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秀梅中共北京市委党校(北京行政学院)法学教研部
精研传教士墓园史料,人称“墓园活字典”
1993年春天,我毕业分配来中共北京市委党校(北京行政学院)法学教研部工作,对沈昌瑞老师最初的记忆,与校园里的利玛窦和外国传教士墓园直接相关。我对于墓园的最初认识,就来自于沈老师。沈昌瑞老师是我们学校的退休干部,他多年来精研传教士墓园的史料,了解传教士故事,人称“墓园活字典”。
退休后,沈老师经常为国内外友人义务做讲解,我的第一课,就是在墓园坡地大国槐树下,听沈老师讲的。
2000年,我到匈牙利罗兰大学法学院做访问学者。之后的一年,我接触了一些来自德国、意大利、西班牙和荷兰的留学生,他们对我们校园里埋葬着欧洲人非常好奇。可是,特别可惜的是,我连利玛窦的外文名字都不会说,更甭提汤若望、南怀仁等人了。当时我后悔不迭,直痛恨自己没有好好跟沈老师了解校园里的文物。
2001年,我结束访学回到校园,开始有意识地将大量业余时间投入到校园文物中。在这个过程中,我得到了余三乐老师热情的指导和专业的帮助,同时也得到沈昌瑞老师热情的分享。
日积月累,终于有一天,在墓地的西园、东园,我也可以向别人说沈老师曾经讲给我听的那些话语了:利玛窦是天主教在中国传教的最早开拓者之一,也可能是第一位阅读中国文学并对中国典籍进行钻研的西方学者。他通过“西方僧侣”的身份、“汉语著述”的方式传播天主教教义,并广交中国官员和社会名流,传播西方天文、数学、地理等科学技术知识。他的著述不仅对中西交流作出了重要贡献,对日本和朝鲜半岛上的国家认识西方文明也产生了重要影响……
在讲解利玛窦墓地的这条路上,我和沈老师的方向总算契合了,虽然沈老师比我出发得早太多。从1986年开始,沈老师就开始向人介绍这块墓地。1996年5月16日,沈老师60周岁光荣退休后,继续义务做这块墓地的讲解员。后来,沈老师成为北京市一名在册的文化志愿者,我也立刻跟进。
竭尽全力地搜集资料,学以致用
在讲解校园里外国传教士墓园这件事上,沈老师做得实在太出色了,虽然我不善笔墨,但是依然乐意尽力描述一下我之所知、所看、所感、所想。
沈老师竭尽全力地搜集资料,及时学习,尽量学以致用。只要是与这块墓园相关的信息,沈老师都会去挖掘,书籍、报纸、杂志、讲座、电视、电影、歌剧、微信上的帖子……无一不是沈老师的信息源、消息树。比如,仅从2010年12月10日《北京干部教育》第4版上沈老师“交代”的《我在校园当“导游”的日子》来看,沈老师就读了《利玛窦传》《利玛窦神父与中国》《历史遗痕》《紫禁城》《会说话的石头》《中国天主教史人物传》《中国文化与基督教的冲撞》《文物工作手册》等资料。
这里,我想跟大家分享一个小故事。2013年的一天,沈老师告诉我,他借到一本《历史遗踪——正福寺天主教墓地》,他认为“值得一看”。我便借来一读。因为不是自己的资料,沈老师一再强调尽快归还。正福寺墓地是校园内这“栅栏墓地”之后第二块重要的来华天主教传教士墓地,了解它有助于拓展我们的知识范围,我认真阅读对比。当我将书归还沈老师时,我感到他轻轻地松了一口气。哈哈。沈老师特别可爱!因为此书中的内容实在难以做笔记,我后来干脆自己花巨资(定价245元)购置了一册。
沈老师像对待上帝一样地接待每一位来访者。毫不夸张地说,墓地的参观者来自世界各地,他们常常难以如约到达。对此,沈老师向来替访客着想,哪怕因此改变自己的安排或者取消约会。一次,我从东门进入学校,远远就看见沈老师坐在西园门口的石凳上。过去一问,不出所料,他在等五位外国来访者。这个午后,我就跟着蹭听沈老师的讲解。来访者自带了翻译陈先生,当沈老师夸赞“南怀仁在中西科技交流方面写下了重要的一页”时,陈先生晕了,这“一页”是哪“一夜”?我笑着向他解释,他恍然大悟。彼此依依不舍地分别之后,我回到办公室将整理后的照片发给沈老师,沈老师特别谦逊、慈爱地写道:“今天有你参加,活跃,生动!谢谢啦!”唉,我真该汗颜:蹭听课还被授课者感谢!沈老师就是这么一位可亲可爱的文化志愿者,有谱、有范!
一本厚厚的资料文件夹,令人羡慕不已
沈老师像对待正规院校课堂一样对待每一次接待活动。为了便于来访者了解墓园,了解墓碑的主人,沈老师特意准备了一个文件夹,厚厚的,沉甸甸的,里面装着利玛窦、汤若望、南怀仁、戴进贤、郎世宁等人的画像和他们的作品照片,还有马尾沟教堂、口字楼、山字楼等建筑的图形等。
我发现,这些图片对于本身不了解墓主的来访者意义重大——毕竟墓碑上只有文字和简单的图形,人们对墓主本人形象的想象是苍白和局促的。
对沈老师的这个文件夹,我一直羡慕不已,垂涎欲滴。2016年“五一”期间,趁着沈老师的“生意”处于“淡季”,我借过来一一扫描复印。5月4日午后,听说北京师范大学哲学与社会学学院院长江怡教授带着博士生来学校考察,我旋即跑回办公室抱着文件夹赶到墓地。当沈老师讲解郎世宁的时候,我适时打开他的文件夹,向在场的访客展示郎世宁的画像和作品。江教授一行心满意足地离开后,我内心直夸自己是沈老师的好学生。
后来,我也模仿沈老师有了自己的资料夹,我也更加有自信了。
沈老师像专业分析师一样认真梳理每一次接待工作。沈老师的来访者来自五湖四海,三教九流皆有。沈老师常说“好记性不如烂笔头”,每次客人一离开,他就争分夺秒记录和整理来访的基本情况,比如,来访者是哪里人,什么人,有什么问题没有解答清楚,客人提供了何种新的资料。最令我佩服的是,沈老师经常选择一些照片立刻冲洗出来;这既是历史的可视回忆,也是以后可以讲解的内容。当我惊奇万分地发现沈老师在上个世纪就接待过美国著名历史学家史景迁的时候,我兴奋地告诉沈老师:我购买了史景迁已经翻译过来的几乎所有著作。
我钦服沈老师的“流水线”已经尽善尽美了,可是,沈老师还检讨自己的反应不够灵敏。2016年4月9日,他在接待一个香港小学生团的时候,无意中看到他们手中的作业本上有郎世宁画像(那是我们苦觅不着的资料啊),他就用手机拍了一张照片。之后,沈老师后悔不已:应该找带队老师申请一份完整的作业本保留下来,因为这所教会学校可能拥有许多我们不知晓的资料。当沈老师尽快联系北京的导游时,导游说他们已经南下了,真是可惜。
讲起校园文物故事,令各国专家、学者啧啧称奇
沈老师之于我,像兄像父亦师亦友。凭着对校园里文物和植物的共同热爱,以及沈老师强大的人格魅力,我和他的关系越来越亲密。我们俩常常在墓园以及和墓园有关的地方不期而遇。
2011年6月28日下午,因为余三乐老师的推介,我带着意大利大使馆的翻译苏珊娜女士和梵蒂冈城国外交部的CarloCapella先生参观墓园。其间,正碰上沈老师在为几位外国朋友讲解。结果,我的客人被沈老师吸引走了。哈哈,干脆两锅一起烩,沈老师掌勺!
我们的情谊,也在校园之外甚至京外展开。比如,2013年10月16日下午,我和沈老师、一位同事以及沈老师的一位粉丝听众结伴去寻访与校园内文物有关的三个地方:在海淀黑山扈309医院内,寻访上义师范(1927年由车公庄大街6号院内山字楼迁出)旧址,在圣若瑟楼里仔细观察、热烈畅谈;在西北旺天主教陵园,搜求昔日曾经位于车公庄大街6号院内的遗存;在板井街正福寺基督君王堂,曾经的正福寺墓地,听博闻强记的沈老师讲述法国耶稣会士张诚(1654—1707)的故事。
记得他说,张诚于康熙二十六年(1687)来华,翌年进京,1688年5月作为翻译参与中俄边界谈判,赐官服,授三品衔,为使团团长。经过曲折谈判,双方终于签订了《中俄尼布楚条约》,和谈获得成功。他还作为宫廷教师,为康熙皇帝讲授数学、哲学及医学解剖方面的知识。他通晓天文学,进行天文观测和测量,先后8次随康熙出巡,1707年3月22日在京去世,享年53岁,葬于滕公栅栏墓地。雍正十三年(1735年),被迁葬于彰化村正福寺墓地。张诚的身后事可谓独一无二。
2016年12月2日,我和余三乐老师、沈老师及两位同事一起南下广东肇庆,在肇庆学院参加了“第四届利玛窦与中西文化交流国际学术研讨会”。在研讨会上,因为对利玛窦和外国传教士墓地研究和讲解已经持续了三十多年,年逾八十的沈老师讲起校园文物故事,可谓信手拈来、活灵活现,与会各国专家、学者啧啧称奇、感佩不已,直遗憾没有听够。我坐在下面一边听一边拍照,也倍感自豪。
2018年6月26日,我邀请沈老师参加了中国文物保护基金会主办的“活化利用创新驱动——第三届社会力量参与文物保护利用论坛”。在一天的会议议程之中,83岁的沈老师一直是天健宾馆会议大厅内最靓的仔!下午,我已经昏昏欲睡了,沈老师却仍如上午一般“坐如钟”地认真听会、做笔记、拍照记录。特别有意思的是,我提交的文章最终“石沉大海”,我帮沈老师整理提交的文章被收入了文物出版社2018年12月出版的论文集。亲爱的沈老师,是令人钦服的文化志愿者,是沟通中外的公共外交家!
供图/李秀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