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富华|身魂不属:论古代历史与文学中的离魂书写

提要:“离魂”是中国古代一个重要的文化史现象,从 先 秦 史 籍、六朝志怪到元明清小说戏 曲,绵延数千年而生生不息 。 通过系统梳理离魂的三种 书 写模 式,可 以对 史 书、志怪与后世文学 的关系有更具体的认识 。 最早 的离魂书写出自史籍与志怪,借“魂 魄 去 之,何 以 能 久”与 招 魂 复 魄的民俗信仰解释国家权力斗争、政治秩序中的人物命运;以唐传奇为代表的小说戏 曲 显 示 出 审美化、人文化 的转 向,将惊悚可怖转换为奇幻美感,表达对个体情感欲求的尊重与赞扬;清《聊 斋志异》以丰厚多元的社会内容拓展了离魂书写的精神 向度,突破了旧有的模式化书写,体现 出 个性化特征 。 不 同 时代、文体和作者对离魂的阐释、接 受 与 创 变,昭 示 出文学元素生发、嬗 变 与 深化的轨迹。

关键词:离魂;政治 书写;爱情书写;个性化书写;文学性

“离魂”,顾名思义即人的灵魂离开躯体自由行动 。作为中国古代文化史上的重要现象,“离 魂”源 于中土民俗信仰,跨越了从先秦史籍 、六朝志怪到元明清通俗小说戏曲等多种文体,历经漫长的时间 旅程而生生不息,至今仍是舞台上搬 演 不 绝 、极具观赏性的经典关目,引发研究者的浓厚兴趣 。 现 有 研究成果多侧重于唐传奇及元明清小说戏曲,从题材考辨 、叙事研究 、文 化 批 判 、心理分析等角度进行 了丰富的诠释,也有许多针对单篇名作的深入解读,但对史书与志怪中有关离魂的零星记载未能予以 足够的关注 。

实际上,考稽文献可以发现,离魂故事最早见于史籍与志怪,上自先 秦 下 迄 晚 清,与本土民俗信仰的关系匪浅,形成了源远流长的政治书写模式;在人物塑造 、情节结构 、思想意涵等方面呈现出与传奇小说戏曲迥然不同的特征,又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千百年来共同影响着民族的精神历史 。故而有必要在较为宏观的文化史视野下,重新考察不 同 时 期 、不同文体和作家对离魂的阐释与重塑方式,从而可以对史书 、志怪与后世文学的关系有更深入的认知,并揭橥文学形象的构成特质与演化路径 。

一、史籍与志怪:离魂的政治书写

史书与志怪小说中的“离魂”主要呈现为政治书写的面目,利用古代社会流行的民俗信仰表达一 定政治立场 。 志怪并非纯粹的文学性虚构小说,与历史关系密切,具备“补 史 之 阙”的 功 能,在《隋 书 · 经籍志》中隶属史部杂传类:“推其本源,盖亦史官之末事也”①;而汉代儒家经传中的天人感应 等 理 论, 则为六朝志怪提供了知识来源与价值支撑 。②

这类记载零落于漫长的时间线索中,以往较少被纳入离魂故事中讨论 。 事实上离魂的政治书写 可谓自成一脉,肇始于佛教尚未传入的先 秦,到晚清仍绵延不绝,其中的灵魂观念主要根植于中土固有的民俗信仰 。③ 民俗信仰又称民间信仰,灵魂即其崇拜对象之一 。④ “原始宗教中的一大部分,是 关 于人类生活上重要危机的神圣化”⑤,远古人类无法 理 解 死 生 无 常 的 现 象,归之于神秘力量的支配,考 古研究表明,山顶洞人已有死后到另一个世界生活的灵肉二元观 。我国古 代 用“魂魄”表 示 灵 魂,虽 有 “阳魂阴魄”之说,使用中一般不作严格区分 。

史籍与志怪借用了灵魂信仰的两方面内容:一 、离魂是大限将至的 恶 兆 。 古人相信形神相守,“魂魄不去而精神不乱”(《韩非子 · 解老》) ,灵魂是智慧与生命力的源泉,于 罹患重症或死亡之际离体 。 二 、招魂复魄 。 古人认为离体后的灵魂在“黄泉”“幽都”“泰山”等冥界得到安置前⑥,会暂时 延 宕 人 间, 因此有为初死者招魂复魄的风习,也叫“复礼”,是葬礼的一部分,要求亲 属 登 上 屋 檐,拿着死者的衣服 高呼其名,以挽救死者的生命并表达 追 思 。 在此基础上,史官与志怪小说家将民俗信仰与历史事件 、 社会传闻联系起来,进行 政 治 化 的 阐 释 。 亚里士多德指出,人类在本性上是一种政治动物 。 政 治 即 “追求权力的分享,追求对权力的分配有所影响”⑦,亦 被 认 为 是“治 理 人 的 艺 术”⑧ 。 离魂的政治书写 大致包括两方面内容:国家层面的权力斗争,及社会治理秩序下的个人命运 。

( 一 ) 利用离魂预示死亡的观念,阐释政治势力的斗争消长 。体裁以 史 著 为 主,创 造 了“天 夺 之 魄” 的话语模式,背后是相似的思维逻辑:某人若行事乖违错乱,说明上天已令其魂魄离体,无 法 自 主 掌 控 意志,进而推断此人时日无多,这也预示着他所代表的利益集团走向衰微或覆灭 。

《左传》中的三则故事应是最早的案例,在周初以来道德化的天命观念下,借离魂构建神秘预言:

鲁宣公十五年(前 594),晋国使者赵同向周廷进献俘虏时傲慢 无 礼,周王之子刘康公断言称:“不 及十年,原叔必有大咎 。 天夺之魄矣。”⑨ 果然,约十年 后,赵同与赵括死于赵氏宗族的内部倾轧,赵 氏 宗主重回赵武一脉 。奇验的预言应是 事 后 的 附 会,反映了史家对道德礼义的推崇 。 东周王室虽已难挽衰颓之势,但仍与诸侯国维系着形式上的君臣之礼 。 史家结合成公八年的赵氏之祸,以 离 魂 濒 死 解 释赵同的“不敬”,显示出批判态度 。

鲁襄公二十九年(前 544) 郑国内乱,伯有不得人心,裨谌 预 言 道:“天 又 除 之,夺 伯 有 魄”①,认 为 上 天为子产执政清除了障碍 。来年,伯有与驷带争斗而被杀,祸 乱 平 息 。 子产以清明的经济政治 举 措, 使郑国走上了强盛的道路 。伯有魂魄的丢失被看作上天对其一贯失德行为的警戒 ,体现了史家劝善 惩恶的立场 。

鲁昭公二十五年(前 516),鲁国大夫叔孙婼出使宋国,宋元公设宴款待,觥筹交错之际二人突然对泣,宴会主持者乐祁私下议论道:“心之精爽,是谓魂魄 。魂魄去之,何以能久?”② 果 然,同年冬二人都因 卷入季平子与鲁昭公的斗争而亡 。鲁昭 公 逃 亡 国 外,抱持忠君信念的叔孙婼希季平子迎接鲁昭公回 国,平子答应后出尔反尔,自责的叔孙婼斋戒祈死 而 卒,杜 预 注:“耻 为 平 子 所 欺,因 祈 而 自 杀。”③ 宋 元 公则在营救鲁昭公的途中病逝 。 史家试图以离魂说明二人的离世 、鲁昭公的落败是无法违抗的天意, 透露了对季平子的认可 。童书业先生指出《左传》袒季氏之立场非常明显④,这是由于“季氏出 其 君,而 民服焉 ”⑤,左氏尽管对季平子践踏周礼的做法有所保留,但仍褒扬其在乱世建立新秩序的努力 。

后世历史文献中不乏因循者,但脱去了预言外壳,径直对前事进行 评 论 。 离魂者被判定为邪恶一 方,二元对立和简单道德化的意味更加强烈 。 如南宋岳珂的史料笔记《桯史》卷 五《阳 山 舒 城》,以“天 褫之魄”解释宋金战事的转折:

建炎航海之役,张俊既战而 弃 鄞,兀朮入之 。 即 日集 贾舟,募濒海之渔者为 乡 导,将 遂 犯 跸, 而风涛稽天,盘薄不得进 。 兀朮怒,躬命 巨艘,张 帆径前,风益猛,自度 不 习 舟 楫,桅 舞舷侧,窘 惧 欲却而未脱诸口也 。 遥望大洋 中,隐 隐 一 山,顾 问海 师:“此何所?”对 曰:“阳 山。”兀 朮 慨 然 叹 曰:

“昔唐斥境,极于阴山 。 吾得至此足矣。”遂下令返棹 。 其日,御舟将如馆头,亦遏于风,不 尔几殆, 盖天褫其魄而开中兴云。⑥

建炎四年(1130),完颜兀朮带金军骑兵抵达浙江鄞州,遭到南宋水军的 有 力 狙 击,史 称“中 兴 以 来 十 三 处战功之首”。这次战役促使金人放慢南下的脚步,宋军则壮大了气势 。 这一转折与南方水乡的地理 环境有莫大关系,最终导致宋金划淮分 治 。 岳珂则认为完颜兀朮的水上遇险和判断失误象征金已被 上天抛弃,仍是基于天人感应模式的阐释 。

“天褫之魄”的说辞在晚清史料中再次出现,却因语境的变迁而显得不伦不类,令 人 啼 笑 皆 非 。1856 年第二次鸦片战争,两广总督叶名琛多次谎报军 情,被 英 方 捕 获 前 十 余 天,仍在奏折中佯称清军 节节胜利,“英夷现已求和”,得咸丰帝朱批:“该夷 乘 机 起 衅,天 褫 其 魄,理 宜 然 也”⑦,得意洋洋自居天 朝上国,全然不知广州城 已 失 陷 。 无论是为求自保而颠倒战况的臣子 ,抑或并不勤政而被蒙蔽的皇 帝,都与国际政治大局严重脱轨,“将前来侵华的英军当作传统的边患,将中国的传统治术运用到对外 关系上”⑧,把英方所谓“败绩”归于离魂褫魄是典型体现 。

(二) 以离魂解释个人命运的遽变,对非正常死亡起到缓冲和弥补的效果,以维护社会秩序稳定 。 体裁以志怪小说为主,可据情节模式分为两类:

1.延续史书“天夺之魄”的逻辑,并进行形象化演绎,但重在强调命运的不可抗拒而非道德惩戒,大致遵循如下情节模式:“某 人 离 魂——— 灵 魂 消 失 ——— 此 人 死 亡”。东 晋 戴 祚《甄 异 传》“索 纸”篇 可 能 是最早的作品:王肇清晨 出 门 在 外,其妻韩氏并未觉察 。 僮仆云“郎索纸百幅”,韩氏再望向床帐,见丈 夫正在酣眠,随后忽消失 。半年后王肇亡故 。王肇于壮年骤然病亡,无疑将给周围人带来强烈的惶惑创 伤,而离魂早已预示了这一结果,可带来些许慰藉 。类似的离魂志怪还有南朝宋刘敬叔《异苑》“毛氏女”、 清纪昀《阅微草堂笔记》“舅氏张公健亭言”“壬子春”等 。值得一提的有明陆粲《庚巳编》“魂魄”篇:

高皇帝尝怒一内使洒扫 不如 法,命 引 出斩之 。 被缚 至 市,犹衣金团背子绿衫 。 市 人观 之,遥 见内侍前有拱手立者一人,状貌衣冠略无少差,甚疑怪之 。 既而得 旨停刑,方解缚,前 立者冉冉而 逝 。 疑此为魂魄云。①

灵魂如神迹般转瞬即逝,也许是百姓对明太祖喜怒无常的暴戾行为发出的无声控诉 。

2.通过描写招魂风俗,对政治人物的死亡进行怪异化阐释 。 情节模式可归纳为:“某 人 新 死——— 灵魂离体,现于人世 ——— 灵魂消失”。如东晋荀氏《灵异志》“蔡谟”篇:

蔡谟征为光禄大夫,在家,忽闻东南啼哭声,有若新死 。 便见一少年 女,死(明钞本死作此) 人 并离(明钞本离作篱) 啼 哭 。 不 解 所 为,恐 是 人 家 忿 争 耳 。 忽 闻 呼 魂 声,便 见 生(明 钞 本 生 作 此) 女,从空中去上天 。 意甚恶之 。 少时疾患,遂薨。②

蔡谟是东晋名臣,早年多次带兵平叛,驰骋沙场 。晋康帝后期到穆帝朝,蔡谟已年过六十,常 称 病 而 不 上朝,引起皇帝与群臣不满 。③ 他曾两度拜为光禄大夫,第二次受命不久后辞世,文中的故事可能 发 生 于此时 。文意虽有难解处,但作者将蔡谟病逝归之于目击少女的招魂仪 式 概 无 疑 义 。 再 如 戴 孚《广 异 记》之“郭知运”:凉州节度使郭知运在出巡期间暴卒于驿站,灵魂离体打 道 回 府,将未尽事务乃至自身 丧礼都安排妥当,“因与家人辞诀,投身入棺,遂不复见”④ 。 郭知运应是招魂葬的对象。“招魂 葬”是 特 殊的招魂方式,为尸骨不可得者所设,采用死者生前物品进行安葬,以 安 抚 死 者 、销 解 厉 怨,东 晋 至 唐 代最盛 。⑤ 郭知运实有其人,为初唐著名将领,骁勇善战,在最后一次行军途中身亡 。他曾任陇 右 节 度 使,死后被追赠为凉州都督,可见小说中的官名“凉州节度使”亦有迹可循 。⑥ 可以推断,该篇正 是 以 历 史上的郭知运为原型,为殉职在外的他创造了魂归故里的机会 。

由以上论述可知,史籍与志怪分别从国家与个人角度,根据不同的政治需要构筑离魂故事 。 与 此 同时,这类作品并非全然质木无文,随着时代的变迁而隐约可见文学性 生 发 的 痕 迹,扩 充 了 篇 幅,增 饰 了细节 。可通过以下两组对比,观察同一传闻在不同时期的面貌:

一 、上述东晋“索纸”篇,与陶潜《搜神后记》之“匹夫匹妇”,情 节 大 同 小 异 。 后者创作时间应稍晚, 叙事更加周详 、有声有色,短短百余字内描摹了妻子的不可置信,丈夫自身的惊恐万分,以 及 二 人 与 灵 魂面面相觑时的不知所措 、小心翼翼,营造出紧张气氛,精心设置了悬念 。

二 、从上述东晋“蔡谟”篇到南朝宋刘义庆《幽明录》中同题作品,离魂者由早夭的少女变为寿终正寝的老妇,不祥气息冲淡;同时,蔡谟退居单纯的旁观者,招魂本身成为富有意味的场景:老 妇 人 之 魂 栩栩如生,“上著黄罗半袖,下著缥裙,飘然升天”⑦ ,在亲人的呼唤中频频回首 、徘 徊 再 三,饱 含 对 生 命 的热恋,显得可亲可近 。

而唐以来的部分篇什,文人加工润色的印迹更明显 。 如戴孚《广异记》之“柳 少 游”:闻 名 京 城 的 巫 者柳少游,测算出客人日暮将死,家人端水来竟见到两个少游 。 僮仆送客时发现其“数 步 遂 灭”,不 久 有哭声自空中传来,少游方知客是自身神魂,当晚死期应验 。 该篇特别 处 有 二:首 先,为主人公设定了 巫觋身份 。作为人与崇拜对象之间的沟通媒介,巫觋被认为有预测命运 、辟邪禳灾等超能力 ①,但 吊 诡 的是柳虽能预知天机,却依然无计可施 。其次,灵魂占卜的动机虽不明,但已不再空具其形,有 了 一 定 人格化色彩,得知厄运后“伤叹久之”“哭声甚哀”,是乐生恶死的人之常情 。

总之,史书与志怪秉持“征实可信”,尽管没有谁目睹过灵魂的出离,但古人相信这样的事应当会 发生,并进行政治化阐释 。 同时随着时间的推移,离魂志怪踵事增华,初步显示出文学性质素 。

二、“丽情之书”:离魂的爱情书写

随着社会的发展,史家曾依傍的离魂信仰影响力削弱,不少知识分子本着理性思考的精神,对 灵 魂的有无持怀疑态度 。信仰观念的松绑带来文艺创作的自由,而爱情向来是文学一大表现主题 。 在 只有“婚”没有“恋”的古代社会,婚姻的缔结以家族利益为上,不考虑当事人的意志 。 作家便以超现实 手段构筑理想的爱情,作为不同于神仙精怪的又一种超现实“人物”形象,灵 魂 能“以 无 体 之 质,超 然 地 跨进人间礼教的禁地”② 。 因此“离魂”进入大众视野并非上述沉重严肃的历史与志怪故事 ,而是 以《离 魂记》为代表的一系列情 文 飘 动 之 作,可称之为爱情书写 。 此类作品无涉政 治 意 涵,借 神 怪 抒 写“丽 情”③,开创了另一种情节模式:在极端的情形下,少女的魂与身一分为二;身躯缠绵床榻,茶饭 不 思;灵 魂却飘飖出户,与爱人相依 为 命;最 终 夫 妻 归 宁,皆 大 欢 喜 。 除我们所熟知的唐传奇与元杂剧,明 有 《金凤钗记》及据此改编的话本小说 、杂剧和传奇,清有戏曲如《秣陵春》《桃 花 影》,小 说 如《耳 食 录 · 萧 点云》《小豆棚 · 胡曼》等 。 汤显祖《牡丹亭》亦是对离魂传统的激活和 革 新,明末清初已有人指出“《牡 丹亭》格调,原本元郑光祖《倩女离魂》”④,甚至直接借代:“吴宝郎演玉茗堂倩女离魂,真不禁闻 歌 唤 奈 何矣。”⑤ 而《牡丹亭》最脍炙人口的折子戏就有自《闹觞》改编而成的《离魂》。

与政治书写模式相比,爱情书写体现出人文化与审美化的新特征 。

( 一 ) 书写方式的审美化 。 审美化指与真实的信仰生活拉开距离,从实用功利主义的态度中超拔 出来,以审美的眼光滤去离魂事件的 惊 悚 可 怖,带来怡情悦意的效果 。 试从两个角度分析:1.诡 谲 奇 丽的虚构性想象 。2.细腻婉转的笔法 。

首先,奇丽的想象 。 离魂故事的奇幻美,源于民俗信仰中蕴藏的奇 思 妙 想 。 文学与宗教信仰都源 于人类童年时代的原始情感与思维 ——— 一种充满迷 狂和幻想的思绪 。⑥ 作家基于这一契合对离魂进 行审美重构,引读者踏上一趟光怪陆离的旅程,时时出乎意料,获致陌生 新 奇 的 美 感:“奇 僻 荒 诞,若 灭 若没,可喜可愕之事,读之使人心开神释,骨飞眉舞。”⑦

古人认为灵魂虚无缥缈,如烟雾 般 难 以 捉 摸:“冉 冉 入 席,渐 渐 消 灭”⑧,“惊 怛 便 灭”⑨ 。 作 家 对 此

进行传神改写,设想夜奔的离魂少女身形飘逸 、步履轻捷,一时半霎就能“徒 行 跣 足 而 至”,一 片 小 儿 女的急切诚挚之情,袁宏道激赏称:“情之所至,重门不能扃,逸足不能追,大奇大奇!”① 与小说相 比,晚 明 以来的离魂戏更在奇幻之外新添了凄寒幽冷的审美特质 。脱离居所而踽踽独行的灵魂天然有一种不 足之症,眉宇间凝着化不开的哀愁 。评点家谈则指 出《牡 丹 亭 · 冥 誓》“纯作神魂不定语”②,以 一 缕 幽 魂的惊怯飘零映照出主人公缱绻难言的内心世界。《秣陵春 · 影现》中黄展娘讶异地发现与周遭事物杳杳相隔:

(作取不着介) 呀!明明是 我家 晋、唐小楷 下卷,为何取他 不着 ?待把灯 头剔 亮 了 再 看。(剔 不去介) 却又作怪,那灯花剔他不去 。 像眼前有一层轻绡薄幔 …… ③

暗示展娘已透过宝镜而离魂,幽幻的氛围令观众身临其境,感受到她的游离不定与漂泊无依 。 魂 旦 那 弱不胜衣的身形 、优雅哀怨的唱词 、如泣如诉的感伤情调,正是离魂戏最动人心魄 、催人心肠之处 。

其次,富有表现力的文学语言 。作为“丛残小语”的志怪,著述方 式 多 为 记 录 、抄 撮 与 编 纂,并 不 追 求独创性,华艳的文采 、婉转的叙述不在考虑范围内 。 文学作品则以细密生动的笔触,在 微 末 处 给 人 以心灵的震颤 、无限的回味 。试举 一 例。《离 魂 记》末 尾“室中女闻喜而起,饰 妆 更 衣,笑 而 不 语,出 与 相迎,翕然而合为一体,其衣裳皆重”④,情景如画 、惟妙惟肖,“两个”倩娘之间心照不宣的默契 、历 经 甘苦后心愿得偿的喜悦跃 然 纸 上 。 大学问家纪昀曾一本正经地批评此乃小说家 幻 设 成 文:“至 云 魂 归 后,衣皆重著,尤为诞谩 。 著衣者乃其本形,顷刻之间,襟带不解,岂能层层掺入?”⑤ 却恰恰揭示 出 文 学 的魅力之所在 。

(二) 书写内容的人文化 。人文化指对平凡人性与人情的肯定,对个体生命自我发展与完善这一 合理要求的尊重 。表现在两方面:1.灵魂形象的蜕变 。2.离魂结局的扭转 。

首先,传奇故事中的灵魂形象不再包含多少真实的信仰成分 ,涤荡了可骇的气息,由 彼 岸 世 界 的 信仰对象摇身变为爱与美的化身 。 史书与志怪故事中离魂总是与死亡的威胁如影随形 。 离 魂 是 被 动 的,灵魂是不可知 、不可控的“他者”,行迹诡异莫测,与人世有明显距 离 感 。 主人公浑浑噩噩或我行我 素地走向终点,显示出人类在天命下的 渺 小 卑 微 。 志怪虽与聚焦于军国大事的正史不同,是“非 道 术 所在”的街谈巷语,但仍 较 少 个 体 关 怀 。 以“匹 夫 匹 妇”为 例,匹 夫 对 灵 魂 的 离 去 、死神的到来无能为 力,只好抱着敬畏的心情领受命运的 安 排 。 从题目即可看出,作者对主人公姓甚名谁并不关心;且 叙 事时间片段化,人物的来龙去脉完全空白,匹夫个人的性命似乎无足轻重,只是作为社会秩序的一份 子而被记录 。 爱情书写则不同,主题渐趋轻盈,却浸润了丰富的人文内 涵 。 长期奔逃在外的魂灵不再 是天意的表征,不仅外形与真人毫无二 致,更洋溢着旖旎的少女情怀 。 通常的私奔叙事总是在“聘 则 为妻,奔则为妾”的教条下,加重女性的淫荡特征 ⑥;离魂书写却巧妙回避了道德指摘,凸显出少女 率 性 果敢的一面,灵魂以强烈的主体性对权力的规训提出挑战 。

《幽明录》“庞阿”篇已有端倪,但石氏 女 离 魂 是 因“阿 妻 极 妒”,加之美男子庞阿全程失语,难 称 感 人肺腑 。唐传奇则是更佳楷范 。在看似无解的情况下,倩娘的神魂一腔孤勇追随王宙,二 人 像 相 如 文 君般在蜀地长相厮守,诚如屠隆 所 评:“配 合 奇,生 子 更 奇,如 崔 之 幽 婚,赠 儿 金 盌,良 亦 不 妄。…… 似 倩女返魂到来,采芙蓉回生并载”⑦,离魂后的杜丽娘展现出更为内在的成长 。 从梦回莺啭的春 日 到 肃杀的中秋雨夜,十七岁少女如花般盛开又萎谢,满腹心事无人可诉,只 合 暗 自 嗟 怨,憔 悴 而 终 。 死 后 一 片芳魂却痴心无悔,“‘梅’‘柳’二字,一灵咬住,必不肯使劫灰烧失。”① 等待胡判官发落时,魂 旦 就 毫 不 扭捏地问询:“劳再查女犯的丈夫,还是姓柳姓梅?”② 一路冷冷清清 、寻寻觅觅,当她发现昔日 赏 心 美 景已改作梅花道观,不禁泣道:“梅花呵,似俺杜丽娘 半 开 半 谢,好 伤 情 也。”③ 这 并 非单纯的感花溅泪,更 是她对自我价值尚未实现的叹惋 。循着声声殷切的呼唤,终于觅得梦 中 人 。 她的身影灵动摇曳,一 出 场就与柳梦梅开了个玩笑 。柳生开门道:“呀,何 处 一 娇 娃,艳非常使人惊诧”,丽 娘 却 娇 羞 地“作 笑 闪人”,生急掩门,她又“敛衽整容见介”,道 一 声“秀 才 万 福”。正因如今的相聚是历尽艰辛换来,丽 娘 是 那样从容不迫 、聪敏慧黠 。春宵一 刻 如 梦 寐,柳 生 不 敢 置 信:“小娘子夤夜下顾小生,敢 是 梦 也?”她 却 嫣然一笑,既未说谎又未将真相全盘 托 出:“不 是 梦,当 真 哩。”④ 私会差点被道姑撞破时,柳 生 六 神 无主,丽娘却镇定自若 。得到求婚后她并不喜形于色,而是相当郑重地询问对方家庭状况:“怕 你 岭 南 归 客路途赊,是做小伏低难说。”“这等是衙内了 。 怎恁 婚 迟?”⑤ 就连复生的时机与 方法都由她选择和安 排,叮咛再三 。这位魂奔的少女,终于掌握了人生与爱情的主动权 。

其次,从结局来看,离魂不再是死 亡 的 预 演,而是解决矛盾的两全其美之道 。 历 史 与 志 怪 故 事 中 灵魂总是一去不复返,致使离魂者病 入 膏 肓,不 久 人 世 。 爱情书写中增添了相思病与还魂情节,主 人 公奇迹般地康复,改变了离魂的结果 。 相思病的症状与丢魂而精神恍惚 、行事颠倒的光景颇为相符, 但并非无可救药的顽疾,而是一种浪漫化的表达,以凸显主人公的痴情:“生病是使人变得‘有 趣’的 一 种方式…… 优雅和敏感的标志是悲伤。”⑥ 离魂者的身体始终是“未完成”而有所待的状态,情缘完 满 之 际,便是还魂病愈之时 。 即使如《牡丹亭》《画中人》,少女的身体仍可能被唤醒,寓有回生的希冀 。 汤 显祖将作品的戏剧性推衍到极致,是为渲染情之浓烈,由此赋予爱情以超越生死的神奇力量 。

还魂情节可能与东汉以来“魂行成梦,梦醒魂归”的 民 俗 观 念 有 关⑦,但常年离魂后身体竟能不药 而愈 、复旧如初,也许还受到“断头”母题 的 启 发。《 山 海 经》中刑天与帝争神,“帝 断 其 首,葬 之 常 羊 山 之口,乃以乳为目,以脐为口,操干戚以舞。”⑧ 张华《博 物 志》有 奇 异 的“落 头 虫”,干 宝《搜 神 记》有 斩 首 而不忘复仇的婢女,身体受到严重戕害而不死,透露出民族基因中对生 命 的 坚 执 。 离魂故事的大团圆 结局根源于国人的乐天精神:“吾国人 之 精 神,世 间 的 也,乐 天 的 也,故代表其精神之戏曲 、小 说,无 往 而不著此乐天之色彩:始于悲者终于欢,始于离者终于合,始于困者终于亨。”⑨ 然而这亦是作品的 局 限 性所在:其 一,少女的灵魂虽然逃逸,驯顺的身体却滞留原地 。 福 柯 指 出,权力不仅体现在制度 、暴 力 等公开场面,在微小的空间也隐蔽地发挥作用 。*10 相思病 是女性秘密地自我压抑的结果,是 颇 具 迷 惑 性质的面纱 。 女性以弱者的姿态去爱,爱情成为“以最动人形式表现的祸根”*1 。其二,离魂旨在“导 异 为常”,而“鬼可以情,人需守礼”,礼教终将取得压倒性胜利 。 离魂终究是一种妥协的方式 、柔 性 的 叛 逆,以弥补真实人生的缺憾 。

三、《聊斋志异》:离魂的个性化书写

上文提到,无论是离魂的政治书写还是爱情书写,都已形成一定的话语模式 、情 节 模 式 。 尤 其 是《牡丹亭》等戏曲似已将离魂的艳想绮思发挥殆尽,清代不少作品陈陈 相 因,难免引发审美疲劳 。 面 对 影响的焦虑,《聊斋志异》另辟蹊径,以离魂的形式涵纳更广阔的社会内容 ①,拓展了表现范畴与思 想 深 度,从而突破固化的模式套路,体现出个性化色彩 。 以下选取三则个案加以探讨 。

第一,改写离魂志怪的情节模式,将作者的切身经验与斑驳血泪熔铸其中 。 如 卷 一《叶 生》:文 章 冠绝一时的叶生久困科场,得丁公赏识,科 试 一 鸣 惊 人,乡试却依然下第,失意的他一病不起,汤 药 罔效;灵魂 却 追 随 丁 公,以毕生所学传授公之子,助 其 夺 得 亚 魁,自己亦考中举人,衣 锦 还 乡 。 此 后 情 节 急转直下,妻子见到他骇然而走:“君 死 已 久,何 复 言 贵?勿作怪异吓生人。”他 逡 巡 入 室,果 见 灵 柩 俨 然,遂扑地而灭,“衣冠履舄如脱委焉。”②

因篇末“异史氏曰”提及“同心倩女,至离枕上之魂”,以往研究多讨 论 该 篇 与《离 魂 记》的 关 联 。 但 从情节模式来看,《叶 生》显 然 与《广 异 记》之“郭 知 运”、《集 异 记》之“胡 志 忠”等离魂志怪更为接近 。 “郭知运”采用全知视角,平铺直叙而少韵 味;“胡 志 忠”采用外部限知视角,隐藏了主人公已变为死魂 灵的谜底,直到他题诗后忽失所在,馆吏开门见“志 忠 与 斑 黑 二 犬,俱 仆 于 西 北 隅”③,方知其早与怪物 搏斗而死。《叶生》对这一思路进行大刀阔斧的改构,扩充了灵魂“以假 乱 真”的 情 节:死后的叶生开启 了他的离魂狂想,迎来蟾宫折桂 、扬眉吐气的人生,直到最后时刻方才 魂 归 故 里,大 梦 初 醒 。 正 是 旧 有 框架外的旁逸斜出,使叶生之魂得以践行作者期许已久的心愿,实现了对离魂传统的更新:不 再 为 他 人歌哭欢笑,而是以离魂写心 。蒲松龄与叶生境遇相似,年少成名春风 得 意,得到山东学使施润章 、县令费祎祉的揄扬;但乡试屡屡名 落 孙 山,蹭蹬科场数十年 。 康 熙 二 十 六 年(1687) 秋 闱,将 届 知 天 命 之 年的蒲松龄因“越幅”再次被黜,赋《大 圣 乐》,满 纸 荒 凉:“觉千瓢冷汗沾衣,一 缕 魂 飞 出 舍,痛 痒 全 无 。 痴坐经时总是梦…… 嗒然垂首归去,何以见江东父 老 乎?”④ 与叶生落榜的情形如出一辙:“嗒 丧 而 归, 愧负知己,形销骨立,痴若木偶。”⑤ 结尾叶生魂归躯体,意味着真正意义上的死亡,狂 想 终 结,一 切 幻 灭 。这是多么悲凉的自嘲:离魂不过是痴心妄想 、春秋大梦一场!

第二,改造离魂志怪的灵魂视角,抒写对友谊与生死的独特体悟 。 如 卷 八《褚 生》,以 离 魂 写 人 鬼 间的温煦友情:陈 、褚二人为同窗好友,褚 生 学 业 优 异,贫寒无以支付束馐,出身商贾家的陈生慷慨解 囊,陈父察觉后勒令儿子退学 。塾 师吕知晓后将学费悉数退还,止 褚 读 如 故 。 后 陈 生 复 学,因 课 业 荒 废许久,褚生提出代笔捉刀,并将陈生安排于表兄家 。恰逢中秋,陈生随表兄游园畅饮,邂 逅 婉 媚 的 名 妓,唱着忧伤的挽歌 。褚生考毕 归 来,陈 生“细 审 之,却 非 褚 生”,正 疑 惑 中,褚 生“近 身 而 仆”。原 来 褚 生为鬼,“借”走陈生躯体应考,游园者乃陈生之离魂 。后褚生转世为吕之子,陈生榜上有名 。

陈生灵魂眼眸中的世界与寻常经验不同,这在民间观念中渊源有自,如《夷 坚 志》“衡 山 民”:衡 山 民在社日祭神饮酒,傍晚大醉归家,摔跤而离魂 。 他 扣 门 不 应,发 现“身自从隙中能入”⑥,妻 子 对 他 的 大声疾呼熟视无睹,犹自埋冤丈夫夜 不 归 舍 。 他意识到身已非人,终于在土地神的指点下原路返回, 找到躯体而还魂。《褚生》反其道而行 之,创造性地以灵魂视角写生魂进入鬼境的经历 。 陈 生 之 魂 随 褚生的表兄踏入一个奇异空间:那戚戚有忧容的李姬,《蒿里》曲中无可奈 何 的 悲 哀,泪 眼 盈 盈 的《浣 溪 沙》…… 充满死亡暗示的意象与欢乐的宴饮场面构成张力 ,营造出凄美 迷 离 的 意 境 。 尤其令人回味无 穷的细节是,天明后陈生再访李姬,发现姬已死数日;又去往所游览的皇 亲 园,只 见“题 句 犹 存,而 淡 墨依稀,若将磨灭”①,一切竟如桃花源般再难寻觅,只留下无端的怅惘 。在徒劳的找寻中,陈生也 许 会 悟 到“事如春梦了无痕”,生命中珍贵难忘的事物终将逝去,包括他与褚生之间的友情,唯一能做的只有 铭记于心 。

第三,深化离魂的爱情书写模式,不拘泥于儿女情长,赋予主人公独一无二的风神气韵 。 如 卷 二 《阿宝》,是一则轻快明朗 、可博人一粲的小品 。孙子楚号称名士,但闻名 全 因“性 痴”,似与玄远高旷的 名士风度不甚相关 。丧妻而家贫的他受众人撺掇而异想天开,欲追求 富 家 女 阿 宝 。 在女方的戏弄下, 他剁掉枝指而血流如注,却未能如愿 。清明节与阿宝相遇,更惊为天人,以 至 魂 随 之 去,留 一 副 身 躯 憨 立原地,奄奄一息 。家人为其招魂后仍念念不忘,灵魂再附于翩翩飞鸟,伴 女 同 行 同 息,叼 走 一 绣 履 作 为信物,终于打动芳心 。后孙子楚早逝,阿宝以痴报痴,生死追随,竟感动冥王令他复生 。

男子为爱离魂在《夷坚志》中已有先例,即“孙五哥”:少男少女婚 事 受 阻,伤 情 而 逝 前,孙 愈 的 魂 魄 在女方婚宴上霎时显现 。洪迈评“后生妄想,不识 好 恶,此 为 尤 甚,故 书 以 戒 云 。 女 今 犹 存”②,点 明 事 必有征的写作原则及劝讽意图 。孙愈的离 魂 只 是 对“魂 魄 去 之,何 以 能 久”的 再 次 印 证,他 多 愁 善 感 、 逆来顺受的性格呈现出阴柔化特征,又缺乏离魂少女追逐自由的精神 。 但该篇首次将男子离魂与爱 情主题相结合,可能对《阿宝》起到先 导 作 用 。 离魂少女群像趋于雷同,与古代女性的处境息息相关, 妇德箴规使她们的眼光局限于内闱,难 有 独 立 人 格 。 主人公性别的反转则带来了新的可能性 。 小 说 堪称孙子楚的个人小传,“是真名士自风流”,他的“痴”表面看是憨厚 迂 讷,没 有 城 府,缺乏对人必要的 戒备;实则是难能可贵的深情与专注,堪 称 大 智 若 愚 。 异 史 氏 称“性 痴 则 其 志 凝:故书痴者文必工,艺 痴者技必良”③,孙子楚对阿宝坚定不移的感情跨越 了 门 户 的 鸿 沟,换来对方的真情投注;科 考 路 上 亦 得到了回报 。 小说以离魂表现奇人奇癖,令人耳目一新 。

结 语

综上所述,离魂母题从民俗信仰的土壤中孕育生成,迤逦分化为不同的书写模式,绵 延 数 千 年 之 久,深刻参与了民族的精神生活 。 史书与志怪借离魂褫魄解释政治势力的斗争 、人物命运的遽变,离 魂事件的惊悚诡奇成为文学想象的最初因子 。 以唐传奇为代表的小说戏曲从干预现实政治的态度中 超拔出来,以奇异的飞花艳想 、情韵相 生 的 笔 法,使灵魂由信仰对象蜕变为亭亭少女,结 局 转 悲 为 喜, 寄予对少女的祝福。《聊斋志异》的离魂书写则突破了“十部传奇九相 思”的 旧 套,体现出一定独创性 。 不同时代 、文体和作家对离魂的接受和重 塑,为我们观察史籍 、志怪与后世文学的关系提供了有趣的 案例 。在此意义上,离魂书写的文化史价值应予以关注和重新考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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