,终于站在至高处,戴上属于她的桂冠。可她仍是逐渐变得恐惧,她告诉《南方人物周刊》的记者:

“当你成为所谓的最好的主持人,得到了很多美誉,你就很害怕失去,所以片刻都不敢停下来,如果强迫自己做一个停止,那个时候会很害怕。”

人人都说董卿是铿锵玫瑰,只有搭档撒贝宁难得面色认真:“看董卿的背影时,有时候会觉得她挺孤独的。”

不破不立

2007年元旦,《欢乐中国行》推出特别节目,上一位嘉宾表演完毕,时间距离零点还有两分半钟空档,镜头切到董卿身上,她身着浅金色华美礼服,衣裙上碎钻璀璨,看上去一如往日般大方得体。耳麦中,却不断传来导播急促的声音,由于导播误判,时而传出空档时长两分半,时而变成一分半……

比起导播来回折腾得手忙脚乱,董卿则有条不紊地编出临时台词,用一系列煽情且富有积极意味的排比句渲染现场气氛,并为即将到来的零点画上一个完满的句点,她话音刚落,恰好新年钟响,一秒不差。

众人皆称这是董卿主持生涯的“金色三分钟”,却不知她在台下付出常人数倍的努力,才能造就如此辉煌时刻。

自2005年央视春节联欢晚会之后,董卿连续十三年站在春节联欢晚会与元宵晚会这类重大晚会的舞台上,很多人心照不宣地将董卿视为“央视一姐”。

▲ 董卿与刘谦在魔术中合作,被观众称作“托儿”

期间并非没有受过质疑,2010年央视春晚上,刘谦的那场近景魔术被拆穿,人人都说董卿是“托儿”。起初,董卿拒不回应。有人怀疑她是不是被迫而为,毕竟在庞大的集体意愿前,个人意愿自然变得无足轻重。

直至几年后,她与节目嘉宾谈到职业精神时才吐露一二:“我为什么愿意当托儿,就是为了把最好的节目在大年三十呈现给观众,说我什么都可以。”

这个位置得来不易,她曾在某次采访中坦白:“我花了差不多20年才走到这里,只有我知道我为了它付出多少,并非轻而易举。”

董卿很小的时候便读过一个不太美好的童话故事,名为《红舞鞋》,说的是:有个出身穷苦的小女孩,非常渴望拥有一双漂亮的红舞鞋,后来收养她的老太太好心为她买了下来。

从此,无论任何场合,小姑娘穿着红舞鞋都不愿意脱下,她不停转圈跳舞。某一天,她突然发现即使自己愿意,这双红舞鞋也无法脱下,往日光鲜的红舞鞋成了她的牢笼,最终甚至付出折损双脚的代价才能摆脱。

2012年,董卿如同螺旋般于央视转了整十年。她时而感到自己也穿上了那样一双红舞鞋,明明她已经筋疲力竭,仍是无法停歇。十余年的主持经验令董卿逐渐生成了一种“职业性冷漠”,她对工作不再抱有激情,在自我审视后,董卿一时竟分不清自己对此究竟是惊诧或是厌恶。

经验主义向来是她极为厌恶的事情,她知道,她必须停下来了。

已过不惑之年,董卿奔赴大洋彼岸,她决定重拾行囊远去国外读书。周围人的反对不必赘述,就连她崇尚刻苦的父母也无法理解这个决定。这么多年,董卿在央视工作进行得尤为顺利,她也并非适合求学的年纪,这个选择怎么看都不明智。

可董卿坚持,二十岁错失的机会,她想用第二个二十岁弥补。

▲ 董卿近年来妆容偏淡,笑容和煦

往日工作繁忙,倘若能得些微空闲时间会令董卿窃喜。可一旦生活彻底归于平静,闲暇占据全部时间,她又生出一种对未来的恐慌。很多夜晚,董卿坐在书房里直至天明。

那时,董卿甚至做好了回国之后不再有自己位置的准备。但哪怕如此,她也不后悔。董卿身上有一股闯劲儿,从那个被原生家庭束缚住的小姑娘长成独当一面的顶级女主持,又在事业高峰期时选择激流勇退,寻找真实的自己。

在读书期间,她日常穿简单的衬衫长裤,鼻梁上架着副黑框眼镜,从不涂脂抹粉,连微信都没有,只偶尔地看手机新闻报,生活简单自在。直至2015年春节前,春晚总导演哈文亲自给董卿打电话,邀请她主持春晚。

董卿先是拒绝,可后来哈文接连找她几次,一年多没有站在这个舞台上仍被如此惦念,令她有种“被需要的感觉”。

打开衣柜,董卿给自己画了一个简单妆容,阔别已久的化妆品似乎都变得生疏起来,画眉毛时,董卿的手一直在颤抖,“怎么说呢,这既让你感觉陌生,又非常熟悉”。

这次回国,她决心不再重复之前的足迹,有什么想法在暗中流动,心底总有个声音告诉她:

要做些真正想做的节目。

所以,哪有什么真正的无法选择,倘若真心想做某件事,谁也无法阻挡你走向那道曾经紧闭的门。不需要疑惑与彷徨,只用目光坚定地走下去。

真正想做的事情

2017年初,董卿以主持人兼制作人双重身份立于《朗读者》的舞台上,此时,她已经44岁。

《朗读者》是一档以个人成长与情感生活和传世佳作结合的文化类节目,台上的董卿比以往还要纤瘦,穿着合体的西装,笑容一如往常般和煦,诗词歌赋信手拈来。每当镜头切向观众时,台下的观众几乎都在拭泪,那些被情怀戳中而无所适从的情感突然有了去处。

人们逐渐发现,春晚舞台外,那个逐渐从舞台边缘转至舞台中心的女主持竟有如此深厚的文化积累,“知性美”与“古典美”是那段时间董卿身上最多的标记。

是了,诗人痖弦形容美人时曾说过这样一句话:闻过书香的鼻,吟过唐诗的嘴,看过字画的眼,这样的女子脸上是文气,眼里是慧气,身上是静气。 

然而董卿本人却很担心观众将她“神化”,这档节目大获成功并非意料之内,她原以为当下社会浮躁,也许自己的节目会激不起一点浪花。与做主持时只需自身做好充足准备不同,转变为制作人为她带来全然陌生的体验,光是制作团队就包含了中央电视台与外来团队等几队人马。

▲ 《朗读者》现场,董卿与京剧演员王佩瑜

第一个难题是磨合,在团队开会时,董卿有自己的执着,如果年轻人提出的意见她不认可,会直截了当地告诉对方:不行、不可以。

团队中颇有微词,甚至和董卿共事多年的同事康震都笑着说:“年轻人的意见她都不听,她的意见就是整个团队的意见。”

这评价不算正面,遑论真正与她共事《朗读者》的搭档。对此,董卿心知肚明: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发现童年时期完全无法理解父亲的那些理念习惯,竟同我如今做事风格一模一样。所有曾觉得不可理喻的地方,现在完美地印证在我身上。”

《朗读者》第一季录完最后一期,董卿走出录播棚,她又熬了“大夜”。此时的天空微亮,朝阳初起,然而她回过头,身后的工作人员正在拆除舞台上的设备,一面是朝阳初绽的清晨,另一面却是黑暗中正拆卸的舞台。

而她,站在中间,被巨大的落差感吞噬,她看着这一切,在心中默默与忙碌了一年多的舞台告别。

很长一段期间,董卿每天只睡三四个小时,一直坚信努力严苛的父亲渐渐衰老,开始劝她:你要放松一点,别太苛责自己。

如今,董卿也有了自己的孩子,她对这个孩子包含了很多亏欠,多数情况下,他们会每隔三周甚至更多时间才能见一次面,她将孩子放在居于上海的父母身边。

无法见面的日子里,董卿有时候会接到孩子的电话,电话那头小朋友的声音仍是稚嫩:“妈妈,你的《朗读者》结束了吗?”

后来,《人物》记者问她:“会担心对家人与孩子有亏欠吗?”能言善辩如董卿少见的沉默:

“选择是你做的,所以你只能承受所有的一切。”

最困难的时候,董卿也想过放弃,似乎没有必须坚持的理由,“强迫完美”让她生出些许白发,但在想要放弃时,心底又对自己说:再坚持一下。

正如很多场合里,董卿喜欢引用保罗·科埃略在《牧羊少年奇幻之旅》中写过的那句:“当你下定决心做一件事的时候,全世界都会帮助你。”

近乎不眠不休的多少日夜后,董卿首次担任制作人的《朗读者》一经播出,豆瓣评分近九分,全网视频播放量超过十亿次,人们热泪盈眶于文化类节目被主流认可。

至于董卿,有人说她已经四十五岁了,董卿并不在意,她不太在意别人的看法,也不在意代表衰老的皱纹与斑点,仿佛挣脱了年龄的束缚,挣脱束缚后,她似乎得到了某种自由。

愿天高海阔,任君翱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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